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形易领兵在外,中州朝臣无不松了一口气,尤其是荣旷等三家世族。华王姜离尽管病情稍解,但身体毕竟虚弱,因此除了必要的军国大事需要知会一声之外,其余诸事便由太宰石敬和练钧如一同决断。为了对抗伍形易这一大敌,权臣代表的各大世家以及从寒门士子崛起的一众臣子,紧紧团结在了一起。石敬的府邸早已成了三公六卿五官等人集会的场所,就连练钧如也会不时驾临,这样一来,石府门前自然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那些扈从的仆役护卫往往挤满了大半条街道,寻常庶民只得绕道而行。这一天,归来的兴平君姜如也住进了这座府邸。凭着姜离授予的玉玺,练钧如连着发了好几道圣谕,其中一道便是借天子病势为名,召回兴平君姜如。有了孟尝君斗御殊在其中的多方转圈,此事并未露出多大破绽,仅仅在圣谕发出六日后,包括香洛仪嘉两女在内的浩荡队伍,终于返回了华都。除了这些人之外,随之前来的还有一个练钧如意想不到的人。苏秦出师之后便直接投身于闽西全幕府,因此还是第一次来到中州华都。望着那远比洛都更雄伟壮观的古城,他不禁对日渐衰落的王权生出了一股感慨。想当年初代天子跃马中原指点河山时,每逢新年之时,各国诸侯齐聚华都拜谒天子,那是何等的声势,何等的尊荣!世事沧桑,如今的天子外有诸侯虎视眈眈,内有权臣掣肘重重,要想重振往昔声威,竟比诸侯染指中州正朔更加困难。“也只有这等乱世,才有我这种寒生出人头地的机会!”苏秦遵照引路内侍的指点等候在隆庆殿之外,眼睛却不住往四周瞟去。心中百感交集。若非魏方的鬼谷一行,他和张仪怕是还要再熬几年方才能够出师,待到那时。天下格局可能早已大变了。“苏大人,陛下宣你进去!”刚才进去通报的内侍匆匆忙忙又跑了出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使尊殿下也在里头候着,您就不必跑两回了!”苏秦行前得闽西全保举,得夏侯授中大夫之职,因此也不复往日的谦卑。微微颔首后,他略整衣冠,跟在那内侍之后朝隆庆殿行去,心中却早已打起了腹稿。这些天的中州之变他早已有所耳闻。尽管魏方对练钧如这位使尊称许不已,但苏秦自己本来并不以为然,没想到事先隐于幕后的练钧如突然横空出世,着实让他另眼相看。“外臣苏秦叩见陛下,叩见使尊殿下!”苏秦依礼俯伏阶下,毕恭毕敬地行了大礼。“吾主得知陛下有恙,特命外臣送来各色补药三十余种,并名医十位,唯愿陛下龙体康健,是乃天下百姓之福!”御座上的姜离微笑着点了点头。这几日练钧如想方设法让他和姜偃相会,因此他的精神也好了很多,只是脸上总有些倦怠之色。“苏卿辛苦了,夏侯美意朕领受了,不过些许微疾而已。静养几月也就没事了!”他瞥了练钧如一眼,脸上笑意愈深。“数月之前的刺杀一事着实惊扰各方,不过刺客业已伏诛,你回去告诉夏侯。让他不必时时挂心。”“外臣谨遵陛下圣谕!”苏秦再次拜舞叩首,这才在姜离示意下抬起了头。“早闻苏卿乃是鬼谷子先生高徒,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寻常,夏侯能得你这样的臣子,真是社稷之幸!”在赵盐的搀扶下,姜离勉力起身,脸上流露出几分忧色,“倒是朕的御前大多是年迈之人,新面目瞧不见几个。唉,人说一代新人换旧人,朕却没有这个福分,真是可惜可叹啊!”苏秦听得心中一动,却不敢有丝毫自矜之色,垂头答道:“陛下过奖了,外臣只是驽钝之人,吾主破格简拔也不过是千金买马骨而已,为的是招揽更多贤士。陛下驭下宽厚,能人异士不计其数,又怎是我夏国区区一隅之的可以相提并论的?至于年轻才俊之士,请恕外臣僭越,使尊殿下尚未加冠礼却能够凭借真才实学震慑群臣,手腕才干俱是非凡,列国之内又哪里有如斯人才?”“哈哈哈哈!”姜离赞许地看着御阶下的年轻人,却朝着练钧如笑道,“练卿,你倒听听,这苏秦的奉承话着实高明啊!不过,如今你的声名早已传遍列国,朕实在是欣慰之至!今后练卿若是有暇,不妨设法觅得几个似苏秦这样年轻有志地,朕也就安心了!”练钧如早和苏秦打过交道,深知其巧舌如簧的本事,眼见姜离大悦,他也觉心绪甚佳。“陛下的旨意,我自会照办,只是似苏卿这样的人才着实难得,陛下的要求未免太高了!”