仕进隐在暗处,瞧着一大堆人陆陆续续的赶来了山谷。他认得带头那几人,却都是当年黄山剑会上露过面的几大门派的青年俊彦。几年不见,他们俱是成熟许多,开始能独当一面了。不过没有昆仑派的人,想必是路途遥远,难以赶及。看他们的样子甚是狼狈,仕进猜想他们也与峨眉派一样,中途有人拦截。“那些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能一下子出动这么多高手的,实力之雄厚,确是骇人听闻了!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势力?想不通……”慈静喃喃自语道。司马玄皱了皱眉头,眼神里透着淡淡的忧虑,却也附和着道事情令人费解。众人商议一番,都道须得赶紧回去禀报此事,于是便各自散开了。普门犹自喃喃有声,不知念的是什么经文。赵黑子粗鲁的一把扯过他,粗声粗气道:“和尚,咱们该走了!”便不再出声。普门瞄了他一眼,道:“施主,你心情很不好哦!我给你诵一段清心净念咒,一切便都会好起来的!所谓无我无相,自执本心……”赵黑子也不管他,只管大步前行,开始脚步还有点沉重,但慢慢的便稳健轻快起来。仕进瞧着两人远去的身影,不禁感慨万分。他并非不想带赵黑子于身边,只是戴着面具,他便无形中有了两个身份,若是多了一人在旁边,难免会被戳穿。说老实话,仕进感觉自己已经离不开这双重身份的遮掩了。他叹息一声,跟上了司马玄等正气堂之人。一路暗中跟随,直到送他们回到杭州为止。事情虽然出了点差错,总算侥天之幸,勉强可以交差,仕进松了一口气,却是不敢进去看望雷正刚了。他离开了杭州,独自一人,青衫儒巾,慢慢的游荡着这貌似平静实则开始动乱的江湖。一路凋敝,固然令仕进慨叹不已,便连强盗也多了起来。仕进瞧着那些面黄肌瘦,提着菜刀木棍、锄头铁锨的强盗,只能苦笑着远远遁开,避之惟恐不及。“世道多艰,入目尽是发人心酸之事!唉,看来只有隐居深山老林,才不会有那么多难受伤心事了!”仕进抿了一小口酒,感慨想道。转眼间又近剑会之期,仕进不知不觉中便来到了黄山附近,此时正在酒楼里自斟自饮呢。“大家可知,现在江湖上最轰动的一件大事是什么?嘿嘿,猜不出来吧!我来给你们说吧……”“切!谁不知道江湖上将要有大事发生?你瞧这到处都是拖刀带剑的豪杰壮士,密密麻麻的,挤得大街密不透风的,虽说黄山剑会规模宏大,也不至于来这么多人啊!定然都是冲着这件大事来的!”“对啊!听说此次剑会,很多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都会出现,也许无空方丈和雷正刚门主他们两位老人家都会亮相呢!真是令人期待啊!”“嘿,你们说的大家都知道,那算什么轰动!我这件事哪,那才叫扣人心弦,激动人心呢!嘿嘿,想不想知道?”“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大事?你别蒙人了!”“哼,谁蒙你们!知道不?玄木令主又再次现身江湖了!”“什么?玄木令主?真的吗?快说说看!”“对啊,说说看嘛!快说……”“嘿嘿,我这可是从一名华山派弟子口中得知的哦!那可是千真万确,独一无二的独家消息!咳咳!我现在口干得很,只怕说不大精彩,这个么……”“店家,上一壶好酒!哎,可以说了吧!”“别再卖关子了,快说吧!”“再不说老子一刀砍了你!”……酒楼里多是江湖人士,此时都凑了过去,津津有味的听了起来。自从数十年前一场大战之后,道长魔消,武林中已平静了许久,难得有个新鲜话题,众人自是趋之若骛,洗耳恭听了。仕进听着他们谈起当日山谷之战,不禁啼笑皆非。“自己居然成了三头六臂的怪物?嘿,真是好笑了!啊,还会喷火?这……咦?”仕进正自好笑着,忽地惊觉转脸瞧去,一时竟呆住了。