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都的暗潮依旧涌动不止,然而,明里却愈发平静了下来。随着公子嘉的冠礼日益临近,丰都城卫的所有人手都纷纷出动,如同筛子一般将云集于丰都的各方来客筛了一遍。比起和此次冠礼密切相关的公子樊嘉,长新君樊威慊的动作更加快,几乎从未停止过暗中的布置。在他的默许下,北狄的军情已经足足有数日未曾呈至周侯驾前,而周国两大世家之一的尹家,则渐渐和他走得越来越近。孟明终究还是为练钧如的话语所惑,虽然他不敢鲁莽行事而选择了回府和父亲商量,但孟家上下在情势逼迫下,还是不得不快速做出抉择。就在樊嘉冠礼之前十日,孟韬和孟明父子联袂拜访了公子府,宛转地向已近成年的周侯长子表达的忠诚和臣服之意,使得樊嘉大为欣喜。而练钧如则是成功地说服了孟准,将其收归麾下,毕竟,此人在周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卒罢了。只是进宫和周侯夫妇稍稍一提,此事便轻而易举地办了下来,周侯樊威擎已经从华都那一头得了消息,密报中暗示华王姜离有立储的打算,如此一来,练钧如假扮的兴平君姜如就奇货可居了,毕竟,他不仅是姜离亲口承认的义子,而且还得四国贵胄为近身扈从,具备了一切可以成为储君的威仪和条件。正因为如此,樊威擎才不会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臣而和练钧如过不去,更何况孟准的形貌才情本就不讨他的欢喜。倒是樊嘉对此甚为奇怪,不过,在练钧如登门造访了一次之后,他立刻就释了怀,毕竟,那一套说辞合情合理,而且似乎练钧如还是在为他樊嘉做打算。“此次还真是水到渠成,如今孟家已是矢志效忠于我,如此一来,冠礼之后的册封世子,看来就十拿九稳了!”听完了练钧如加了诸多修饰的解释后,樊嘉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这些天来,练钧如除了出席一些必要的筵会之外,几乎和他寸步不离,除了交流国中大势之类的话题之外,樊嘉也是竭力劝说练钧如多纳周女为姬妾,显然是想让对方乐不思蜀。“不过,那个孟准还真是好运气,他不过是嘴皮子利索而已,居然能碰上你那两个好心的护卫,否则他这一次大比之后,说不定连孟家子弟的名头都会丢了,这官也就甭想作了!”练钧如一副后悔的模样,却仍旧强笑着想要遮掩。“大哥就别开玩笑了,这孟准其人太过油滑,不过些许功夫便说动了我的从人,所以也只能勉为其难地将其收了下来,这管闲事就要管到底的规矩还真是麻烦。”他说着便词锋一转,“说起来大哥若是能够册封世子,手下也应该缺人,不若你将其收为幕僚怎样?”他一副无所谓的态势,正是想要借此消除樊嘉的最后一丝怀疑。“罢了罢了,我可消受不起!”樊嘉连连推辞,随后又郑重其事地道,“说起来如弟你将其收归麾下也是帮了我的大忙,那一日你那两个护卫可是将孟博得罪得狠了,他不敢拿你们撒气,可却辗转说动了上卿孟大人,孟大人一时气怒,已是下令将孟准从宗谱上除名,如此一来,我焉敢用他,那不是摆明了和孟家过不去么!”他一边摇头一边感叹不已,“如今我既得孟家支持,五叔便不可能轻举妄动,不过,尹家居然如此不识抬举,殊为可恨!”练钧如唯唯诺诺地应着,心中却在计议着樊嘉冠礼之后的行程。他昨日刚刚见过周侯夫妇,提出了自己将在樊嘉冠礼后离去。尽管周侯起初并不想放人,但在看了华王姜离的密旨之后,心情顿时大定。在樊威擎看来,练钧如能够将这样隐秘的东西出示给他,明显是对自己这个姑父极为信任,不仅如此,姜离另一道密旨此时正揣在他的怀中,那原本只是口头承诺的方伯之说,已是成了板上钉钉的事。身为方伯,他将来就可以会盟诸侯,只要在那个时候确立了兴平君姜如的地位,那大势就可以定下了。凭着他和王室的姻亲关系,一旦中州事机有变,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插手,一想到即将操控着下一任天子册立,他便得意万分,往日的故作深沉也都抛开了去。当然,只为了这方伯之名,他就得更加着意地扩充实力,大义名分虽然重要,却仍及不上能够一锤定音,压服天下的实力。由于列国之中,贵胄冠礼多为二月进行,因此其他三国奉命前来道贺冠礼的使臣也都直到一月末方才纷纷到达。