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不稀奇,御史们总是喜欢咬外戚权眚们身上的肉吃。你看那清贫自守的,出身不显的,家中人口少,门庭破败的人是没有人去参他的。骨头硬没有油水没有肉,咬他做什么?勋贵外戚们就不一样了,那都是肥得流油的主儿,真成了那是名利双收。但这回的情况略有不同。不是那种风闻奏事,也不是不疼不痒的敲打,实打实是翻出来旧事,罪证确凿的。其中一个兵部的,姓徐,被数出十六条罪状,每一条都是结结实实的有铁证的,单论哪条都够抄家杀头。潮生只听人说起其中一条,是这个姓徐的当年在蔓州为官的时候,曾经看中了一个下属的妻子。要换个无耻一点的人,卖妻求荣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关键这人脾气很直,甩手不干。姓徐的于是暗地里派人把这人灌醉后溺死,进而霸占了他的妻子,那个女子也性子刚烈,上吊自尽了。这些事以前并不是完全没有风声,但是好象全挤在一起爆发。四皇子这些日子在家的时候不少,一来他的病也没全好,太医说不宜劳神费思,该多多休养。他有大把的时间陪着潮生和两个儿子。阿永蓦然发现自家爹不止是会读诗书而已,好多有意思的玩意儿他也懂,这种有意思,和阿罗舅舅是不一样的。阿罗舅舅会教他爬树,捉鸟儿,抓鱼,那些都很新奇,每天都觉得新鲜。但是爹说的”做的,也很有意思,可是和阿罗舅舅不同。爹带给他的也是新鲜的从来没见过的东西,但是爹却不会直接告诉他这东西怎么来的,或是这东西怎么做的”而是让他自己揣摩,自己去想。有的时候他能想出来,有时候猜不出来。可是这个想的过程还有,终于猜到的时候,那种满满的成就感,是任何事都比不上的。“爹怎么会这么些东西?”阿永没有这么问出来,但是他的疑问都满满的写在脸上了。四皇子微微一笑,揽着阿永,指了一下书房里那一排排的书架:“都在书里头”那里面什么都有。”阿永之前也认字,三字经什么的也能郎朗背诵。可是之前,他从来不知道书籍上的方块字”有着那么神奇的力量。真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啊。潮生先前还在头疼着怎么拘拘阿永的性子,眼看着,一年大二年小的,总不能老是放野马一样放任着。可是四皇子这一出手,立马就见了成效。果然儿子还是要爹来教啊。四皇子也曾经是男孩子,男孩子心里想什么,喜欢什么,渴望什么,他都清楚。潮生毕竟是女子,再疼儿子,她也不知道怎么给儿子这个时代男孩子应有的教育。欣慰归欣慰”潮生心里不是不泛酸的。同时还有些不安。陆国舅一系遭遇弹劾攻许,这事儿和自家有没有关系呢?但是四皇子表现得很从容,一直在家养病,朝堂上越来越紧张的气氛好象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最近……外头,不大太平。”四皇子看了她一眼,笑了:“你不用害怕”没事儿的。”潮生索性摊开了问:“你和大姐姐,有没有”四皇子缓缓的摇了摇头。潮生松了口气,又有些疑惑。四皇子摸着她的头发:“大姐姐的势力不在朝堂上,再说,这种零零碎碎的发难,也不是她的性格。”是啊,的确如此。“至于我”他停下来,看了潮生一眼。潮生朝他一笑。四皇半从来不当出头鸟。“那会是谁呢?”“承恩侯树敌太多。”四皇子说。是啊,陆国舅贪婪而吝啬,许多人当面奉承他,转过身来却十分鄙薄这位“承恩侯”。承恩承恩,可不是靠女子裙带,靠承恩才登高位的吗?这些人,朝官也好,勋贵也好。要么是自己有本事,要么是祖宗有本事,挣下一份儿家业。到了陆家,人家是妹子有本事,给哥哥挣下爵位家业。“现在看着很热闹,但是”四皇子轻声说:“陆家没那么容易扳倒的。”潮生转头看他。“承恩侯,是父皇封的。”由皇帝所封,也只能由皇帝褫夺。承嗯……,…潮生点了点头。他的平静,也让潮生平静下来。日子如常的过着,照料一家人饮食起居,打理王府上上下下的内务。心里一静,病似乎也好得快些了。四皇子这些日子仿佛没事可做一样,一直陪着潮生,陪着儿子。潮生一病,许多事难免耽搁。四皇子棒起潮生的账本来,一样一样看得还很仔细。说起来,自家有多少钱,庄子上有多少地,府库里有什么东西,四皇子大致心里是有数的,但具体到每一样,他就不那么清楚了。潮生的账本记得非常清楚,按分类来的,玉器、瓷器,字画,绸缎,后面还标着这样东西的来历以及价值几许。这库是每个月都要盘一回的,每个库必然有两个人负责,还有单一个人负责监察,职责交插。“真不错。”他点头嘉许:“这可很难出错了。”“管家里自然可以这么管。”潮生说:“人就这么多,东西也就这么多,日子一长不用看账本都背下来了,府里每个人我都能叫出名字。可要是放到外头就不成了,人多,事也多……”“但是办法是好的。”四皇子眼光精准:“只要有一套规法在那里,放到别处去一样有用。”“其实办法也不算是好办法。”潮生说:“可再好的办法,也要人哪。”再好的办法,执行的人不得力,甚至给你来个以法害民”你能怎么办?就象前朝几次变法,为什么都越变越糟?最后变法派一败涂地。那些变法不全是坏的,有很多是很好的,可是再好的法也要人去执行问题就出在这里。四皇子放下账本,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潮生的手盖在他的手背上:“慢慢来”不用急的。”“是啊。”这一次对陆家的围攻越演越烈,眼看火就要烧到承恩侯长子身上时,嘎然而止了。承恩侯遇刺了。当然,他没有死,只是伤得也不轻。陆皇后在皇帝面前痛哭流涕,而且皇帝当天晚上留在了椒房殿第二天还派人去承恩侯府上探视,还有赏赐。