只见眼前站着一条泰山般高大魁梧的大汉。他脸色黝黑,厚实的胸膛不住的起伏着,满脸激动之色,正定定的瞪着仕进,眼神里充满了惊诧狂喜之意。“好兄弟!”大汉一把抱住了倏地立起身来的仕进,大叫了一声,酒楼里登时平地响雷,杯盆碗碟都震动起来,叮叮当当的响着。楼上众人都吓了一大跳,止住话语,转眼望了过来,一时之间,酒楼里寂静一片。仕进被那大汉紧紧的抱住,心中也是惊喜莫名,只觉胸膛间快喘不过气来了。他挣开大汉的怀抱,也激动道:“郭大哥,怎么是你?”眼角不觉意间瞥了开去,见到全楼的人都瞪向这边,仕进不免有点不自在,欣喜的心情慢慢的淡了下去。这大汉正是阔别已久的郭铁。郭铁也不理会旁人异样的目光,扯着仕进坐下,裂嘴哈哈笑道:“哈哈哈……哎呀,几年不见,兄弟你长高许多!嘿嘿,能在这里碰上你,我真是很高兴呢!当年我跑了回去,结果虚惊一场,但却被师父留了下来,说是在外面混了几年,也该收心学点东西了。嘿嘿,之前我对此话是不以为然的,但自从遇上兄弟你,才知道什么是人上有人!哈哈,听说你闯出了很大的名头呢!嗯……那个是不是你?”他滔滔不绝的说了一通之后,才放低声音道。郭铁虽然留在了少林寺,但江湖上的事情还是知道一点点的。听到武林中出了一个戴面具的武功高手,他就猜想会不会便是仕进。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确认,如今见到仕进,自是要问个明白。仕进楞了一下,道:“什么那个的?”郭铁挠挠头,转头瞧瞧四周,见到又恢复了原来的热闹,早已不再注意这里,才又小声道:“你是不是那个玄木令主?”仕进苦笑着道:“我也想不是,不过好像也只能是我了!”郭铁一拍仕进肩膀,低声却兴奋道:“我就知道兄弟非池中之物,果然是没看走眼啊!呵呵!”他停住不说话,上下端详起仕进来,良久才点头道:“神光内蕴,气定神闲,看来兄弟你武功又有所增长啊!做大哥的我却仍是原地踏步,真是惭愧哪!”仕进瞄了他一眼,笑道:“谁说大哥你没有进步?我瞧大哥应该快赶上你们少林那位智空大师了!”“智空?嘿……听说你与他交过手,你瞧现下我与他有多大距离?”郭铁听到智空之名,脸色变了变,问了这一句。仕进迟疑着道:“若是几年前的他,我想,大哥与他交手,五百招之内不会落了下风!不过……”他想起一事,却不敢肯定,便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说出来。他又取笑着道:“大哥,他不是你师叔吗?你好像不怎么尊敬他哦!”郭铁撇撇嘴道:“他半路出家,武功确实了得,在这一点上我是甚为佩服他的。不过他为人沉默寡言,整天板着一张脸,城府极深,我向来不喜欢他。大家同在少林寺,我都是躲在师父那里,极少碰见过他。自从他去了黄山大悲院,我便轻松了!呵呵……”两人又聊了一会,郭铁犹豫了一下,忽地道:“兄弟,你的事,我……我已经全部跟师父说了,他老人家也知道,现在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玄木令主只是一个弱冠少年。你不会怪我多嘴吧!嘿,我什么事都没对师父隐瞒过,这件事……”仕进怔了一怔,他并不想太多的人知道此事,但瞧着郭铁愧疚的样子,他只好淡笑道:“没事!郭大哥,这事也没什么紧要的!令师想必是位得道高僧,他老人家小弟我是信得过的!”郭铁松了一口气道:“对了,我师父要我转告你一句话。我便是为了此事才下山寻你的,听到正气堂传来的消息,我估摸着你该是来了这边,所以星夜赶了过来。他老人家说了……”他的话被一声惨叫给打断了,声音传自另一条街,甚是凄厉痛苦。郭铁浓眉一扬,立起身来,道:“兄弟,咱们过去看看!”仕进扔了一锭银子在桌上,随着郭铁下了楼。