冠礼前十天,樊嘉在太卜等人的主持下进行了卜筮,最后卜出二月六日方为吉日,这期间的准备工作着实让周国群臣好生忙乱了一阵。由于此次行冠礼的人极可能是下一代的周侯,因此其他三国使臣的贺礼俱非寻常之物,来人也都是赫赫有名的贵族,但众宾之中,最为显眼的仍旧是顶着华王义子名号的练钧如。宗庙之内,盛大的冠礼仪式正在进行。由于练钧如本人尚未到加冠的年纪,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过于出众,因此婉言谢绝了周侯欲让其赞冠的要求,最终选定的赞冠者,正是周国上卿孟韬。经过太卜郑重其事的卜筮之后,主持冠礼的大宾出乎众人意料,竟是长新君樊威慊。练钧如看着此人似笑非笑的神色,心中总有一分不安和忧虑的感觉,哪怕是身处热闹的人群中也未曾感到一丁点安定。冠礼的进程庄严而又肃穆,那一群群身着礼服高冠的宾客中,练钧如竭力缩在人群中,尽力让自己显得不起眼。冗长的程序和祷祝已经让他有些厌烦了,一想到自己今后也可能要经历这一道关坎,他便禁不住叹了一口气,眼睛也在四周打量了一番。果然,细看之下,不少人都是脸色阴晴不定,似乎对这冠礼盛景颇为心不在焉,这更是让他心怀忐忑。终于,冠礼仪式进行到了三加的时候,赞冠的孟韬拿起那缁布冠,郑而重之地为樊嘉戴在了头上,长新君樊威慊便高声祝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缁布冠授毕,接着就是加皮弁了,樊威慊祝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三加则是爵弁,祝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待这加冠之礼结束之后,樊嘉便装束一新地站起身来,向其父母跪拜见礼,由于周侯便是周国之君,因此这见父之礼和见君之礼便大大简化了。作为大宾的樊威慊则为樊嘉赐字为伯严,辞曰:“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伯严。”就在冠礼仪式几乎结束的那一刹那,原本还面带笑容的长新君樊威慊突然伸手捂住胸口,脸上满是痛苦之色。樊嘉手足无措地看着叔父缓缓倒在身前,一时间完全乱了方寸。观礼的人群也顿时沸腾了,阵阵喧哗声不断传来,就连近在咫尺的周侯夫妇也是怔在那里动弹不得。好半晌,周侯樊威擎才恍过神来,连声唤人扶起倒地的樊威慊,将其安置一旁,并急召太医诊治。练钧如被这一系列的变故惊得目弛神摇,几乎难以自持,只看适才樊威慊还自信满满的架势,何人能够料到刚才那一幕诡异的景象?他正在猜想着事情缘由,却不料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便是宗庙外的一声高喝:“启禀主上,北狄紧急军情!”周侯樊威擎这才脸色大变,他之所以在回国之后没有过问北狄军情,为的就是长新君樊威慊那种若无其事的态度。身为周国最富盛名的将领,樊威慊对此次北狄入侵始终保持着举重若轻的态度,不仅自己离开了边地,而且甚至不同意发一兵一卒往援,并声称狄军必败。相对于他的断言,边关军报也几乎全都是一连串的报捷声,让远在丰都的周侯警惕日消。谁也没有想到,就在樊嘉冠礼结束的时候,先是长新君樊威慊突然昏厥,再是北狄紧急军情,这一切都仿佛是算计好的,一环紧扣一环。“启禀,启禀主上,长新君大人乃是心肺损伤过度,这才不支昏厥,精心调养后便可保无事。”那太医看着周侯铁青的脸色,只得战战兢兢地奏报道,“只是此病乃是处于心扉之间,不可过于劳累,长新君大人,大人……”周侯樊威擎终于忍不住怒斥道:“长新君究竟如何,你若是再吞吞吐吐,休怪寡人无情!”光是手中那战报就已经让他措手不及,眼下应该负责的人却是突然病倒,事情的蹊跷之处又怎能不令他怀疑恼怒。那太医骇得磕头如捣蒜,好容易才迸出一句话:“长新君大人,大人怕是再也无法上阵杀敌了!”一句话顿时让全场陷入寂静,包括各国来使和练钧如在内,谁都无法置信,刚才还神采飞扬的长新君樊威慊,病情居然如此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