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侯阳烈的府邸中,这一日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在中州为质的炎侯幼弟阳无忌。尽管年纪尚幼,但是,秉承着炎国阳氏一脉高贵血统的他,在那一袭绯衣笼罩下仍显得神采奕奕。只是,其人脸上浮现出的表情却是令人心悸得紧,光是那一双令人不寒而栗的眸子就使寻常人望之却步。终于,一个内侍战战兢兢地上前施礼道:“无忌公子,君侯正在会见贵客,暂时不见外人,您是不是……”他的话还没说完,面上便被甩了重重一巴掌,几乎头昏眼花地跌坐于地,腮帮子已是肿起了老高。这内侍乃是炎侯身侧的亲近人,和阳无忌并未打过几次交道,哪里曾想到这位少年公子会脾性如此之大。内侍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之色,见阳无忌冷哼一声便想往里头冲,连忙欲起身拦阻,却被阳无忌一脚揣在前胸,连撞着好几个花盆后才颓然倒地,竟是已经气绝身亡。这天大的动静立时惊动了不少府邸中的仆婢,但人人都是呆愣着看阳无忌行凶,竟是无一人敢上前劝阻,就连那些护卫也是一样。阳无忌却仿若没有半点杀人后的冲动,提脚便往内院行去,口中犹自不屑地斥道:“不长眼睛的奴才,死了活该,竟然拦阻我的去路,哼!”“九叔好大的脾气!”阳无忌远远望见那熟悉的亭台楼阁时,却不防耳边突然多了一个悦耳的声音,心中顿时一凛。他凝神看去,只见前方的一棵桂树下,一个同样身着绯衣的少女正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手中还拿着一枝开满了馨黄花朵的桂枝,身后寸步不离的侍婢正抱着一具古琴。“我道是谁,原来是明期你啊!”阳无忌哈哈大笑,心中却充满了警惕。尽管炎姬很少插手国事,但炎侯阳烈对其言听计从,若是惹火了她,对自己的算计并没有好处。“怎么,难道你也要拦着我去见兄侯么?兄侯到华都也已经十几日了,除了在陛下赐宴时会过一次,他竟是一次都未曾来看过我,如此冷落嫡亲兄弟,传出去可是会被人笑话的!”炎姬的眉头微微一动,随即却是展颜一笑,玉容和桂花映衬下,竟是更显娇艳。“九叔这是哪里话?父侯难得朝觐一次,自然得拨空见一见各国君侯,还有朝中公卿,那也是一人都不能少的。冷落了九叔并非父侯所愿,倒是您一来就那么大脾气,内侍虽是微不足道之人,却也是一条人命,九叔如此轻贱,却也亏了自己德行。”阳无忌本来还是冷脸听着,待到最后炎姬指责他刚才的行径时,他的脸色顿时更加阴沉了。然而,不过片刻功夫,他便恢复了若无其事的表情。“多谢明期提醒,我这么多年孤身在外,险些忘了这些事情。不过,这些下人之命固然金贵,难道我这流着阳氏血脉的贵胄之身就不尊贵么?兄侯在里头会见贵客,却把我这个嫡亲兄弟拦阻在外头,似乎不合情理吧?明期,倘若我没有听错的话,兄侯似乎有意为你招赘,让外人继承我炎国大统,不知是也不是?”炎姬顿时愣住了,她早知父亲有此心意,上一次似乎还对许凡彬提过,只是未曾在她面前说起,如今阳无忌骤然露出口风,怎能不令她心生警惕?“九叔,我的婚事自有父侯作主,究竟如何,眼下还太早了一些。至于国之大统,我这个女流之辈更是插不上手,若是您真有疑问,我想父侯自会给您一个交待。”她言罢便转身自侍女沁雪手中接过那逢魔古琴,直接盘膝坐下,竟是心无旁骛地演奏了起来。与那一日殿上献艺不同,此次她是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丝丝清渺之音自弦上阵阵散发开来,渐渐消逝在长空之中。