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新君樊威慊的突然重病给前方战局蒙上了重重阴影,原先以为不过是例行劫掠的北狄大军突然变成了真正的攻坚战,这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毕竟,兵法上说得清清楚楚,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的最后一计,更何况北夷多骑兵,又少有能工巧匠制造攻城器具,论理绝不可能轻易打下一城。偏偏在樊嘉的冠礼上发生这种事情,周侯樊威擎自然是烦心不已,樊威慊重病倒也罢了,横竖他对这个弟弟着实忌惮,可是,北狄也在这个时候添乱,那就真的要令他焦头烂额了。此时此刻,他身处长新君府,几乎恨不得一桶凉水浇在对方头上,最终却仍旧只是摇头叹气而已,国中最富盛名的大夫都是那个结论,他还能说什么,总不成要以巧合怪罪重臣吧?由于想弄清事情究竟,再加上孔懿始终在提醒应该尽快离开,因此练钧如不得不跟在樊嘉后头一起到了这长新君府。只见平日神采飞扬的洛欣远已是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只差没在人前掉泪了,而长新君府上的那些姬妾下人更是一个个手足无措,几乎在周侯面前失仪。此情此景,练钧如分外难以相信这只是作戏,然而,不论是根据自己的直觉还是根据一系列的事态,他都不得不做出判断,那就是,周国恐怕要乱了。终于,不耐烦的周侯樊威擎也懒得再听那些太医名医之类的人鼓噪了,拂袖走出了长新君寝室,如此一来,樊嘉等人也纷纷退出。谁都看得出来眼下情势危急,沁城一破,便意味着周国边境四城的互为犄角之势被破,只要狄军能够不惜代价地以骑兵**,怕是富庶的周国立刻就会遭殃,那种生灵涂炭的惨状,只要想想就令人心寒。不但如此,沁城之中足足有三万精锐,现在既然已经城破,对于周国军力也是颇大的打击,毕竟,要逐鹿天下也需要足够的实力。长新君府的书房之中,几个重臣正忐忑不安地坐在那里,各自的脸上都是阴云密布,此时此刻,他们随时都得迎接周侯的雷霆之怒,因此分外羡慕那些不用牵扯到此事中的官员。练钧如见樊嘉目光游离,而且时不时朝自己投来一睹,心中的疑惑就更深了,这个时候,总不成周侯会失心疯到将长子派出去打仗吧?终于,始终沉默不语的樊威慊发话了,目光却是朝着练钧如。“兴平君殿下,事已至此,寡人也不怕丢脸了。周国边境四城分别是沁城,运城,乌城和江城,如今沁城已失,周国便失去了最好的一道屏障,不得不直接面对北狄骑兵的侵袭。”他一字一句地斟酌着自己的口气,称呼也不复往日的毫无避忌,尽量让说辞显得缓和宛转一些,把一切都置之于大义名分下,“殿下行前,陛下曾经说过,王师随时可以支援北狄前线。如今虽然无锋大军一时无法调动,但殿下还有五百亲卫随行,又都是千里挑一的勇士,若是可以上阵鼓舞士气……”尽管周侯说得含糊,但练钧如却还是听出了其中含义,不由大愕,周国虽然不及炎国军力雄厚,但是几十万大军仍旧不在话下,没道理就沦落到了需要他这区区五百人迎敌的地步。难道是借刀杀人之计?他的脑际刚掠过这个念头,便迅速留意到了上卿孟韬和尹南面面相觑的模样,再细细一品味,刚要出口答话之时,却听那边的上大夫孟明突然起身奏道:“主上,如今虽然边境微有小挫,却不见得便会一败再败,长新君大人卧病在床,臣愿意前往统合众将抗击北狄!想那夷狄之人不过一时得了侥幸,臣绝不会让他们再越雷池,便不用劳烦兴平君殿下了!”樊威擎摇了摇头,面色虽然看不出什么变化,却似乎并不反对孟明的建议。“孟明,若是换作二十年前,寡人压根就不会担心北狄军情,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又如何抵挡得了我周国雄兵?如今却不同了,相较东夷西戎和南蛮,北狄的天狼王潞景伤最为难以对付,若是轻视了他,恐怕事情要收场就难了!如今北边缺少能够独当一面的将领,寡人自然也只有派你前去了!”他苦笑一声,转身走到练钧如跟前,竟是不顾诸侯威仪而躬身一拜道,“寡人为了国中百姓,不得不请求殿下的扈从亲卫前往,毕竟,陛下乃天下共主,若是抗击北狄有了王师加入,自然能够鼓舞士气,激励百姓,而且也能够令其他三国有所警惕。