这是一个很清晰的风向标。朝中那些鼓噪的人象是被一只手掐住了脖子集体失声了。陆皇后太清楚皇帝的底线在哪里了。事实上,后来四皇子对潮生总结这件事。从一开始他们的时机挑的就不对。六皇子巧去世还不到一年,皇帝心中还念着这个儿子。这是可以说的理由,还有不能说的理由。那些贪桩受贿弄权的事还不足以扳倒陆家。皇帝以前真的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吗?肯定不是的。所以要扳倒陆家,只靠这些是远远不够的。一片扰攘中,六皇子妃、该生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潮生想,她应该会“生”个儿子。这时代儿子才能顶门立户,延续香火。女儿都是赔钱货,辛苦养大了还得huā费大笔嫁妆打发出门,从此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对娘家的照拂是极其有限的。嗯,陆皇后除外。就事论事,六皇子妃要生个女儿以后孤女寡母的,可得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指望旁人照拂。要是有个儿子,那意义完全不一样。所以她如果“生”了,就一定会生个儿子。三月里头天气晴好,一日比一日热。这种热是浮燥的,让人沉不住气,身上总觉得刺痒。消息传来,四皇子妃终于要生了。终于要生了,快点生了吧,了解了大家一桩心事。六皇子妃这个孩子倍受关注,想一想,她要“生”出这个孩子,得买通多少人?潮生本来以为她会想个什么办法,避开其他人的关注。比如,去庙里,半路上要生之类的。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办法,总之,不用被那么多人关注她生产的过程,直接拿出一个结果给大家看。也许她想过,但是陆皇后监控得很严,决不会放快临产的孕妇出门。事实上潮生觉得六皇子妃真走了不起,能在陆皇后眼皮子底下一直伪装到现在。要不是四皇子言之凿凿的证明了六皇子妃根本没怀孕,潮生都要相信她是真的怀了孩子,而且真的要生了。潮生一直等到晚间,那边没再有消息传来。这是生了,还是没生?是成功的瞒天过海了,还是事情败露了?怎么着也得有个信儿吧?大公主拍了她一下:“你出什么神呢?”,“哦,没事儿……”,“是在琢磨老六家的肚子吧?”潮生吃惊了:“嫂子你也知道?”,“我早知道了。”大公主说:“过年的时候她在宫里来了月事,偷偷的去更衣,她的丫鬟还得偷藏着处置,吓得脸都白了,当谁是瞎子看不出来。”,“啊”潮生半晌说不出话:“那,还有别人也知道?”大公主悠然说:“那我就不清楚了,你想呢?”那是一定的。怪不得那天六皇子妃的神情那么古怪。她年纪不大,也没有生育过,月事想必也不是太准。突然在宫里的时候来了月事,这事情要是一个处理不好一所以她硬撑着也不敢提早退席,更不敢让太医、婆子来替她诊治查看。,“那她现在……”大公主笑眯眯地说:,“她生孩子?我也想知道她什么时候能生出来啊。不过,可能别人不会给她这个机会。”“谁?”,恍如和皇后不对付的人哪。”大公主说:“能让她一直太太平平的怀到现在,都要生了。憋了这么久,不弄出点大动静来,多对不住huā的这些功夫。本来我已经想回去了,不过就为了这事儿,也值得留下来看完了再走。”潮生抿了下嘴。六皇子妃看来是瞒不过去了,现在的区别是,她会怎么暴露。暴露之后,又是怎么个下场。这一切都可以预见。她的终点站,是一条没有希望的死路。虽然和六皇子妃没有什么太深的交情,可是潮生做不到对这件事无动于衷。大公主看看她,她对潮生很了解。,“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大公主放低了声音:“没人让她假装,她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就该知道被拆穿的后果。”潮生点点头:“就跟赌钱一样。可能赢,更可能输,但不试一试不会甘心的。”六皇子妃想赌一把,但她的秘密早已经暴露在有心人的眼中,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别人博弈的棋子。在这一场赌局里,她下了重注,但是从一开始就押错了宝。,“对。”大公主敲着茶杯盖说:“可是她可能没听过一句话,十赌九诈啊,我活了半辈子,就没见谁是靠赌钱发财的。就算能一时发财,也长久不了。”是的,道理她也全都明白。只是这种感觉并不太好受。潮生想,她得学会适应。阿永从外面进来,他这几天安静多了,对书的兴趣大增。当然,他还没有独立阅读的能力,所以潮生得帮他读。搂着大的,看着小的,潮生轻声读着书页上的字句。阿永还听不懂宁儿就更不可能会懂了。但这不妨碍他们听得异常入神。阿永尽量记住潮生读的字句,宁儿只要听到母亲温柔的声音就很满足了。四皇子进来时,就看到这么一幅温馨的画面。一大两小,母子三人在灯下的样子。他站在那儿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阿永抬起头来发现他,并且欢快的朝他扑过来。潮生把书合上,微笑着看着他。宁儿不太满意,发出咿咿呀呀的抗议声,潮生把他抱起来拍了两下,他就转怒为喜了。小嘴儿张开来,粉色的牙**只长了上下各两颗牙,还没个米粒大。长牙的那几天他不舒服,一直哭闹,还好牙长得还算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