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华离王二十一年四月,北狄天狼王潞景伤,引精兵二十万,自沁城南下。驻守运城、江城和乌城,将近十万周国大军却未曾稍动,压根不理会主将孟明的命令,使得离沁城只有五百里路途的周国援军极为被动。在出了沁城之后,潞景伤便兵分数路分头进击,麾下勇将尽皆如猛虎一般直击中原腹地,这几乎是数百年前四夷乱华一幕的重演。心知不好的孟明不敢坐视,在和几位宿将商议之后,三十万周国援军也分作了三路,分头迎击北狄大军,孟明更是亲自率主力十二万人气势汹汹地直扑潞景伤中军,希望能够擒贼擒王。另一方面,孟明的十名心腹亲卫,则是星夜赶往丰都报讯,这种节骨眼,任是谁都能从三城的违抗军令中看出一点苗头。每一个将领的头上都蒙上了一层阴影,若是这个时候长新君樊威慊这种当世名将真的来什么兵变,那可就真的是雪上加霜了。然而,尽管孟明已是谨慎到了十分,天上地上都派了信使,却仍是没能逃过重重截杀。四月二十日,正式开战后,前方的第一份染血军报,终于抵达了丰都,然而,在大殿中接过军报的,却并非周侯樊威擎,而是长新君樊威慊。自丰都附近的大军被调离了三成之后,身处府中形同软禁又卧病在床的樊威慊突然展开了动作,先是以高手控制了城卫府,又软禁了丰都令尹鲁嘉佑,然后又不费一兵一卒掌握了拱卫宫中的禁卫,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整个丰都牢牢控制在了手中。而那些忠于周侯樊威擎的军队却大都被调派到了前方,一时间那些忠臣就是要反正也寻不到机会。不过,勉强控制住局势的长新君樊威慊并非一帆风顺,就在他发动前的一刻,周侯夫妇和公子嘉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几乎将丰都翻了个遍也未曾找出人来,因此是隐忧重重。不仅如此,从军报上来看,前方战事也是极为不顺,被来去如风的北狄骑兵**,一时间边境附近的城池都已是只剩下了残垣断壁,黎民百姓遭难无数。而孟明所率的周军主力,还未曾抓到潞景伤所领精骑的影子,而另一头,老将吕峻的七万步卒,三万骑兵也在和北狄大将破邪一战中伤亡惨重,虽然阻住了对方南下的步伐,却是大大损伤了周国军力。“蠢材,真正是蠢材!”樊威慊狠狠地将那一份染血军报掷在地上,那凶悍的眼神令宫中内侍宫女纷纷后退,一个个都是垂手侍立,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眼下周国大权已是落在他的手中,樊威慊便收起了一贯的伪装,凶残和嗜杀的本性暴露无遗。“孟明那小子平素倒是像个模样,上了战场居然连一点用场都派不上,哼,若非寡人早已定下了妙计,怕是周国就要毁在了他的手中!”他丝毫不顾忌这些杀孽都是他的一意孤行所造成,反而更是冷笑连连。由于周侯夫妇和樊嘉都下落不明,因此他早已称孤道寡,享受起诸侯的尊荣来。“父侯,如今北狄大军已经染指了我周国江山,父侯难道还要让边境三城的军马作壁上观么?”洛欣远打量着义父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些天来,他是懵懵懂懂地经历了一切,心中早已惶恐不已。任是他先前再会猜想,也万万没有想到一向豪爽豁达的义父会做出篡位这种事情。疯了,眼下所有人竟然都疯了,他的心中不时转着异样的念头。“欣远,做事情要看得长远一些,你也不想想,若是被樊嘉继承了周侯之位,还有你将来立足的余地么?”挥手斥退了闲杂人等,樊威慊立刻换了一副慈祥和蔼的脸孔,“樊威擎忌我之深,就是瞎子都看得出来,又何况是我?此次我纵容边关守将放北狄人马入关,虽然这个险冒得极大,但却是值得的。”他见洛欣远满脸迷惑,便示意其过来参详桌案上的地图,“你看看,北狄此次出击的都是精兵,潞景伤年轻得志,自然会立刻挥兵南下,留守沁城的兵马并不多。”洛欣远的瞳孔猛地一收缩,顿时不可思议地抬起了头。“父侯,难道您想要关门打狗?可是,这未免代价太大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樊威慊傲然挺立,话语中洋溢着一股浓浓的自信,“此计寡人曾经对樊威擎说过,可惜他目光短浅,不同意这风险极大的一招!你想想,北狄地处广阔,水草肥美,其上更是有数万精骑,若是不能引其来攻,如何能灭其主力?换作寻常部族首领,定然只是劫掠一番,但潞景伤自负英雄,决计不会止于一隅之地,他的目标,乃是全天下!