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儿小鬼头:若能见得此书,你想必已知为师的情景。为师猜想,你定会把握此机会,大肆报复一番,恐怕一顿拳打脚踢是免不了的。你若不动手,为师反倒会难过担心了。哈哈,为师时日无多,也不与你多说废话了。为师受人胁迫,为其配制各种奇毒异药,待得事成,却不免鸟尽弓藏,遭受灭口之祸。虽则拼死逃亡,奈何敌人势大,终于落了个伤重难当的下场。为师自知离死不远,有些话却不能不交代,这才遣了青灵鸟儿带你前来此地。青灵虽为飞禽,然通灵明智,为师去后,便让它伴随你左右吧。为师昔年孑然一身,虽则逍遥自在,却不免寂寞。你天资聪颖,虽然任性妄为,为师却甚为高兴。你本性良善,当日收你为徒,实在是为师人生的一大幸事!你的家门惨遭不幸,已是孤苦一人,为师虽想好生照料于你,可惜时不予我,只能徒呼奈何。我百毒门虽是人丁零落,门中积蓄却是不少,想必是足够你日后所用。为师无能,事到如今,也只能使你衣食无忧,却不能使你更快活一些。念及你日后伶仃一人,寂寞无依,为师不免心痛难耐。幸好你尚处年少,日后遇上如意郎君,有所依靠,如此,为师即在九泉之下,也当大笑开怀。至于为师遭何人所害,你不必知晓,报仇之事却也休提。为师虽是醉心毒术,眼睛却是不瞎。算人者人恒算之。不消多少时日,自会有人帮为师报仇。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为师弄毒一生,害过不少人命,如今死在他人之手,却也不冤。我百毒门只余你一人,你须谨记,毒药害人,却也能救人。你虽自为师身上学到了使毒之术,但真正的药理毒性却尚未入门,切记莫要轻易调试剧毒之物。为师毕生的心得都留在了门中密室了,你须得钻研三五年,方能有所成。密室所在,为师一直不让你知晓,如今便告诉你……”白布上血字斑斑,到了最后却是异常的潦草,冰儿几经辨认,这才能清楚的读出来:“……时间不多了,为师布下毒阵,阻止敌人的搜寻,更服用僵石丹,保持身体不腐。你到来之后,便烧了为师吧!顺便将骨灰带回去,为师不想埋尸荒野。切记,没有高手在场,不能调试剧毒之药!切记,切记!”仕进细阅了苏子翁的留言后,不禁唏嘘不已。他抚着木然呆坐的冰儿柔肩,心道:“此人待冰儿可谓是疼爱有加,言语中百般呵护,惟恐对冰儿照顾不周!唉,冰儿对他看似不甚尊敬,但他的逝世,最伤心的却要数冰儿了。她如今真的是孤苦伶仃,能依靠的人便只有自己了!无论如何,我也要让她开心起来!”他瞥了一旁的含笑一眼,抓着冰儿肩膀的双手不禁紧了紧。火焰熊熊燃起,木柴爆裂之声不绝于耳。苏子翁躺在火焰之上,神色宁静。渐渐的,那逼人的火浪终于卷了过去,将其淹没。仕进扶着冰儿,静静的瞧着那冲天的大火。冰儿两眼红肿,呆呆的盯着火焰当中已经模糊的身影,竟是痴了。她表面虽不将苏子翁当成师父,但内心深处,却是将其看成比父亲还亲的亲人,如今亲人一一凋落,叫她情何以堪哪!吱吱吱的数声尖响,本来停在冰儿肩上的青色小鸟忽地拔空而起。它绕着那腾起的浓烟转了一圈,便决绝的一头扎进了火焰当中。细小的轻盈的身影在烈烈的火光显得那么的渺小,却又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一往无前。它不需要考虑什么,它也不懂得什么,它只是遵循自己的意愿,去伴随自己的主人而已。冰儿将一切瞧在眼里,她惨嘶一声,脸上闪过一阵紫红之色,整个人便软绵绵的倒了下来。仕进扶住冰儿身体,人却是呆住了。他心头震撼,却说不出感觉因何而起。他只感觉脑子里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冲了进去。