此前虽然得知四夷蠢蠢欲动,却是谁都没有料到他们能够这样猖狂,我周国一战失利就丢了沁城,那么,保不准商国就不会重蹈覆辙。”这句话恰恰堵死了练钧如的一应退路,如此说来,他竟是无法离开周国,毕竟,众口铄金,倘若传扬出去他这华王义子乃是惧战而逃,对本就萎靡不振的天子声望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同时也会让他今后的行事愈加艰难。不知怎地,从未上过战场,看过拼杀的练钧如竟也生出了一股热血沸腾之感。他还未曾答应,一旁的公子樊嘉便霍地站了起来,郑而重之地向众人躬身一拜,惊得尹南等人回礼不迭。“父侯,今次儿臣冠礼之时,不幸周国遭此大难,儿臣断难坐视将士杀敌,因此向父侯请缨前往前方督战!”他也不看其他人齐齐色变的神情,继续自顾自地说道,“身为父侯的嫡长子,儿臣从未经历过战事,也未曾犒赏过那些浴血杀敌的军士,如此便是儿臣的失职!父侯若是此次以孟明大人为大将,便请封儿臣为督师,儿臣自幼习武,绝不惧战场杀敌!”话虽然说得冠冕堂皇,但先前在街头遇刺时,练钧如分明看见樊嘉在一众护卫护持下方才仓惶脱险,哪里有什么自幼习武的架势?他看着樊嘉故作坚毅的神情,一时间竟有一种无比陌生的感觉,难道,周侯反复强调此战艰难,不过是为了衬托长子的勇气,为了樊嘉立功回来册封世子?还是说,周侯是为了挤兑自己答应那五百名无锋精锐上阵,以求探明王军虚实?眼下没有旁人在侧参谋,练钧如只觉脑袋都大了。樊威擎却没注意旁人的目光,见儿子自动请缨,他果然露出了赞许的微笑。“嘉儿,你有如此志气,寡人很是欣慰!”就在一众臣子和练钧如当作他要答应的时候,他又突然词锋一转,口气顿时变得严厉无比,“但是,战场并非儿戏,朕若是派你前去督师,究竟何人才算是主将?孟明在边关多年,也应付过他国的数次侵袭,早年又曾经立功北狄战场,可是你呢?身为寡人长子,你如今的急务就是统合后方事宜,为前方将士解去后患,而不是动不动就叫嚣上阵杀敌!”周侯的一通训斥将樊嘉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过却立刻给了练钧如一个暗示。他笑着趋前一步,环视了众人一眼,这才大义凛然地道:“姑父为国为民,我又怎能袖手旁观?”他想起自己在周国的这些天里,始终是韬光养晦,装作一副浅薄无知的模样,此时便立刻学了樊嘉适才的言行,“不过,姑父适才训斥大哥的话未免过分了一些,吾等身为贵胄子弟,临到危难时想着为国建功也是应当的!既然姑父想要借我那五百亲卫立威,我欲一同前往边境,若是能侥幸斩首数千,回去之后也能够有所称道,万望姑父答应我的请求!”谁都没想到,这个时候练钧如还会跟着添乱,若是换作不知根底的时候,周侯樊威擎兴许会有这种借刀杀人的意思,可是,如今他恨不得将练钧如攥在手心里,又哪里会轻易让其涉险?他瞧着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年跃跃欲试的模样,心中已是呻吟开了,该死,他干吗要动那五百人的脑筋,若是将来能让这个兴平君姜如接掌天子大位,还怕王军作甚?樊威擎暗暗后悔,这试探战力之举试探到这么一个麻烦,不知还要耗费多少说辞才能将对方的冲动压下,他到底只是名义上的姑父。最终,周侯在国中征召了大军十万,由上大夫孟明为主将前往增援,行前又下了严命,务必要夺回沁城。公子樊嘉则是领了征集粮草衣物的差事,一心一意地帮办起军务来,至于长新君府,则是受到了最严密的“保护”,除了那些医士之外,无人能够自由出入。就在大军开拔的时候,练钧如麾下的五百无锋将士,也悄然踏上了征途,他们行进的方向自然也是战场。在练钧如的一再要求下,驻扎在中州与周国边境,隶属王师无锋的两万多人,足足分出了三千人和他们会合,准备往援北狄之战,而且在周侯和练钧如达成默契之后,更将此事宣扬得天下皆知,只有明眼人才知道这是作戏。由于此次要出师吉凶难测,因此除了那四国贵胄奉命跟随之外,一应妾婢之流都留在了丰都之内。除此之外,为了安全和侦侧联络,各色异禽也都随主人一同出发,时时可见那一羽羽体态各异的飞鸟在天空中尽情翱翔。照孔懿的话说,一旦战局有变,除了明空会留下主持王师无锋的一应事宜之外,他们便会首先保护练钧如前去夏国,说不定,那位夏侯长子已经等得望眼欲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