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肃之回来得相当及时,如果再不回来,他就回不来了!颜肃之的奏本很快送到了京中,朝廷正像热锅上的蚂蚁呢。赵忠平冀州民敌,如入泥潭,虽然一直在打胜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扑不灭这股邪火。匪首金井栏没有抓到杀了不说,连冀州周边都乱了起来。五王终于忍无可忍,如颜肃之一样,没有朝廷的命令?没有朝廷的命令也出兵了!再坐壁上观,难道要等乱民越战越强,反过来将大家都吞了么?开什么玩笑?!五王之间相互串通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对付虞喆的时候是这样,对付金井栏也是这样。五个人自有畅通的联系渠道,哥几个一商量,胡乱发了个奏本给朝廷,管你批不批的,老子们打定了!当然,奏本出自名家之手,写得相当地冠冕堂皇。自陈是高祖血裔、国之藩屏,不能坐视乱民打到家门口不理。并且郑重点出:他们已经打到我们家门口了,别想让我们等死,别想借义军之手搞死我们。虞喆看了这一式五份的奏本,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赵忠不行,难道要派郁陶出战?那京城谁来守呢?再有,扬州离京城并不很远,京畿附近广大由朝廷——或者说手里有兵的皇室——直接控制的地方,再往南,就是扬州了,真的是非常近。扬州正在闹贼,也跟赵忠似的,一直说是战胜,可一直没有起色,到底也没给报个平安。再有,昂州也失去联系了。幸而颜孝之在京里,使劲儿给他弟弟辩解,比如扬州那么乱,估计是消息送不出来。这让虞喆更加焦急了。这么大的地方如果有什么闪失,没错,对朝廷财政的影响并不大,但是脸上很疼啊!幸运的是,不几日,告捷露布一路传至京中。虞喆开心得跳了起来:“太好了,可以让他去替了赵忠,必能建功!”在他看来,手上的武人能用的并不多,虽也有勇士,却缺大将。唐仪、姜戎这样的,他得留在京里给他护卫,郁陶得坐镇。颜肃之正好合适——听说他打了胜仗,虞喆很快就将脑筋动到了他的头上。颜孝之头一个反对:“不妥。一则临阵换将,易生变故。赵忠乃三朝老将,一直奏凯,有何缘故可调之?二则昂州虽偏僻,中间还有一个扬州,扬州也不太平,颜肃之在,还好镇一镇昂州不跟着乱。他若走了,乱民蹿入昂州生了根,有了退路,扬州危矣。扬州既危,京城如何能独善其身?”虞喆道:“昂州一向太平,颜肃之曾向我许诺,昂州无事,如今看来,他做得很好,倒不怕昂州乱起来。且他既在扬州,且手上有数万之众,如何用不得?不过十数日的功夫,便可抵京,修整数日,便即开拨。”颜孝之急得满头是汗。幸亏颜肃之后脚就来奏章了,一点也不含水份地讲述了扬州的情况。将蒋刺史原本想瞒的不少事情都讲了出来,比如湓郡已经失守之类。又写了自己将湓郡已经夺回来了,交通线也打通了,并且——都移交给蒋刺史了。又报了自己的损失,说知道朝廷困难,这些他回去想办法抚恤一类。最后,跟虞喆说,没我事儿我回去了哈,我家那里还有事呢,去年遇了灾,家底子也薄,今年冬天又来了,我得回去看家,看看有没有冻死饿死的事儿,得处理。虞喆就傻了!没想到展开奏本一看,颜肃之会跑了啊!他回昂州去了!冀、青等地,才是虞喆的心头好。现在再派使者去调兵?虞喆觉得这样也行,他本来就想调颜肃之去顶赵忠的缺的,至于昂州,朝廷暂时顾不上了,反正不是什么缴税大户,丢一阵儿也不心疼。楚丰、郁陶等却都赞同颜孝之的说法,其他人又有小心思,不少人心里想做五王的带路党。哪怕不做带路党,也不想来这么一个挟军功还朝的竞争对手。颜肃之这货,说起来也邪门儿,少时诸事不顺,一旦顺溜了起来,就没一件不顺利的。官职蹭蹭往上蹦,封户越来越多,别的地儿闹造反,独他那里虽然说吃力,居然还挺太平。要是让他回来了……难道要大家给小字辈儿提鞋?不干,坚决不干!下了死力气去忽悠,理由也很现成——远水解不了近渴,直将虞喆给忽悠傻了。虞喆的父祖,都是军阀出身,纵使先帝,也是个知兵的人。