阳无忌怔怔地立在那里听了一阵,随即脸色数变,终于还是提脚向里间走去。不过行得数步,阳无忌就和送客出来的炎侯阳烈撞了个正着,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他看得分明,那位所谓的贵客不过是商侯的一个臣子,论起身份来,无论如何都及不上他。就是为这样一个货色,门前的内侍开始竟然敢阻拦于他,真是欺人太甚!阳无忌尽管年轻,却也是自深宫中历练出来的,因此竭力控制住内心的暴躁,上前深深一揖道:“见过兄侯!”炎侯阳烈未曾料到会有人闯入,面色便有几分不自然,却也不好在外人面前训斥幼弟,只能淡淡地吩咐道:“起来吧,这位是商侯驾前的遥辰大人,你先到书房中暂坐一会,寡人送了他便来见你!”阳无忌装作热络的模样和对方打了个招呼,随即便转身进了书房。炎侯面上露出了一丝异色,这才笑吟吟地将遥辰送出了门。那遥辰也是一等一的机灵人,本能地看出这一对兄弟并不若外间传闻一般亲密,因此临走还不忘撩拨道:“君侯真是好福气,外臣观无忌公子乃是人中龙凤,将来必定是镇国之才。君侯一有炎姬冰雪聪明,琴技无双,二有无忌公子英才为辅,将来炎国的繁盛恐怕要居列国之冠才是!”炎侯阳烈并非那等胸无城府的人,因此只是置之一笑而已,他尽管有意交好商侯以作后援,却不想凡事为人牵着鼻子走。这个遥辰身为商国司士,行事却是并不光明正大,心思灵动之处不亚于人称狡狐的夏侯闵钟劫,从此人嘴中说出的溢美之词,若是不多多琢磨,怕是着了道都被蒙在鼓里。重新回到书房,阳烈便斥退了所有下人,这才沉着脸斥道:“无忌,你今日是怎么回事,若是有心求见,在外头候一阵子也就是了,一进门便是一条人命,若是传扬出去,他人还道是我炎国没有王法了!”他本就是暴躁的性子,眼下没有外人,脾气就愈发大了,“你在中州好歹也呆了五年,怎么就没有好生收收性子!你看看闵西全和洛欣远,如今都是能替自己的国家分忧,哪像你一味的自高自大!”阳无忌的性子一向洒脱不羁,喜怒更是形于外,此时见兄长如此训斥,顿时冷笑连连。“兄侯若是有心挑我的不是,又何必拿全公子和洛公子来说事。须知全公子本就是夏侯最宠爱的儿子,洛公子更是有个好父亲,那像我,出生没几天就是个没爹的孩子,后来更是被嫡亲兄长送到华都为质,哪里比得上他们通达事理?”他狠狠地刺了阳烈几句之后,方才好整以暇地翘起了二郎腿。“横竖破罐子破摔罢了,兄侯不是一直认为我是纨绔子弟么?我倒是想问问,后宫诸夫人至今未曾诞下子嗣,兄侯就真的想为炎姬招赘,让我阳氏血脉从炎国消失么?”“反了,你这是反了!”眼见幼弟一语刺痛了心中隐秘处,炎侯阳烈顿时大怒,“你小小年纪,不思为国分忧,反而大放厥词!嗯,寡人是没有后嗣,但是,你若打着这个主意,想要趁机染指诸侯之位,那是休想!嫡庶有分,尊卑有别,哼,你若是成器,寡人又何必将嫡亲弟弟送到中州为质?若是你还是如今日这般不知悔改,寡人也不作其他打算了!你现在给寡人出去,出去!”说到最后,阳烈的声音几近咆哮,室中充斥着无穷无尽的怒气。阳无忌脸色一连数变,最终却只是高傲地一扬头,转身便大步离去。“兄侯,你既然一再苦苦相逼,丝毫不顾忌我的年纪和同胞手足之情,将来若有变故,休怪我不客气!要知道,你后宫那些夫人,未必就能够生出一个儿子来!”吐出一句恶毒的诅咒之后,阳无忌便重重甩上了门,只余炎侯阳烈一人站在屋内,脸上已是一片阴森和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