他以为自己人情世故已经瞧得多了,应该没有什么事情能使己震撼了。但是,无论再怎么麻木的人,这世上总还会有些东西能使之感动的,何况仕进本来就是个多愁善感之人。含笑也呆住了。她为小鸟的忠烈而惊撼,更为冰儿遭遇之惨而震惊。她面色苍白,黑亮的眼睛里闪动着阵阵迷雾,一种浓浓的悲伤涌上了心头。她瞄了瞄仕进,又注视着昏过去的冰儿。瞧着冰儿两颊挂泪,楚楚可怜的模样,含笑心里一阵绞痛,身子忍不住晃了晃。火势渐渐的小了,熄了。仕进没注意到含笑的神色。他将冰儿放到含笑怀里,低声道:“你先照看她一下!”含笑默默的抱着冰儿。她低眼瞧着冰儿,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随即却变为深深的悲悯。仕进自灰烬中拣出了苏子翁的骨骇,细细的包好。那小鸟却是寻不到了,想必是化为飞灰,混在了那尚有余热的灰烬中。仕进想了想,又拆开包袱,抓了一把黑灰放进去,这才包了起来。他挖了一个大坑,将所有的灰烬埋了进去,这才停了下来。事情已经过了三天,冰儿醒了过来,却一直抱着装有苏子翁骨灰的包裹瑟瑟发抖,什么话都不说。只有在仕进怀里,她才会安静下来。仕进心急如焚,却也无计可施,只能将她搂在怀里,不停的说话安慰着她。只有冰儿睡了之后,他才能稍稍脱开身来。含笑眼神里的痛苦之色越来越浓了。她有几次远远落在了两人身后,仕进却毫无所觉,只顾着柔声安慰着冰儿。含笑其实很想一走了之的,最终却还是跟了上去。三人一路上走的都是山路。这一日,仕进瞧着冰儿昏昏沉沉的,似乎睡了过去,便对含笑低声道:“你瞧着她一会,我去寻些猎物!冰儿肚子想必是饿了!”含笑心头一酸,却勉强笑道:“你快些回来!我担心你不在,她醒过来之后会伤心的。”仕进“哦”了一声,略带狐疑道:“你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含笑支吾着道:“没什么!只是想到冰儿,心里有些难过。”仕进信以为真,叹息一声,飞身而去。“你当真会为我难过吗?”含笑正自黯然神伤,一个平静的声音却吓了她一大跳。她转眼瞧去,只见本来躺在一旁草地上的冰儿已是端坐起身,正冷冷的瞄着她。含笑怔了良久,这才轻声道:“我也曾经历过失去亲人的痛苦,你的感受我能体会。唉,我真的很难受!”她真诚的望着冰儿,目光澄澈无比,不含一丝杂质。冰儿眼神一柔,又道:“你老实回答我,你真的喜欢我大哥?”含笑似乎早就猜到她要问这句,当下点了点头,道:“我们三人都一样,都没有了亲人。你我二人起码有一个可以回忆的童年。你大哥却从小孤独,更自己一人在荒谷中待了近十年。虽然他武功盖世,天下无敌,在我眼里,他却只是一个需要温暖的平凡人而已。他拼死救我们,因为我们能给予他关爱,给予他温暖。其实我们又何尝不是希望他能给予我们温暖?”她幽幽细语道。冰儿怔怔出神,神色却变幻不定。良久,她才喃喃道:“或许你才是真的了解他!你们两个真的很相似,真的!”她展颜一笑,苍白的脸色,清瘦的面容,衬着那淡淡的笑意,竟是无比的清雅秀丽。含笑瞧着,竟忍不住呆了呆,心底顿时生起自愧不如的念头。她舒了一口气,先前的担忧竟是一扫而空,变得轻松起来,但隐隐间又有淡淡的伤感与惭愧。她不解为何,但直觉却给了她如此感觉。冰儿又微笑道:“你知道吗?我以前真是很顽皮任性!我总以为,既然是关爱我,那便该包容我所有的一切。我不开心,他便该逗我开心;我闯祸了,他便该为我担下责任;我伤心了,他便该陪在我身边。我以为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不是这样的!真的不应该是这样的!不是的……”她声音渐渐的低了,眼睛里又闪动着晶莹的泪花。含笑只觉眼角一阵湿润。她低声道:“其实你大哥他不会在意的!我知道他,他或许更喜欢你以前那样。”