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鼻间依稀可以闻到一股刺鼻的焦味,想到那突如其来的雷击,风无痕唯有黯然苦笑而已。只可惜,他眼下却是动弹不得,除了黑暗找不到其他的感觉。难道自己真的要死了吗?下意识的,他对即将到来的命运有几分期待,长久缠绵于病榻的废人,即便是自己的父母也看不起的废人,还是死了的好。尽管他的耳边似乎隐隐约约传来焦急的呼声,但是,他仿佛看到黄泉道就在眼前,内心的执念驱使他一点点沉沦下去。突然,风无痕感到面上传来几分清凉的感觉,随后便是一股奇冷无比的**灌进了他的嘴里,转瞬之间,他几乎认为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结冰了。到底是谁?明知道自己自幼秉性脆弱,还敢用冰?难道就连宫中的那些下人也这么急切盼望着自己死吗?一股怒火瞬间冲散了刚刚求死的念头,他微微动了一下。“孩子他爹,你看,醒了,冷泉还是很管用的。我就说没事,咱们家钧如哪会那么容易有事!”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畔。他缓缓睁开眼睛,还是黑暗,可是,自己不是醒来了吗?大惑不解的风无痕吃力的抬起手臂,这才感觉到一阵不对劲。那粗壮有力的手臂,怎么看都不像是自己的,还有身上的粗布衣裳,那种微微霉臭的气味,更是皇宫里不可能有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抬头一看,他便发现一张如同老树般密布着皱纹的脸出现在了他眼前,“钧如,你睡了一天一夜了,到底怎么回事?我和你娘一回来,就见你昏倒在柴堆旁,是不是饿的?”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子,苍老的声音中流露出一种浓浓的怜惜。钧如?风无痕只感到一片茫然,自己不是叫这个名字啊,可是,为什么有那种该死的熟悉感?一股奇异的眩晕感又笼罩了他,脑际中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在搅动,一声无力的惨叫后,风无痕又晕了过去。朦胧之间,他只听到两个截然不同的焦急呼声。只是此时,那呼声反复愈来愈远。“孩子他爹,怎么办?怎么办?钧如这孩子一向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得了这种怪病?”金洋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急得快要哭了出来,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以后的日子就真的没法过了。“急有什么用!要不是你相信那见鬼的走方郎中,钧如也不会弄成这样!”练云飞呵斥道,“看钧如这样子,恐怕不是小病,这么着,上次我的腿伤是山上紫云寺的慈海大师给医的,我上山再去求大师一次就是了。”“可你的腿不能多走动……”金洋欲言又止,“不如我去吧。”练云飞摇了摇头,“慈海大师一向喜欢清静,平日就只有钧如还上去陪他说说话,你一个女人去那里不好,说不得我再拼一次命吧,唉,只要儿子没事就好!”说完支起旁边的粗木拐杖,一瘸一拐地朝门外走去。再次醒来的时候,风无痕只觉得自己脑中似乎多出了不少东西,那是另一个人的完整经历,但是,最蹊跷的是,居然和自己从前那些奇特的梦一模一样。看样子,自己似乎变成那个练钧如了,可是,即使这样,那这身体的正主儿到哪去了呢?他思来想去,却是半点头绪也无,所幸属于练钧如所有的完整记忆尚在,他在之前的梦境中又和二老相当熟悉,骤然真实享受到那种浓浓的温情,他竟有一种惊喜的感觉。“阿弥陀佛,练小施主终于醒了。”一声佛号打乱了他的思绪,没错,从今天起,自己就是练钧如了,不必因为那虚伪的皇子头衔而每天如行尸走肉般地活着。风无痕,不,他现在的名字应该是练钧如才对,使劲地咬了咬自己的舌头,当那阵剧烈的刺痛感告诉他并非梦境之后,练钧如才确信,自己确实已经改头换面了。自然而然地露出一丝笑意,练钧如挣扎着坐起身子,“多谢大师相救。”