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身份,有了家族,由于有心人的宣扬,陈家孝女也有了点名气。可算立住脚了!张歆开始打算今后的生计和事业。还是做饮食业。这一回是真的大干,该有个长远计划。寡妇开店麻烦多,张歆希望能找到一个合伙人,最好是一家已经存在经营不善的酒楼,由她注资管理,同东家按比例分成。她识人不多,能够商量的人更少。眼前的薛伯白手起家,挣出一份家业,走南闯北,认得不少人,头脑也开通。听说薛婶程氏的家族是闽南一带最大的海商,非常富有。程氏是远支,家境只是中等,可毕竟姓程,还是有不少关系的。张歆请薛伯一家吃饭,饭桌上说出自己的打算,征求他二位的意见。薛伯还在合计她的计划有无可能,程氏已经笑着说:“正好,我有个远房侄儿,盘了个酒楼,却不会管,被人把掌柜厨子都给挖走了,正要找人。要不,你先同他谈谈,看合不合得来。”见薛伯懵懂,程氏对他解释说:“就是阿启从他前头舅兄手里接下来的那个酒楼。那个酒楼,当初你们不是说只值五千?朱家等钱急用,阿启好心,多加一千接过手来。朱家缓过劲来,想把酒楼要回去,也不好好商量,先拿钱在城东另开一家酒楼,把这边原来的掌柜厨子都挖了过去,弄得酒楼开不下去。阿启常不在家,他娘董氏当初就不同意他盘这个酒楼,也不帮他。程六只好把酒楼关了。前些日子,阿启回来,朱家老二派人来说愿意出八百两把酒楼买回去。这不是明火打劫?还是亲戚呢,脸面都不要了!“阿启好脾气,可不是没脾气,傻瓜才会答应他,当时就回了他。朱家老二还威胁说,下回再来就不是这个价了,最多给五百。董氏听说,气死了,叫了阿启去骂了一顿,说既然买了这酒楼,就不许卖,要卖,少说也得卖个八千两回来。阿启正为这个事烦恼。”他们小声说闽南话,张歆在旁听的真真的,暗叹这对母子都挺有个性。程阿启这名字怎么有点熟悉呢?程,启,不期然想起松江惊鸿一瞥的那个黑脸闽南人,会是他吗?那人看着倒还真像个好欺负的。薛伯看了看张歆,小声对妻子说:“阿启死了老婆的,不合适。”程氏不满道:“又不是说亲,有什么不合适。再说,阿启死了老婆,她还死了男人呢。”薛伯的意思大概是,鳏夫寡妇搞到一起,人家容易说闲话吧?张歆这么想着。看两个老人嘀嘀咕咕,以为她听不懂,随性地说话,张歆觉得很有趣。薛伯留心张歆的神情,见她认真地剥着螃蟹,间或帮自己孙子外孙女夹菜,同女儿说话,又给儿子擦手,转向妻子,声音又低了两分:“阿启死了两个老婆呢。”还不仅是两个老婆,还有一个妾。第一个老婆嫁给他不到一年就死了,小产。没多久,那个陪嫁的妾也死了。隔了几年,再娶一房,更快,成亲一个多月就死了。那以后,程启命中带煞,克妻的名声不胫而走。不要说门当户对的亲事说不上,就连穷人家好点的女儿都不愿嫁给他。也有愿嫁的,董氏又看不上。挺好一个男人,家资也不薄,愣是打了好几年光棍,弄不好还要打下去。程氏总算明白了老头的意思,越发不解:“阿启又不娶她,不过是一起做生意,哪里就克得到她?再说,她男人不是死了,说不定她也克夫呢?”张歆耳朵伸得长长的,不想听见这个,又好气又好笑:难不成这二位以为鳏夫寡妇遇上了就会擦出火花?演一场**?怎么连克妻克夫都出来了?老夫妻的悄悄话,看来也不是好听的。薛伯倒不是这个意思:“阿启光棍一条,常年跑船,风里浪里都走过来了,哪里会被她克?可她不一样,年纪轻轻,还带着两个孩子。陈家又是那样光景,万一有个什么,你叫两个孩子靠谁去?”跑船是险中求财,博命的事。跑船的人迷信,也是想要减小危险,很多事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小心为上。程氏这下真不高兴了,护着娘家侄儿说:“除了那三个女子,阿启还克了谁了?他爹他娘他弟他妹不都活得好好的?一起做生意算什么?阿启身边,比这关系近的,好好活着的女子,又不是没有。阿启随和忠厚,才不会占她便宜。换另外一个,可说不好会不会叫她吃亏。”程氏方才不过随口一说,并没真的就想叫张歆和她娘家侄儿合伙。以程家的财力,并不在意那个酒楼,不过恨朱家欺人太甚,要争一口气。以程氏在闽南的势力,程启会找不到合适的掌柜和厨子?老伴的态度刺激了她,倒真希望张歆找上程启,成功合作,赚大钱,张歆还平平安安,好向老头证明她侄儿没那么衰,不是逮个女人就煞的。