冰儿轻轻摇头,道:“日子已经回不到从前了。我的心也回不去了。以前,大哥只是将我当妹妹,我知道的!”她吸了吸鼻子,笑道:“大哥他喜欢将心事藏着,你似乎也一样。有时候将话说出来,心里会舒服很多。藏着掖着只会将事情越搞越复杂。”含笑盯着冰儿,道:“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冰儿忽地抚着抱着的包裹,淡笑道:“我其实是被他强抢着做徒弟的,我很不情愿,一直闹着跟他作对!如今他一走,我反倒挂念起他来,发现他其实还算是不错的师父。呵呵,有些东西,总要到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我……”她忽地停了下来。只听衣袂声中,仕进却是回来了。他托着一大块野猪肉回来,那肉却已被剥洗得干干净净。瞧到冰儿一脸的平静,仕进心头一喜,道:“冰儿,你没事了?”冰儿轻轻放下包裹,笑着迎了上去,道:“大哥,我来帮你!好久没尝到你烤的野味了。”仕进瞥了含笑一眼,见她也笑着行了过来。他想道:“莫非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含笑跟冰儿说了什么,让她走出了困境?嘿,定是这样了!”他心里一宽,顿时使出浑身解数,将那野猪肉烤得是浓香四溢,诱人之极。冰儿啃得眉开眼笑的,直呼好吃。含笑也津津有味的尝了起来。如此走了一天,离崆峒山却是不远了。冰儿忽地提议到城里玩,说是整天瞧着高树绿草乏味,要热闹热闹。仕进当然不会反对。换了一身衣裳后,三人便进了城。仕进穿着一身宝蓝色儒生长袍。只见他剑眉斜飞,面色白皙,满身的书卷气中又带了数分从容不迫,显得甚是儒雅高贵。含笑身白衣长裙,一支浅绿玉钗簪在秀发上,清秀的脸上嵌着闪亮的如宝石般的黑眼睛,使人瞧了舒服无比。冰儿则是翩翩青裙,浓黑青丝随便的一束,瀑布般的长发柔顺发亮,跳动不止,就像灵动的生命在欢呼雀跃。三人往这街上一站,顿时招来了不少人注目。冰儿兴致甚浓,左瞧瞧,右看看,一直笑靥如花,很是高兴的样子。街上的小贩摊主们似乎个个都转了性,变得慷慨大方起来,甚至有人还拍着胸口保证,任凭冰儿挑选货物,一切免费。若是以前,冰儿闻言定是喜出望外,大肆搜刮一番方肯心休。但此时她只是微笑着谢过了摊主,轻盈的飘到了下一家,就像那山间田野中的绿色精灵,美丽而可爱。“公子,小姐,行行好啊!赏两个钱吧!公子,小姐,行行好吧……”一个穿着破烂,裤子膝盖上磨出两个大洞的中年乞丐贴到了仕进三人身边,捧着破烂的黑色瓷碗,低眉顺眼的讨起钱来。仕进一怔,将目光转向了冰儿。他心里倒是想给,但念及冰儿的性子,生怕会惹她不高兴。冰儿却不以为忤,笑着给了那乞丐一吊铜钱。那乞丐得了钱后,道了声谢,便吧嗒吧嗒的离开了三人。仕进正欲带了冰儿继续前行,含笑却扯了扯他。他转眼瞄向含笑,只见她神色凝重,似乎看到了什么。顺着她的眼光,仕进瞧了过去,却见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不知何时多了许多乞丐。这些个乞丐不向路人乞食,都懒洋洋的靠着墙角。有的仿佛在蒙头大睡,有的翻开衣服抓虱子,有的则捏着小棍在地上乱涂乱画,但大部分人的目光都似有似无的瞄了过来,盯着的方向正是仕进三人所在。仕进心头凛然,面上却笑道:“没事的。不就是几个乞丐嘛!咱们继续逛街,瞧瞧热闹。”他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便是丐帮所有高手出动,他也不会畏惧,更何况只是这些个小喽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