岂料到了虞喆这里,什么行军布阵,都是纸上谈兵得来的。那里个亲军,与他也不甚亲,自己的禁军,一半给唐仪养熟了,一半给姜戎拉拢了。众人一心,将颜肃之给留在了昂州。若是颜肃之离京城太近,这会儿早就被一道敕命召回京了。幸亏跑得快,颜孝之等人才能以“路途遥远”为由将他留了下来。至于五王……现在想管,也管不了了,人家不肯听。那就让他们打反贼好了,哪怕平乱了,想趁机篡位,好歹也能找着个明确的对头。烽烟四起的天下,四处都是敌人,都不知道打哪个好了。————————————————————————————————却说,颜孝之下朝之后,擦一擦汗,扳鞍上马,飞快地跑回家去跟楚氏汇报去了。因事态紧急,他连脸都没洗,衣服都没换,就直奔楚氏正房。楚氏正在读信,信是颜肃之写来的,虽然感情不怎么样,有大事,这对母子倒是会互相通个气儿。楚氏皱着眉头看着,见昂州一切都好,可扬州乱了,不免有点郁闷。颜家在扬州有一片不小的地盘儿,也有坞堡,倒是属于没有被攻破的行列。可扬州乱了,阻断了京城颜家与昂州之二房、四房的联系,这里面必须有一个决断。见颜孝之满头大汗地过来,楚氏沉声道:“做什么这么慌慌张张的?以你如今的身份,很不必做出这种慌张的样子来。你现在能遇到的事情,慌这么一时半刻,都是无用的。”颜孝之张嘴喘了几口气,略略平复了一下才小声说:“阿娘,有二郎消息了。”楚氏指身边的座席道:“我已经知道了——过来坐——他也来信了。”颜孝之惊讶了一下,才点点头,道:“也是应该的,他此番立了大功,陛下必有升赏的。我们拦下了将他调去替回骠骑的旨意,将他依旧留在昂州,”见楚氏点头赞许,才继续道,“如今虽然诏令天下士绅,可自募兵讨贼,毕竟时日尚短,且看不出成效来。我怕还要乱上那么一乱,昂州太平,可扬州太乱,于我们也是不利的。”楚氏沉声道:“我正要说这个事儿,”深深地看了颜孝之一眼,“我要带大郎他们去昂州。”颜孝之失声道:“现在?”楚氏道:“正是现在,再晚,就走不了了。我看这天下,一时半会儿消停不了,昨天不是还说五王又掺和进来了?那只会更乱!”颜孝之道:“阿娘的意思,我留下?”楚氏看了他一眼道:“你要挂印辞官?”颜孝之:“……”还真有点舍不得呢。楚氏道:“你去,请姜亲家来。”“?!”楚氏嘴角露出一抹笃定的笑来:“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少得了他们?要让他们跟我一起走!正好,你可与唐大郎、姜大郎多多亲近。”颜孝之倒也不笨,且胜在整日混着朝廷这么个流氓地方,经验十分丰富。很快就心领神会,表示自己亲自去请姜戎过来议事。楚氏道:“放心,但有事,往你舅舅家里去便是了。”至于岳父家,那个就不要太指望了。楚氏太明白柴家,这家人脑子太灵活。不比楚丰,毕竟有血缘关系。哪怕柴、楚同时掉节操,楚丰还是比柴尚书更值得相信。颜孝之笑道:“阿娘放心,还有大将军呢。”楚氏摇头道:“我看再过些日子,恐怕连他也要坐不住了。赵猪打仗是一把好手,可惜了,落在今上的手上。要是高祖,他这般打法,自是没有祸患的,有什么不妥之处,自有高祖善后。可是今上,呵呵。”颜孝之小声道:“那……郁家的人?”楚氏道:“五贼不敢动他们。”颜孝之一缩脖子:“儿亲自去姜家,这是……要一同南下?”楚氏笑道:“顺得他们一同南下,时局才能稳妥。”“?”颜孝之还是有些不大明白。楚氏索性与他挑明了:“神佑的小姑子,将嫁入姜家,直白白说出来,未免太过难看,总要有个遮掩。譬如……姜家人去看外甥女儿定亲,察觉女伴内有贤良者,为子聘妇。巧了,我记得归义侯的父母,去了正好三年了。”颜孝之道:“神佑?”楚氏道:“对!”孙女儿、外孙女儿要定亲了,照时下的眼光来看,可能一辈子都搁昂州那里了,还嫁了个山民。长辈们气恼也是正常的,要过去阻止,也是正常的。至于到了那里,被“说服”了,留了下来,又能怎样?又或者,干脆说,我们看好这门婚事,就是去参加订婚典礼,兼看完婚礼再回来。这世道乱着呢,见下一面还不定什么时候,那也是可行的。楚氏的计划里,是这两条消息一齐放出。姜家是生气,舅舅姜伍或者姜师亲自带队杀上门。颜家这里是愿意,跑去昂州撑腰。