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石敬派人送来的密函,练钧如的脸色不由瞬息万变。他很清楚,当初华王姜离和伍形易达成了让他离开华都的协议,其中隐秘不问自知。此时此刻,身为六卿之首的石敬突然送来了这样一封信,只看字里行间那隐晦的语气,他就明白,自己在外用作掩护的身份,已经再也不是秘密。小心翼翼地在烛火上点燃了那封密函,练钧如再次陷入了沉思,面对拥兵自重,试图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伍形易,他的胜算确实很低,但也不是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他情不自禁地摩挲着胸前的黑白符记,嘴角的笑容也逐渐加深了,此事只有严修一人知道,倘若能在关键时刻震慑住别人,那么,他就不再担心被他人拆穿身份。突然,他又瞥见了房中活蹦乱跳的两只绯红色幼鸟,心中微微一动,论理雏鸟两年之内便能长成,上一次瑶姬的话中也有这个意思,若是真的要回中州,他是不是应该先让它们变成真正的凤锦?“潘有硕来了!”严修快步走近练钧如身侧,言简意赅地道,“你确定他可靠?”“潘家区区行商世家,在列国之内可能有地位么?”练钧如淡然一笑,眉宇间露出了一丝自信之色,“何况那一日确实是偶遇,他又送了我那么一份厚礼,算是相当识时务的人。虽然他们只是小角色,但只要运用得当,也许能够发挥说不出的用处。”话音刚落,潘有硕的身影便远远地出现在了房前的空地上。练钧如见其恭恭敬敬地跪地行礼,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感慨,嘴上却只是吩咐道:“进来吧!”潘有硕蹑手蹑脚地进了房间,却只是紧贴着门垂首而立,随即恭声道:“小人是来向殿下辞行的,托殿下的指点,这一次的货物已经全部卖了出去。以小人的身份也不便在洛都停留太久,所以准备明日返回。殿下若是还有别的事情交待,小人一定恭聆吩咐。”“你很聪明!”练钧如微微颔首。言语间流露出一股激赏之意,“你也应当知道,只要有了任何一个权者的支持,你要掌管潘家都是铁板钉钉的事,所以,这一次我能够让你带上地,就只有四个家将而已。”他轻轻击掌三下,内室中立刻步出了四个神情沉稳的大汉,正是孔笙设法从华都阳平君府带出来的人。“这些人都有万夫难敌之勇,再加上你的头脑和这一次货卖禽卵得来的财富。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潘有硕愕然抬头,见对方一脸笃定的神情,心中的自信满满立刻变成了颓然沮丧。原来,自己准备靠那三千金运作的想法早就被人料定了,无奈地转过这个念头之后,他不由细细打量起那四个汉子来。但一触碰到他们的眼神就感到一阵骇然。“小人一定不会辜负殿下的期待!”潘有硕猛地俯伏于地深深叩首,“小人一旦掌握了潘家,一定会尽心竭力为殿下效命,绝无二心!”“很好,从今往后,这四个人便是你的近身护卫,倘若我有事情要你去做,他们就会通知你。”练钧如轻描淡写地在潘有硕身边安下了四颗钉子,又转头对四人吩咐道,“你们都是历劫之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我就懒得多说了,只要你们忠心耿耿。将来也能够拥有异禽,成为飞骑将。对于自己人,我绝不会吝啬!”四人早已看到过那六个禽卵,心底自然是深信不疑,仅存的一丝不满也逐渐消失了。“吾等一身皆属殿下,自当谨遵殿下之命!”望着潘有硕不自然地带着四人退下的身影,严修的笑意再也藏不住了。“我还以为你这么大方,原来送过去的人就不打算要回来了。潘家毕竟地位卑微,这样不起眼的家族也不容易招人疑忌注意,倒是一个好法子。”“你以为我不想拉拢几个大世家么?”练钧如苦笑一声,长长叹了一口气,“那些大商贾都是各大世家把持的,一旦我有所行动,到时什么消息都藏不住了。横竖在寻常人眼中行商和盗匪无异,所以没有权贵会注意他们的。再者我已经吩咐了那四人再训练一批人手,如此一来,也许就能够真正拥有一批属于我的人。”一五一十地说出了心中打算之后,他蓦然转头凝视着严修,“严大哥,这世俗红尘就犹如附骨之蛆,难为你了!”严修的嘴角也勉强牵扯出一丝苦笑,这乱世之中哪里顾得上这么垫晒硬何况,他本就是贫苦百姓出身,若是一味只求修心得证金丹大道,又哪里对得起枉死的家人亲邻?