楼上的江湖豪杰也都纷纷结帐,赶了过去。此地正是群雄云集,稍有一点火星便会引起大肆争斗,所以大多数人都尽量约束门人弟子,不许惹是生非,现在居然出了事,自是大新闻一件,人人都要去看热闹的。还未瞧清楚人群里到底发生何事,仕进便听到一人悲声道:“田师弟,田师弟,你快醒醒啊!师弟,你应一声师兄好吗?师弟……”郭铁排开人群,挤进圈子里,定睛一瞧,不禁皱了皱眉头,别过脸去,半晌才再转头。仕进瞧了,只觉一阵恶心,便想将刚吃下的东西吐了出来。他闭上眼睛,强自忍住。再睁眼时,感觉没那么难受了,仕进才注意到,那华山云辉涛也在场中。他脸色甚是苍白,显然当初所受的伤还未痊愈。只见他仰面朝天,神情悲痛,一滴泪珠已是滑了下去。那名年轻弟子张天半跪于地,抱着一人,正痛苦嚎啕着。他怀中那人景象之惨,确实是骇人听闻。那人四肢被人截断,胡乱的用粗麻布裹着,根本没有上药,他的仇敌似乎要让他吊着一条命不死,却又要忍受无比的痛苦;那两眼眼皮青黑浮肿,慢慢渗着淡黄血水,显然眼珠已遭人挖去,只怕有些时候了。他身子一抽一搐的,嘴巴翕动着,隐约可见里面牙齿全无,已被人拔个精光。瞧他的模样,约莫十五六岁。“谁如此狠心,竟对这小小少年下如斯毒手?真是灭绝人性哪!”旁观之人都这样想着,无不对那凶手痛恨有加,恨不得抽皮剥筋。仕进听先来之人论说纷纷,慢慢才知道了事情经过。原来这可怜少年忽地从街旁高约两丈的鼓楼墙上摔了下来,仆在地上,嘴里塞着麻布。有人将麻布取了出来,那少年惨叫一声,马上晕了过去。人们一看,麻布上竟连着五寸长的银针,针尖弯曲,适才钉在了少年口里,这一拔出来,倒钩带肉,又让少年受多了一番苦。这少年正是华山派的年轻弟子,云辉涛带他出来见识一下世面。那知道今天他出去逛市集,一去便不见了踪影。急得云辉涛和众华山弟子四处寻找。正走到附近街道,却听到了响动。他们即刻赶了过来,便见到这番惨境。云辉涛上了鼓楼看了,凶手没有留下半点蛛丝马迹,只怕是早有预谋,专门针对华山派的。云辉涛忍住心中的悲愤,缓缓扫了围观众人一眼。他知道,凶手一定会留下来瞧热闹。他精心设计了如此狠辣的毒计,又岂会放过这热闹场景呢。众人都不禁一寒,不敢与云辉涛对视,低下眼去。郭铁瞧着仕进难看的脸色,拍拍他,自己却叹了一口气。张天忽地欢声道:“师弟,师弟,你醒了!云师兄,师弟醒了!嘿……快告诉师兄,是那个天杀的贼子将你害成这样?呜呜呜呜……你说话呀!你说话呀!”他很快又哭了起来,瞧见自己师弟如此凄凉,他觉得心里堵得慌,甚是悲戚。云辉涛蹲了下去,哽咽着柔声道:“师弟,你……你还好吧!不用怕,大家都在你身边,大家都会为你报仇的!你一定要挺住啊!不要吓唬师兄!呵——听到了吗?师弟,你……要挺住啊!”他生生忍住了不让自己哭出来。那少年身子剧烈的抖动着,嘴巴一翕一合的,似乎想说些什么。云辉涛忙凑耳上去,道:“师弟,你想说什么?只要你出声,师兄便拼了性命也会为你办到!你说啊——”声音中已带了哭音。“我……我……我不要死啊——呃!”少年高喊道,声音却忽地断绝,人也停止了颤抖。他虽然没了牙齿,说话含糊不清的,但众人都听清了其中的意思,不由得都黯然伤神,静默不语。张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紧紧抱住那少年身子,一动不动的,脸色便像凝固了一般。一旁的华山弟子都放声大哭起来。云辉涛失了一会神,才拉起张天道:“师弟,不要难过了!我们还要送田师弟回家呢!大家也不要哭了,咱们……”他说不下去了,伸手接过少年尸体,踉跄着向外行去。人们都默默的让开了一条道。街道上死寂一片,只有那沉重的脚步声一下下的敲在众人心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