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干式微的中州王权来说,废后本是一件小事,然而,在三国军队屯扎中州边境时,这却成了了不得的大事。炎侯阳烈尽管和废后虞姬没有任何联系,但他第一个上书朝廷,历数了废黜王后的弊害,并在虞姬遭到鸩杀之后雷霆大怒,率兵紧逼百里。对于炎国的举动,伍形易表现出了极其强硬的态度,大大迥异于先前对商国和周国大军的克制态度。中州华离王九月一日,伍形易再现于朝会之上,进言亲自领兵回应炎国进犯,群臣哗然,华王姜离却出其不意地应允了下来。次日,伍形易带使令天绝地煞远赴边城,使尊练钧如坐镇中州,维持戒严令不变,并在全城之内搜索可疑分子。练钧如独自一人立在钦尊殿中,心情却再也不如当日那般彷徨,尽管他知道,自己此刻仍然只算得上是一个傀儡而已。突然,他听到身后响起了一阵微不可闻的脚步声,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微笑。“小懿,怎么,还在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忧心?”不用回头,他就知道,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的,只有情绪复杂的孔懿。“伍大哥突然领兵在外,是不是心中有所芥蒂,想要借机发作?”孔懿几步转到练钧如跟前,死死盯着情郎的眼睛,神情中流露出一丝惶然,“我知道他的脾气,这一次勉强妥协绝不会甘心,他若是突然在边境……”“小懿,你太小看你的伍大哥了!”练钧如一把抓起孔懿的手,拉着她走向殿外,指着天上的旭日说道,“我虽然对伍形易没有好感,但不得不佩服他的手腕心计。若是我这一次没有足够的后援和石敬这样的内应,贸然跑回华都就只有一个死字而已。你放心,如今内患未除。伍形易不会轻易和我翻脸,恰恰相反,他还要靠我来压制陛下的怒火。不过,一旦把姜偃真正扶上储君之位,也许,我和他就不得不彻底决裂,不过那也是说不准的事。”孔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最终却微微点了点头。她周旋于权贵之中多年,自然知道殊死拼杀的结果必定会以一方完全败亡而结束,没有半点其他余地,她的伍大哥不是也想着置她的爱人于死地么?“中州王军实力虽然在这些年提高了许多,但毕竟难以比拟炎国军队独步天下的威势。伍大哥这一次在朝堂之上大发豪言,会不会弄巧成拙?”尽管一向信任伍形易的本事。但事出危急,孔懿还是忍不住问道,“炎侯亲自引兵,若是出了纰漏,那就真的无法弥补了。”“你放心,这一点我也曾经考虑过。如今仔细想想,答案只可能是一个。”练钧如伸手环住孔懿的纤腰,自信满满地答道,“如果我所料不差,伍形易应该已差人送阳无忌归国。他会想方设法让炎侯兵败,甚或是让他回不了绯都,如此一来,炎军必退。”“那你……”孔懿闻言心中一跳,勉力挣脱了练钧如的手。愕然瞪着他的眼睛,“你可是准备趁机清洗朝堂?”“说不上‘清洗’二字,你未免高看我的能耐了。”练钧如苦笑不已,这才真正醒觉到孔懿夹杂在当中的为难,“你那伍大哥乃是非常之辈。即便离去,华都之中也不知留着多少心腹眼线,我若是愚蠢到趁这个机会妄动干戈,只会破坏来之不易的和局。这一局,他赢不了,我也同样占不到上风。算了,不说这些,小懿,许凡彬和明萱还是形同陌路么?”孔懿点了点头,脸上掠过一丝无奈和黯然,“师门之间有解不开的芥蒂,再者他们都是嫡传而非外门弟子,自然脱不了这些纠葛,有情人难成眷属,世间可悲者莫过于此。唉!”她长长叹了一口气,紧紧地倚靠在了爱郎怀中,好半晌才低声呢喃道,“若是世间没有门户之见,没有权斗纷争,那该有多好!”“小懿,若是真的没有那纷争,你我还可能相遇么?”练钧如很想一语驳斥过去,最终却忍住了。他深深地明白,尽管孔懿一向疾恶如仇清冷自持,却仍旧谨守着心中的一片净土。“会有那么一天的,那个时候,我们就能够忘记一切苦痛……”伍形易亲临边城资明,顿时让原本军心不稳的王军士气大振,消息传到炎国军营时,炎侯阳烈却陷入了不安之中。