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钧如匆匆得报赶来时,入目的就是一片狼藉的景象。尽管华王姜离已经被几个御医送到了隔壁进行紧急救治,但地上那些七窍流血的尸体仍然分外可怖,只有被救醒的赵盐一会哭一会笑,一副难以自制的模样。他几乎一眼便瞧见了那个装束和其他人不同的紫衣宫婢,连忙上前将她翻转了过来。然而,那熟悉的恐怖面容几乎让他一头栽倒在地。那疤痕密布的脸,不是天宇轩主人若姜又是谁?只是,这个曾经咄咄逼人的女子,此刻也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右手抓着一柄利刃深深刺在心窝处,左手紧握成拳,脸上犹自带着淡淡的笑容。练钧如沉吟半晌,若有所思地蹲下了身子,一点一点地掰开了若姜的左手。果然,她死死攥着一个小小的绢团,指甲甚至深深陷在了肉里。他若无其事地扫视了四周一眼,见无人注意自己的行动,立刻不动声色地将绢团藏入怀中,深深叹了一口气。他绕过那些禁卫,疾步走到侧殿,心中早已是一团乱麻。待到看见一个太医跌跌撞撞地从里头冲出,他立刻迎了上去,劈头盖脸地问道:“陛下情况怎样?究竟能否救得回来?”“陛下情况很糟糕,那一刀刺得又深又狠,虽然血已经止住,但陛下……陛下可能快不行了!”那太医哭丧着脸,身子不停地哆嗦,言语中也有几分颤抖,“殿下,我等已经尽力了……”“滚开!”练钧如顿时感到一颗心往无底深渊沉去。推开那太医便往里头冲去。才踏进内室。他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药味,几个太医正围着一张床榻忙碌着,四处都是打开的瓶瓶罐罐。他也顾不得什么礼数规矩,扒拉开那些太医就把头凑到了床前。只见华王姜离面色惨白地躺在那里。双目紧闭,就连呼吸声也是若有若无。眼看这光景不妙,他回头冷冷看着那些太医,一字一句地低声问道:“陛下究竟能不能苏醒?”几个太医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一个为首地太医才趋前一步,满脸为难地禀奏道:“殿下,非是我等不尽力,陛下受伤过重,怕是难有回天之力。即便陛下能够苏醒,也只能交待……交待一些遗言而已。”他突然感到面上有若针刺,抬眼便发现了练钧如犀利的目光,连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殿下饶命。我们已经用了不少名贵药材替陛下续命,但着实想不出万无一失的法子……”“完了……”练钧如的脑海中顿时涌起了一个绝望的念头,恨不得立刻展开那块绢帛,看看若姜为何非要孤注一掷,然而,他知道此刻不能有任何出格地动作,毕竟。他当初没有派人拿住若姜,那就是最大的失误!他踉跄着步子离开了内室,却见石敬等人都已经赶到,个个都用征询的目光看着他。“来人,派人去请太子殿下!”练钧如勉力用镇静的口气吩咐道,“另外,派人去请伍大人过来。陛下遇刺的事情一定要封锁消息,谁要是敢出去乱嚼舌头,一律处死!”他的目光扫过室中一众内侍宫婢,冷冷地又警告了一遍,“所有原本在此地伺候的人都不许离开,宫内不许随意走动,包括诸嫔妃在内!”石敬等人眼见练钧如连通告一声都没有就下了严令,心中全都不禁咯噔一下。他们乍听到姜离遇刺的消息时,全都以为是有人故意放出的虚假风声,谁会想到竟会是真的。中州朝局不过初定,一旦天子驾崩的消息传遍天下,可以想见,华都会迎来怎样的风暴。“各位,我们到外边说话!”练钧如和石敬等人打了个招呼,随即一个人走在了前面,直到走近临湖地无人一侧后方才停住了脚步。“适才太医说,陛下估计很难熬过这一劫,大家要有心理准备!”尽管勉力克制,还是有人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不用伪装,众人的脸色就变得煞白。石敬死命抓住自己地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好容易平复了一点,他便勉强开口问道:“真的一点余地都没有了么,陛下还能不能苏醒?虽然如今储君已立,但若是少了遗诏……”“这种事情倒用不着担心!”太史司马群不耐烦地打断了石敬的话,“陛下一前一后早有谕旨存在我这里,前一道谕旨已经作废,而后一道就是让太子即位的。如今要紧的是局势,天子大丧非同小可,我们拿什么来应付四方诸侯?