只可惜北狄大军虽然战力非凡,却毕竟人数还少,敌不过我周国数百年的底子。若不是此次四夷都是蠢蠢欲动,寡人也不会用这釜底抽薪之计。当然,潞景伤是个识时务的人,若是真的不能力战,他必定会归顺于我,到时寡人便可坐收数万铁骑!”洛欣远顿时恍然大悟,义父居然还打着敌人的主意,光是这眼界就让他叹服。然而,他心中的忧虑未曾减轻分毫,毕竟,周侯夫妇和樊嘉都已经逃脱,外间剧战在即,万一事机有变,那一切便都完了。当着野心勃勃而又自信满满的义父,他竟是什么劝告都说不出来。他并不知道,此时樊威慊在考虑的,还有那已经身处前线的练钧如。和他的兄长一样,樊威慊也在打着挟天子而令诸侯的主意。由于北狄并不存在所谓的飞骑将,所以,自从数天前孟明统率的周军主力终于寻到了北夷大军的踪迹开始,练钧如便在孔懿的建议下,让自己所属的三千五百人居于大军侧翼接应,并由明空负责全权指挥。至于他自己,则是和许凡彬等人骑乘座下异禽,意图一观战局之后再选择是应许凡彬之邀前往炎国,还是干脆直接前往夏国。事到如今,倘若不经交战便临阵脱逃,那他的名声就全都毁了。尽管樊威慊篡位的消息并未传出,孔懿等人还是本能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始终派人监视着樊威慊的外甥洛欣坚。就在大军即将和北狄骑兵交战前夕,洛欣坚便收到了丰都传讯,果然是樊威慊让其设法将练钧如等人引回去,却被生性谨慎的孔懿抓了个正着。练钧如不想再多管周国闲事,却又不想因为洛欣坚而坏了大事,只能命孔懿封住其人武功后,暂时押在了军中。至于孟明那里,孔懿却不同意打发人前去报讯,毕竟,眼下情势多变,不能因为这些而动乱了军心。坐在博乐鸟上高居于长空,练钧如和身后的严修脸色一片凝重,身前不远处,许凡彬也正驾着金乌俯瞰着下方的生死厮杀,至于孔懿和明空则是各怀异术,早早地升到了人眼难及的高空之中。为了避免引起太多人注意,他们都只是隐在战场边缘,却依旧被双方爆发出的熊熊杀机所慑。放眼望去,伏尸遍野,血腥不断,四处都是正在拼杀中的将士。北狄天狼王潞景伤虽然精擅于骑兵作战,但在周国土地上被人截住对阵,他的轻骑却不可能占得多少上风,只是仗着锐利的刀剑和来去如风的机动性在周国主力大军中周旋。然而,殊为诡异的是,孟明的号令却只能指挥周国二十万大军中的三成,如此一来,兵力较少的北狄骑兵便钻了空子,好不容易设下的包围圈也被轻易撕开了处处缺口,然而,眼下危机最甚的,却是孟明的中军帅旗所处。身在空中的练钧如只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喝,眼前便看到了一道迅疾无伦的精光,原来,率军冲击孟明帅旗的,竟是天狼王潞景伤及其所属的五百亲卫,另外则是自两翼包抄的近万轻骑。在目光能看到帅旗之时,御景伤便大喝一声,不减坐骑的冲势就挽弓搭箭,连着射出了三支劲羽,他的逐日弓可远射千步,远胜于寻常强弓。孟明虽被部属团团护住,却不料潞景伤乃是意在那帅旗,一时无能为力。就在箭羽射破帅旗的一瞬间,原本殊无动静的周国周边大军,终于动了起来。“此战至少乃是不分胜负之局,而且,潞景伤孤军深入,很可能要吃亏!”练钧如只听耳畔传来许凡彬淡淡的话语声,一时愕然。他极尽目力向下方看去,随着高高的帅旗轰然倒下,四周军中竟是倏地竖起了十几杆高高的旗帜,上头竟是一个迎风招展的“周”字,旁边则是绘着象征周国的三足青鸟,这显然是只有周侯才能采用的王旗。乱军之中,三羽体态优美的三足青鸟近乎神迹般地出现在了长空之中,而端坐于居中的一只青鸟上的,竟赫然是周侯樊威擎。“这……”练钧如已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那封传给洛欣坚的密信上,虽然没有说明丰都的情况,但至少可以让他确定,长新君樊威慊已经掌握了大权。如今周侯樊威擎突然出现在此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同样感到惊愕的还有天狼王潞景伤,根据他得到的情报,周国的纷争已经真正进行到了节骨眼上,他安插在长新君樊威慊身边的奸细也再三确认,其人已经掌握了丰都局势,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那三足青鸟上的男子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