他故意给苏秦送上了一顶大帽子,这才以眼目视赵盐道,“陛下,您如今不能久坐,苏大人若有其他要事,待会我再进去禀告,您还是先行歇息吧!”姜离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也罢,朕如今还是遵着医嘱多多休息好了,苏卿,晚间朕自会赐宴隆明殿,你可务必出席哦!”苏秦连忙再次拜谢,见姜离自侧门离去之后,他方才松了一口气。天子式微不假,可那毕竟是九州中原名义上的共主,他这个小小外臣第一次拜谒,心中的紧张就别提了。他正在思忖刚才对答举止可有失仪之处,就听头顶传来了一个淡淡的声音。“苏大人,陛下业已离去,你不必这么拘礼,起身说话吧!”道谢了一声之后,苏秦这才准备起身,谁料跪的时间太长,腿脚早已酸麻,站起来的刹那脚下竟情不自禁地一踉跄,几乎栽倒在地。就在他哀叹时运不济时,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身子。“苏大人,所幸陛下离去,否则你在这金殿面君之后出了这等洋相,传扬出去可是有损声名啊!”“外臣失仪了!”苏秦好容易稳住身子,后退几步一揖谢道,“多谢殿下提醒!”“也谈不上提醒二字,你是魏方举荐的人,我又怎会视作外人?”练钧如轻描淡写地撂出一句话,也不管此言会引起怎样的惊骇,“苏大人这一次和兴平君殿下一同归来,路上可还好么?”苏秦闻言一愣,心中的疑惑顿时更深了。论理他和兴平君姜如也见过几面,可是这一次同行却几乎连话都未曾说过一句,到了华都后更是连对方人影都没有见到,其中隐情他猜测了好几次,却始终不得要领,难道……“兴平君殿下乃中州王子,身份尊贵,外臣也只是见过几面而已。再说,有夏侯和孟尝君大人派的一众护卫甲士护持,自然是一路顺利。”苏秦斟酌着语句,小心翼翼地设法敷衍,“难道殿下和那位兴平君殿下相熟?”“呵呵,想不到苏大人也没有看出端倪,我的扮相难道就真的如此天衣无缝么?”练钧如一语道破关节,笑容可掬地看着苏秦惊诧的目光,“所谓兴平君姜如和我,不过二者为一而已。”他轻轻从袖中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牌,这才感慨道,“回想当日之事仿佛仍在眼前,世事难料啊!”苏秦只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梁上阵阵传来,好半晌才恢复了正常的思绪。再联想到魏方先前的话,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伏跪于地:“当日外臣愚钝,言语中多有狂妄,还请殿下……”话音刚落,他就感到自己地身躯被人扶了起来,耳畔传来了一个温和的声音。“你乃是绝世之才,所以我也很想看你能在闽西全身边做到怎样的地步,如今看来,魏方的眼光相当不错,我那时的选择也很及时。只不过……”练钧如略一停顿,便决定在今日将事情挑明,“你如今在夏国如鱼得水,究竟是怎么想的?倘若你一意追随闽西全这位未来的夏国之君,人各有志,我也不便勉强。”“殿下言重了!”苏秦在一瞬间下了决心,迅速做出了抉择,“虽然师傅鬼谷子之名能够让我出人头地,但若非当初魏先生百般相助,也没有我苏秦的今天。殿下先是周旋于列国权贵之中,不动声色地贯彻自己心意;再是于中州危难之际回归,殚精竭虑地消弭祸患。仅是这些,苏秦就知道您是一位明主,更何况我早对魏先生发过誓言,只是,只是……”犹豫了半晌,他终于咬咬牙说道:“使尊之说流传千年,但毕竟过于缥缈。如今殿下得陛下看重,倚为臂膀,但一旦陛下百年,新主登基,难保没有功高震主之忧。苏秦斗胆请问殿下,届时您该如何自处?”“好,好!”练钧如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直截了当地提起将来之事,目光中尽是激赏和赞许,“能够想到这些事情,足见你是一位智者,你放心,未雨绸缪,这些事情我自会料理妥当。我只想要你一句话,你是否真的有志为我心腹脑骨?”“不胜荣幸!”苏秦深深垂下了头颅,以他的智慧,已经隐约察觉到了夏国的危机,如今他只能希望不要祸殃太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