还有,那个女刺客也一同陨命,要是有人存心给我们栽一个罪名,事情说得清楚吗?”“说不清楚也得说清楚!”练钧如见众人都露出了惶恐的神情,只得想方设法地安定人心,“如今大家都是绑在一条船上,伍形易久久不来,为的应该就是避嫌,要知道,有谋刺天子能量地,除了四国诸侯,就应该是他了,至于我们要谋害天子又有什么好处?四国诸侯若不来质问便罢,若他们真的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就是炮制证据,我们也要把罪名栽在他们头上!如今王位更迭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若我们中州这些人还不能团结一致,到头来就只有自寻死路而已!伍形易……他不会那么愚蠢短视的!”话音刚落,练钧如便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笑声,石敬等人顿时大骇。回头细看时,只见伍形易负手而立,身后的孔懿神情极为不安,显然极怕众人起冲突。“各位放心,陛下遇刺并非我的手笔,所以这一次一定会和大家同舟共济!”伍形易若无其事地微微一笑,又刻意多看了练钧如一眼,这才笃定地点点头,“四国诸侯自顾不暇,如今没有多大功夫来插手中州之事,不仅如此,为了镇压国内大局,天子大丧之日能来的人也有限得紧。殿下说得没错,要是他们敢胡乱指责,少不得将这一次的事嫁祸在他们身上!”练钧如正欲回答,便听得那一头传来一阵喧哗,连忙转身快步走去。只见澹波阁入口处,姜偃正脸色惨白地站在那里,颤抖着不敢跨出步子。“太子殿下!”练钧如疾步冲到姜偃身侧,一手抓住他的袖子,“快跟我来,陛下若是苏醒,也许你还来得及和他说几句话!”他不管不顾地拉着姜偃朝内室行去,却仍然没忘记吩咐人守住入口。“父王,父王他究竟……”姜偃只是开口问了一句就哽咽了,尽管他和父亲分离已久,彼此感情着实淡漠得很,但姜离这些日子对他无微不至的照拂,仍然让他颇为意动。如今骤听得姜离遇刺,他只感到一直高高竖起的心防,在一瞬间完全崩溃了。“姜偃,冷静!”练钧如狠狠地在姜偃手上掐了一记,“别忘了你是太子!一旦陛下有什么闪失,你就是将来的天子,千万不能乱了方寸!”姜偃茫然地坐在床头,双手颤抖地握住了父亲的右手,口中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留下了一声叹息。然而,仿佛听到了儿子的呼唤,姜离紧闭着的双眼突然动了一下,旁边的练钧如顿时大喜过望,连声唤来了太医。几番折腾后,华王姜离终于勉力睁开了眼睛,目光立刻落到了一旁的姜偃身上。练钧如情知事态非常,亲自出去将石敬等人连同伍形易一同带了进来。一众人悄无声息地站在殿内,无不凝神屏气,希望能听到姜离最后的吩咐。“偃儿,朕……朕知道自己不行了……你……你……今后,国政……可咨以石卿……军政……可咨以伍卿……至于……至于为人之办……你可……可向练卿请教。”姜离断断续续地吐出这几句话,这才费力地抬了抬手,“练卿……伍卿……石卿,你们……你们过来!”练钧如连忙和伍形易石敬一同上前,默默地等待着姜离发话。“朕……朕死之后由……由太子继位……诏书……诏书在司马群……中州基业……就要靠……靠你们了!练卿……朕还有遗诏……赐婚你和炎姬……你一定要坚持这……这桩婚事!”“臣遵旨!”石敬第一个躬身应承道,脸上神情复杂至极。“陛下但请放心!”练钧如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姜偃,心中着实百感交集,想不到姜离至死还不忘他和炎姬的婚事,这着实让人为难。“我必定恪尽所能!”伍形易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随即又不合时宜地开口问道,“我只有一件事想要征询陛下,倘若四国来使责问刺客来历,吾等该如何应答?”姜离的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然而,他依旧勉强挣扎道:“绝不能说朕是遇刺……鸩杀……鸩杀所有太医……还有知情的内侍宫婢……就伽……就说朕是染疾身亡!诸卿,国事……国事就拜托了!”中州华离王十二月二日,华王姜离崩于澹波阁,对外宣称染疾暴毙。伍形易奉命鸩杀内侍宫婢五十余人,诊病太医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