得趁着交通线现在打通了赶紧走,一个不留神,义军再起,想走都走不了了。颜孝之飞奔着去请姜戎来商议。姜戎到得颜府,与楚氏打了个照面儿,听楚氏如此这般一说。心道,阿娘常说这位太夫人是个厉害人儿,今日始觉其能啊!忙对楚氏道:“如此,甚好!多谢太夫人为我家筹划。”楚氏微笑道:“你我姻亲之家,有什么谢与不谢的。只是有一条,要尽快。”姜戎点头道:“我这就去办。”楚氏道:“或可安排数百护卫,毕竟,道上不太平。”这些人,带到昂州,也比搁京城里强。送走姜戎,楚氏又让颜孝之跑一趟唐仪家,跟唐仪通个气儿。唐仪听说颜神佑这就要定亲了,脸上一片惘然:“啊?这就嫁了呀!多好的闺女啊,就成旁人家的了?叫那小子入赘成不成?”颜孝之:“……”我就来多余了!————————————————————————————————第二天,京中就传出些奇怪的八卦,比如,昂州刺史把他闺女嫁给了归义侯。什么?归义侯是谁?哦,好像是来过京城的那个野小子,当时光过膀子的那个,长得是不错,可是……这婚事真是不妥啊!连楚丰,都过来问楚氏是怎么想的。楚氏道:“大郎放心,我心里有数,我也劝大郎一句,京城,有些不大好。”楚丰道:“我连阿攸都不曾带来,难道还不知道这个道理?你要去昂州?不如留下来与我一道,我总不能再叫你独个儿上路。京城太平,你免去奔波之苦。乱起,你与我一道归家!”楚氏坚定地道:“我意已决。”楚丰叹道:“也罢。”楚氏再三劝楚丰做好准备,且叫颜孝之重给楚丰叩头,郑重地道:“他年纪再大,在我眼里还是孩子。便将他托付给大郎。”楚丰道:“这是什么话?他不知道舅家门朝哪里开么?旁的不说,我护一个外甥,还是护得住的。”楚氏道:“那便好。”于此同时,姜家也收拾起行李来。楚氏的理由很充分,比姜家原本设想的,让姜氏先相中阿婉,代侄定亲来得光明正大得多了。三兄弟一致认为当奉蒋氏前去,蒋氏却说:“我年纪大了,经不得奔波,万不得已,我再去罢。否则……”三兄弟叩头再请,蒋氏还是不允。姜伍道:“阿娘不同去,我等心中不安,恐手足失措做坏了事情。”给儿子定亲,他们夫妇是必得去的。姜师很是从他中二妹夫那里学到了一点无赖的本事,一歪脸,道:“到时候往车上一抬……”将蒋氏啐了一口:“呸!我走就是了。”姜戎道:“他们两个都去罢。”姜师道:“为一件事,去两个人,不大像样儿,倒像是要逃……”一语未毕,被姜戎揍得头上长包。最终,还是姜伍向朝廷告假,带着几个侄子,奉蒋氏前往。路过姜家之庄园,把姜玘也给带上。将那里的部曲带走,连同京城的护卫,凑足千数。颜、姜两家约定同时南下。京中议论已经朝一个固定的方向发展了:怪不得昂州那么太平,原来……是联姻呐!昂州那里,大家是知道的,蛮夷众多。归义侯上回来京,穿得土了一点,不过好像得到过一个统领山民的许可?估计他实际上也能做到统领这一州之蛮夷。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颜肃之这笔买卖可做得真是划算极了!昂州稳定,他家什么都好。昂州要跟着乱了起来,搞不好全家小命不保!原来如此!怪不得世家姜家要跳脚了!虽然不是自家女儿,却也是外孙女儿,并不远的亲戚。发生这种事情,舅家千里追杀找上门,也不是不好理解的嘛!当颜、姜两家集体打包,匆匆忙忙南下,脚步匆匆的时候,很多人抱着手,笑看这一出“闹剧”。准备等这两家人家回来的时候,上门打听点八卦什么的。京城的权贵们,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生活。五王动了,他们反而从义军四起的慌乱中镇定了下来。他们却不知,这两家人家,走了,就没再回来。虞喆在宫中听到了消息,还感慨一句:“颜仲泰真是……付出良多呀!”感慨完了,也就完了。姜伍的请假条都已经批了,什么也挡不住一个“孝”字。他娘要去看闺女(这是对外的说辞),他请假陪护,合情合理合法。虽然大家都知道,他是去搅黄外甥女的婚事的。做舅舅的,不能决定婚事,搞破坏还是有一定威慑力的。————————————————————————————————且不说两家合起来的车队自从出了京城之后有多么壮观,沿途路过自家地盘的时候,又挟裹了多少人上路。