他在得知商国信昌君汤舜允和周国长新君樊威慊的举动之后,权衡再三采取了这一次行动,原以为一定能取得先机,谁料中州局势突发剧变,而那两位先出兵的却同时按兵不动,似乎达成了默契,仅仅这一点粥擘弛分外心悸。“难不成我真的忽视了一些细节?”帅帐之中,阳烈来来回回踱着步子,暴躁之色尽显,就连平日不离身侧的内侍护卫也都被他远远驱散了。“虽然远离朝中,但绯都内有夫人镇压大局,外有白石和虎钺,他们尽管不和,但都是忠心耿耿,不会有什么纰漏。奇怪,长新君樊威慊和信昌君汤舜允都是国中逆臣,他们抛开本国大局而突然对中州表示出这样的兴趣,究竟是……”他刚刚感到脑中灵光乍现,帐外便传来了一个宏亮的声音:“启禀主上,绯都急报!”“进来!”阳烈心中一凛,厉声喝道,脸上却现出一丝杀机。这种时候突然有急报传来,正应了他心中疑惧,到底是什么意想不到的大事?一看到匆忙钻进帅帐的那个信使,阳烈的心顿时朝无底深渊坠去,若是寻常小事,妻子庄姬又怎会遣来这个心腹内侍?“宋丙,夫人遣你来有何要事?”他竭力压住心中的不安,神情自若地询问道。宋丙恭敬地磕了三个头,这才双手呈递上了庄姬书信,“主上明鉴,夫人因主上离开绯都日久,心中思念,再加上炎姬殿下最近凤体欠安,所以才差小人前来送上家书,其他别无要事。”这句话一出,因绯都急报而匆匆赶来的几个将领顿时松了一口大气,毕竟,后方不安乃是行军大忌。不少人还在心里嘀咕庄姬地小题大做,不过,念及自家主上一向独宠庄姬,谁也不敢多言。阳烈先觉心中一松,脸色也缓和了下来,待到展开信笺后却是如遭雷击。若非城府深沉,他几乎当场色变。此时此刻,他才知道为何刚才宋丙竟丝毫不露口风,若是让军中得知这种不利消息,怕是他们再难以面对伍形易组织的凌厉攻势。他强自带着微笑折叠好信笺,郑重其事地揣进怀中,这才摇了摇头:“夫人深情,寡人怎敢却之?”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的宋丙,沉声吩咐道,“宋丙,你回禀夫人,就说寡人知道她的担忧,让她不必太过操劳,国中大事让白石他们忙碌即可。一旦中州之事解决,寡人一定尽快班师回朝!”“小人遵令!”宋丙心领神会地叩头应承,旋即起身离去。“来人,传寡人谕旨,布阵资明城下,定要激伍形易出战!”炎国军力天下无双,尽管中州将士早就听说过这一点,但真正在战场上见识到那赫赫军威,却令所有人都觉得惊惧不已。城楼之上,伍形易亲自带着主将俯瞰着下方军阵,眉头已是紧紧锁在一起,不仅担忧对方表现出的雄壮气势,而且更加忧虑中州兵士的畏战情绪。中州将士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炎国军士,斧钺刀剑,杀气腾腾,震耳欲聋的喝声划破了天际。旗帜招展则阵势大变,灵活的进击亦或迅捷的后退,无不展现出训练有素的精干,看得城楼上众人目弛神摇。旌旗飘扬之处,炎侯阳烈正阴沉着脸站在那里。费尽周折来到这里,他不止想要展示军威,想要谋夺的东西还有很多,怎能让国中的那一点变故乱了心绪?然而,他没有漏掉那个安然挺立于城楼上的人影,那个掌控了中州兵权,甚或能够动摇朝堂的人物。伍形易一声清啸,随即大喝道:“中州伍形易在此,请见炎侯!”那声音奇迹般地压过了数万炎军发出的吼声怒喝,一丝不漏地传进了阳烈耳中。“伍大人有何指教?”阳烈并不想挥军强攻资明,因此思忖片刻便出现在军阵之前,却始终处于利箭范围之外。伍形易笑容可掬地在城上拱了拱手,“想不到和炎侯重会竟是在这种情况下,实在是令人扼腕叹息。绯都之变炎侯不管,反倒偏要插手我中州事宜,难道就不怕后院起火殃及无辜么?”他根本不给阳烈反应的空间,长长叹息了一声,“炎侯的威名天下无人不知,只是英雄无后总令人惋惜,月前我应人之请,向陛下求得恩旨,释放了无忌公子归国,不知炎侯可曾来得及与无忌公子会面?”尽管先前已经得过庄姬警告,但阳烈一时还没有联想到幼弟阳无忌身上。如今伍形易当面点透了其中干碍,他顿时气得倒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中州华离王九月十日,炎侯阳烈星夜退兵赶回绯都,中州危局得以暂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