薛伯想了想,除了弄不清这两人谁的命更硬,会不会克出问题外,倒是不错的搭档。张歆孤立无援,除了程启,别的人还真说不好会不会存心占她便宜。程启老实,不懂锱铢必较地做生意,好心被人坑也不止这一次了。张歆精明能干,生意上会是把好手,心气高,有分寸,不爱占便宜。张歆主意大,习惯事事拿主意,换个男人,未必受得了她。还就是程启,从小被他厉害娘管惯了,不会在意,恐怕还巴不得不操心。不过这寡妇鳏夫的——薛伯清咳一声,迟疑地问:“陈家那边长辈,同知老夫人,都知道你的打算吗?”张歆没有张扬和同知大人的关系。只是住进来些时日了,她带孩子去同知府看过两次余老太太。老太太和王氏也来这边看过他们的居住条件。薛伯薛婶已然知道她是同知大人母亲的义女,小强又是老夫人的干孙。不管过程手段如何,认了龙尾陈氏为宗,也确实有点归属感,张歆内心已经把陈家当作自己的家族,从此以后,孝敬尊长,该出钱的时候出钱,该出力的时候出力,然而,并不准备事事请示听从家里族里的长辈。事实上,对于陈氏家族,她也是客人身份。女儿本来就不上族谱,一旦出嫁就是别家人,何况张歆是陈奉贤入赘生下的外姓女儿,比对别个嫁出去了的女儿,还要更客气些。陈家人想要改善贫穷的生活,恐怕还乐见她成功地做起生意。让张歆有些忐忑的是节妇大姆的态度。要说陈氏家族那些人里,张歆对陈林氏最有感情,完全是慕她的名而来的。初一见面,陈林氏的冷淡和严厉,不近人情,令她失望畏惧,生出敬而远之的想法,但很快就发现陈林氏不满的是陈奉贤在外另娶,日子滋润,不管家里老小的死活,也许还有些其他因素。虽然少有温柔的话语,陈林氏已经把张歆看得和阿霞阿彩一样,当作了自家孩子。而张歆,奇怪而又自然地想要取悦于她,让她高兴。至于义母,多半不会反对。余老太太是知道她在松江就开铺子做生意的,也说过若不是行商发财的族人资助,她和儿子们能勉强活下来就不错,不可能有今天。她想了想,说:“还没同他们说。这事,能不能成,还不知道,何苦让他们劳心?等有了几分指望再告诉不迟。我身边有些银钱,省着点,养活两个孩子长大成*人,不是问题。可他们长大了总要论婚嫁,一份嫁妆,一份彩礼,总不能轻薄了,叫人小看了去。”薛伯薛婶明白她这是预备先斩后奏了,很赞赏她要为孩子争口气的志气,也觉得不管陈家余家,如果不能帮她解决问题,就无权阻拦她自己赚钱。夫妻俩对视一眼,薛伯开了口:“我先找你婶婶的侄儿讲一下,要是可以,安排你们见面谈,看合不合得来。合得来,就做。合不来,我们再说。你看怎样?”程启回到泉州有些天了,虽然为了酒楼的事,被母亲教训了一顿,却因杂七杂八的事太多,挑人雇人管酒楼又不是他擅长的,一直拖着,还没正经开始寻掌柜和厨师。薛伯找上门介绍住在他家的寡妇同他合伙,要在过去,程启只怕顾着避嫌怕惹麻烦,直接就推了。而今,一则,有点被朱家的无耻惹毛了,又被母亲的话刺激了,他真挺想把酒楼经营出个样子,争回口气,却不知道如何着手。二则,不久前刚在松江听闻了一个寡妇的传奇,再不敢轻视小瞧寡妇的能力。三则,听说了陈家孝女的故事,他也有点好奇,想看看这个奇女子长什么样。程启同意见面谈。薛伯薛婶同张歆商量之后,决定由薛伯薛婶出面宴请程启,菜肴点心全部由张歆来安排,也是向合伙人展示己方的实力。倘若程启有意合作,张歆再出来谈合作条款。如果程启根本看不上她的操作,顾实的手艺,也不必见面了。说定的日子,程启溜溜达达地往薛家来。薛婶程氏是他的远房姑母。薛伯是他父亲的朋友。一年里,他总要往这边来个两三次。知道薛伯的爱好,也帮着收集了不少植物和种子。薛伯薛婶因为招待的是晚辈,又不需他们操心,就没把这回宴客放在心上,程启都到了,还在园子里忙乎。往常他来,也常遇到这样,仆人们招呼一声,就任程启自己往花园找去。比约好的时间早了些,程启也不着急,想着半年没来,这园子也有些变化,背着手慢慢逛,不时驻足观赏。逛着逛着,不知不觉靠近了一个偏院。吱呀一声,偏院的门开了一条缝,钻出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儿。小孩儿走走停停,好像在找什么,突然站住,伸手往身边一株植物抓去。程启大步赶过去:“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