只说朝廷自两家人走后,又接收到了一系列……不知道该说好还是说不好的消息。先是,赵忠虽然一路打胜仗,但是由于作风过于粗暴,不得民心,死活扑不灭金井栏。金井栏又出夭蛾子,摇身一变,他成了“齐王”了!虞喆听到消息之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天下皆知金某乃一小吏,如何成了我的弟弟?!他有多大了?我至今未到及冠之年!荒谬!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不管虞喆怎么说,反正吧……金井档就是这样宣传的,说他之前不暴露身份,是怕“贼人”加害。现在这么搞呢,是因为见天下还是“忠贞之士”多,号召大家一起来推翻虞喆的统治。不用说,这其间抹黑虞喆无数,连着水太后也被拉出来躺枪。说这母子二人如何对他金井栏母子不好,哦,是对“齐王”母子不好,逼死了齐王太妃!又说他现在是要去进京救他“弟弟”赵王。总之,怎么玄乎怎么说。虞喆想,这种扯淡的话说出来,还有人信么?乱军会先弃他而去吧?哪知道他猜错了,大家跟着金井栏混,是因为活不下去了,再跟朝廷当顺民,连口粮都要被拿走,就要活活饿死了。实在跟为有手足相残传统的皇室出头,没有太大的关系。管金井栏说什么呢?只要能带着大家混口饭吃,不用没完没了的服役,别被人作践得太惨……也就够了。虞喆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这些百姓这么蠢!什么话都信!恨不得赵忠一夜之间把这些人全都填坑里算完!让他没想到的是,为他出一口恶气的,不是赵忠,而是五王。五王一听“齐王没死,就是金井栏”的时候,眼都绿了!从宗法上来说,虞喆现在还没儿子,如果把虞喆搞死了,那么顺位继承人应该是齐王!五王是红领巾吗?搞死虞喆,让个冒充自己侄子的小吏上台?开神马玩笑?难得的,五王与朝廷保持了一致,大家一起谴责金井栏冒充藩王,真是罪大恶极!抡起拳头就去揍金井栏了!这里面,还有多少是因为冀州乃天下枢钮、四战之地,战略位置太重要,不拿到手里不放心,就只有各人心里明白了。五王打仗或许不比赵忠,然而论起后勤、平衡关系,赵忠重新投胎八百回,那也比不上五王。五王约定好了,各领兵二万,凑成十万之数,推颖川王虞扬做了个盟主,挥关拳直奔金井栏。一路上,颖川王也没忘了安抚民众,做些开仓放粮的事情。反正是官仓里的粮食,现在还不是他们的,花掉了也不心疼。自己收买人心,让虞喆买单,这种事情做起来简直不要太爽!而且,颖川王看来:“人要都饿死了,要这么多土地有什么用?百姓饿死了,谁来完税服役?”同时,沿途还要拜访当地士绅,四处刷声望值。本是藩王,身份贵重,能折节下士,在虞喆把天下治理得一团糟的时候挺身而出,维护本该有的秩序。这些都是加分项,自然而然的,士绅开始倾向于五王。只是,大家都不明着说,手里的兵也都攥紧了,粮也都攥紧了。当然,也有知机快的,家中便有子弟投奔于藩王。五王乐得都收下了,据其本事,各有位置安放。五王有数量优势,人家有五套班子!用来投资探路的人,本领都不会太差。再有一些有本事的政治赌徒,就这么把宝押他们身上了。并且,从这时起,就已经有分开下注的习惯了。河间王的侵略性最弱,投奔他的最少,颖川王是盟主,投奔的最多。一路杀到金井栏的面前。由于民心收拢得很好,这回收拾金井栏并没有费太大的事情。当然,这也得益于颖川王手下冒出来一员干将——阮梅。名字听起来相当……少女,真是却是个赳赳丈夫,不打仗的时候显不出来。更因脾气特别古怪,十分不得上司喜欢。然而一上了战场,凡九战,皆胜,己方战损不足二十分之一。作战风格也如他的脾气,十分飘忽不定,让对手十分头疼。因为有这么一员虎将,颖川王的得分又加了不少。就在阮梅活捉了金井栏的时候,颜肃之迎来了他的亲妈和丈母娘——听说这两位女士一起来了,中二病吓了个半死!鞋都跑掉了,领兵从昂州迎出了八十里,将人一路接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