慈海身着一件淡黄的僧衣,外面罩着一袭半旧的袈裟,脸上隐隐泛出一丝神光,他面带深意地看了练钧如一眼,这才双掌合十道:“出家人本应慈悲为怀,练小施主又和老衲有缘,一个谢字就免了。若非你时常往紫云寺向老衲请教经义,老衲也懒得救一个无缘之人。”说了这句话时,慈海的面上突然露出了和出家人完全不相称的讥诮之色,“想不到老衲前半生杀孽无数,如今竟也会坐起救人的勾当。”说完也不顾旁边的练云飞竭力挽留,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行去。“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身想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门外传来渐行渐远的念诵《般若波罗密多心经》的声音。练钧如却觉察到慈海大师言语中的一丝含义,尽管还没有熟悉这个身体,但他却是已经接受了其中所有的记忆。包括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曾经在慈海大师那里学习经义和学问的事实。令人惊讶的是,这位看上去佛学精深的高僧教授的竟全是经世济国那一套道理,有时甚至会说出一些偏激至极的话语,大大有别于他以往的认识。练云飞只是一个猎户,自然听不懂慈海的话是什么意思,可他也是个精细的人,隐隐约约发现完好无缺的儿子似乎有些不同了。眉宇间颇有几分耐人寻味的东西,倒是和平日大相径庭。管他呢,反正儿子没事了,如果他将来有出息还不是给家里争脸?练云飞下意识地避开了那些繁琐的思绪,他哪里想得到,自己真正的儿子早就不在这里了。眼看唯一的外人也离开了,金洋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一把抱住自己的儿子,痛哭失声。“钧如,你以后可不能吓娘了,你知不知道,娘快急死了。如果你再不醒来,可让我和你爹怎么办呢……”练钧如只感到一滴滴灼热的泪水溅在自己的衣襟上,手臂上,脸上,那早已冰冷死去的心似乎又暖了过来。即使贫穷如斯,那又怎样,即使富可敌国,那又怎样?在他的心目中,这个面色慈祥的妇人,比自己那风华绝代的真正母亲要美丽千万倍。反手搂过金洋,他不住地安慰着母亲,“娘,我不是没事了吗?您不用担心了,以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您再哭下去,可就不漂亮了!”练云飞只看得目瞪口呆,一向执拗的儿子什么时候会哄人了?这可是天大的变化,唉,希望这次大病能让他懂事才好,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不肯认输,什么事情都要赌一赌,跟自己上山打猎是这样,和其他的孩子玩耍是这样,越是不可能完成的事越要尝试,也不掂掂自己有多少分量。想到这里,他不禁微笑起来,还是和自己年轻的时候一个样啊!练云飞轻咳一声,随即开口道:“好了,阿洋,在儿子面前哭个什么劲,不是已经没事了吗?对了,家里还有些什么吃的?”说到这里,他的脸立即阴了下来,前两天都是靠些野菜糊糊对付了过去,可今天儿子大病初愈,不补些东西怎么行?听了父亲的话,练钧如这才感觉到肚子已经咕咕叫了,不免有些尴尬。可是,看到父母更难看的脸色,他马上领悟到了一个严峻的事实,自己现在可不是在皇宫里,从以前的情形看来,自从练云飞,不,应该是说爹爹摔断了腿以后,家里就日益艰难了起来,自己以前不是还上树掏过鸟窝的吗?没想到,自己现在要面对的第一关,便是糊口,真是异常的讽刺啊!终于,练云飞狠狠心道:“总不能坐着饿死,阿洋,你去把那个盒子里的东西卖了!好歹应该值几个钱!”什么盒子?练钧如听得满头雾水,他怎么不知道家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要知道练家世代以打猎为生,家里值钱的东西也就是几张兽皮,可是就这点家当也早就变卖了钱给爹治腿,哪里还会有什么贵重物品?“孩子他爹,你疯了?”金洋不可思议地盯着丈夫,“十几年了,你从来就没舍得动过那盒子里的东西的念头。难道你忘了当年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