“好了,你就不用这么婆婆妈妈了,横竖我现在都坐实了打手这个名分,总不成轻易撂挑子吧!”他轻轻松松地将话题岔开了去,又突然想起了一事,“对了,那位明萱小姐前几日去拜访过许公子之后,许公子就一直都是恍恍惚惚的,我悄悄进过那院子,地上有一道很深的剑痕,两人之间应该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练钧如也觉得明萱和许凡彬很般配,称得上是一双璧人,听严修这么说不禁一愣。然而,他立刻想到了许凡彬和明萱的身份,心下也就释然了。“唉,一对有缘无分的苦命人而已,彼此都有师门在上头压着,哪里敢轻易动情!”他却把最后一句话压在了心底,“其实,我和孔懿不也是这样么,只是跨出了最后一步,彼此都无法回头了!”两人一坐一立,神色间满是惘然,这让急匆匆冲进来的孔懿看着一愣。“你们俩这是怎么了?”她一语惊醒了两人后,也懒得多问情由,直截了当地说,“樊欣远刚才派人找我,说是长新君樊威慊要和你密会一次,另外,他还让你设法邀上孟尝君斗御殊,依我看来,他也是忍不住了!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人想和你一会!”“谁?”练钧如陡地一凛,脑海中隐隐约约飘过一个人影,不由脱口而出问道,“可是商国信昌君汤舜允?”“你可真够会猜地!”孔懿没好气地白了练钧如一眼,这才脸色复杂地道,“信昌君汤舜允、长新君樊威慊,再加上一个孟尝君斗御殊,放在往常竟全都是乱臣贼子!虽然如今是以实力为尊,但也未免太离谱了!”她自小受伍形易渲染,对于正统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执着,倘若不是为了爱人,她根本不屑于和这些人来往。“只可惜炎侯独揽大权……”练钧如装作没听出孔懿的心意,反而深深叹道,“否则,这四国头一号权臣汇集一堂,倒是一场莫大地盛事!”孔懿无心理会练钧如的玩笑,沉吟片刻又道出了心头疑惑。“斗御殊自不用说,目前只有他知道你的身份,但汤舜允和樊威慊就分外可虑了。樊威慊在周国和你打过多次交道,就算看出你的真实身份也不足为奇,可汤舜允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他如今拥兵自重,和商侯汤秉赋斗得如火如荼,这突然抽身前来见你,恐怕所图非小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他们要的是一旦兵变后的正统名分,我要的就是他们助我对付伍形易,彼此都是利用而已,没有别的名堂!”练钧如却顾不上他人图谋的是什么,现在,除了保住自己和家人,他哪有功夫考虑别的,“懿姐,倒是你需要格外小心,明空被我们软禁的消息虽然封锁了,但是,伍形易没有得到他传回去的消息,应该已经怀疑到你头上了。对了,樊威慊和汤舜允的人怎么会找到你这里的,论理,他们应该找严修啊?”孔懿的脸上突然飞上了两朵红霞,看上去娇艳无比。“谁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们的人直接找上了我,我有什么办法!”狠狠地瞪了练钧如一眼之后,她转身如旋风般地就离开了房间,却在室内留下了一股淡淡的馨香。“她这是怎么了?”练钧如的脸上一片迷糊,见严修掩口偷笑方才醒悟过来。看来,外人也清楚孔懿扮的那个侍女婉儿有古怪了,这样也好……他突然畅快地大笑了起来,不管怎样,让一个清冷的人儿变成如今的模样,足够他骄傲一把了!笑过之后,练钧如突然又想到了许凡彬,心中模模糊糊有了一个念头。“严大哥,许凡彬虽然如今为情所困,却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以他的出身成为旭阳门首徒和炎侯义子,我总觉得其中有些古怪,你不妨设法和他多多交往看看。炎姬那样眼高于顶的人,尚且能认可这位义兄;明萱这样脱俗出尘的女子,尚且会为了他而挥剑斩情缘,足可见此人不凡。我有一种预感,我们和他之间,应该不是完完全全的敌人才对。”“贪心的家伙!”严修一边点头一边扔下一句话,“放心,不会让你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