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希言和他爷爷栖身之所是偏僻处城墙脚下的一个破洞,里面仅能容一人,要不是旁边紧邻着大粪池气味太重,这个破洞多半也要被其他乞丐抢走。杜老先生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躺在洞里浑如死人,浑浊的目光只有在听见小希言的声音后才有半丝生气透出来。褚小蝶深通医术,为他诊脉过后面色凝重,犹豫了一下,取出一丸丹药让杜希言取来清水送服下去。不消半刻,老先生全身汗如雨下,腹中隆隆巨响的,响屁似炒豆般响起,虽然尴尬点,打过屁后面色倒渐渐红润起来。褚小蝶吩咐希言服侍好爷爷,自己回到街上衣店里买些旧衣裳,再雇上一辆驴车回到破洞处。杜老先生已然醒转,精气神显然好多了,见她回来了,挣扎着起身拉小希言纳头便拜:“杜达飞感谢小道长救命之恩,请恩人受我们祖孙三拜。”褚小蝶坦然受了他们第一拜后伸手止住他们,道:“出家之人本应慈悲为怀,老先生不必多礼。”转向杜希言道:“我雇了辆车在那边,你过去看看,让车主等等,我和你爷爷随后就过来。”待他离开后,褚小蝶方始道:“实不相瞒,老先生的病已是病入膏肓,生机了无,离大限不远矣,此乃定数,就算大罗金仙亦无能为力。贫道的丹药其实救不了您的命,只能让您在剩余的时间里不至于浑浑噩噩什么事也不能做。”杜达飞闻此噩耗脸色重又苍白,许久后长叹一口气:“唉,既然命数如此,老朽只好认命,不知能否见告还能活多长时间?”褚小蝶很肯定地答道:“短则一个月,长也不过一月半。”“足矣,足矣,足够老朽为身后事、为孙儿做些安排了。”杜希言因见他们久未动身,担心爷爷的身体,小跑过来,见爷爷的精神和气色越来越好便高兴地道:“爷爷病快好了吗?我们坐车是要回家吗?”杜达飞怜爱地轻拍孙儿的小脑袋,道:“老朽有一问,请小仙长解惑。我们素不相识,不知小仙长为何相救我们祖孙?”“希言根骨上佳,命具仙缘,日后必属我侪,贫道此举算是结个前缘吧。”“敢问小仙长所言仙缘者何指?”“炼气服丹、羽化登仙之道,依希言的根骨和造化,他日纵不能修成天仙,亦是个纵横万里的陆地剑仙。”杜达飞闻言喜不自胜,立时热泪盈眶,向上天拜倒:“天见可怜,我宣城杜氏自志金公后千年,终于又有修仙道的子弟了。”褚小蝶心头一动:莫非这爷孙俩是金庐真人的后代?她问道:“原来你们祖上也曾出过修仙之人,请问那位志金公在哪里出家?可有道号?”杜达飞爬起身拉着孙儿的手,道:“听祖上说,志金公西入昆仑求仙,三百年后得证仙果,曾回乡省亲一次。”果然是金庐真人后人。褚小蝶听丁柔讲过金庐真人的身世,于是问他:“听老先生的口音不似宣城人氏呀?家中原是何种营生?为何落难至此?”“惭愧,老朽这一支是志金公嫡支,因兵乱迁到河南已有两百余年,仗着祖上传下的志金公的冶金秘技,以打造铁器闻名乡里。前朝时编入匠籍,入皇朝后仍旧袭籍,本支向来人丁单薄,已是七代单传。前年不知犬子何故得罪了上官,被他们构陷至死,儿媳被逼抛下幼子改嫁,老朽上告无门,为了保住杜家香火只好悄悄带希言离家逃难,沦落至此。”他讲完伤心家世,急迫地向她道:“小仙长若瞧希言这孩子有几分可造,求您收他为徒,老朽也可走得安心。”“贫道与令祖孙确实有缘,”褚小蝶指的是绞云罗原系金庐真人炼制,并不说破,语气一转:“惜乎却与希言并无师徒缘份,他日后另有高人引入仙途。”杜达飞满脸失望:“小仙长可否赐告希言的仙缘在何处?老朽拼着残生也要在瞑目前安顿好他。”“仙缘半点勉强不得,老先生毋须忧虑。这一百两银票,是贫道代一位与你们有缘的朋友送的,你们只管收下,外面还雇了一辆驴车,你带希言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仔细安排好身后之事,将祖传的绝学传下去,时机到了希言自会遇到收录他的师父。贫道有要事要办,不能再耽搁下去,就此别过。”这段小插曲耽误了褚小蝶不少时间,重新开始寻找郁长权的下落时,收到卢回风发来的飞笺,说是在城北某处找到了线索。她马不停蹄地找到飞笺中指的地点,那里是个中等院落,这户人家正在办丧事,灵幡飘飘、素幢摇摇、哭声阵阵、香烟袅袅,几个披麻戴孝的孝子贤孙候在大门外迎接吊唁客。卢回风迎上前:“他藏到里面去了。”褚小蝶狐疑道:“卢兄可看实了,郁魔的踪迹果真进了里面么?”“姑娘何不亲自核实?”褚小蝶暗中拿出雷光镜,果然看到郁长权魔气的痕迹进了院子,寻仙石同时发现有个有谷虚期修为的人也在里面。她收起仙器:“的确有郁魔的踪迹,里面正在办丧事,不好打扰,卢兄有何建议?”“伏魔事大,直接进去便了,何必自缚手脚多费周章?”“慎终追远乃仁之大道,世所首重,我们怎可进去鲁莽打扰?万一要是传扬出去怎生收场?”“要不便委屈姑娘与我假扮夫妻,以吊唁的名义进去,伺机而动。”他提此议时似真似假,目光炯炯令她不敢相视。“我与卢兄商量正事,奈何儿戏视之?”褚小蝶心头怦怦跳动,忙道:“这样罢,我一个人以道士身份进去,你在外接应,听到动静再来帮忙。”她生怕他再讲出过分的话,赶紧转身走开。不一会,装扮成中年道姑模样的褚小蝶出现在门口,向迎宾的主事道:“无量天尊,麻烦通报贵主人,贫道乃龙虎山天师宫净清散人,有事求见。”那主事听她名头响亮且气度不凡,忙进去通报。很快一个披麻戴孝的中年人匆匆迎了出来:“不知仙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弟子张同辉有重孝在身,不能全礼,望乞恕罪。仙长请入内奉茶。”进了院内,张同辉将褚小蝶引到西厅,那里已经坐了四个道士、两个和尚,互相之间表面一团和气,暗底里正互相试探、剑拔弩张。褚小蝶被安排到末座,下人奉上茶水。张同辉抱拳四面团团一揖:“弟子外地为官十年,勤于王事,未能亲前尽孝,今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家严不幸驾鹤西归,弟子千里奔丧回乡,每每为未能克尽孝道而痛彻肝肠。”说到此悲从中来,抹了把眼泪。众人赶紧劝慰几句。张同辉收起眼泪继续道:“先父七七不远,即将移柩落土,弟子广发布告求请道德高士为先父做一场法事,冀能稍衍心头忏恨于万一。不想方旬日便得天师宫凌初真人和净清散人、上清宫定闲法师、太一观广成法师、乾元观守因法师、金光寺了灯大师、云台寺志坚上人驾临,弟子何其幸哉。”褚小蝶听他介绍到凌初子时多看了一眼,这人正是身具谷虚中期修为的人,而且是天师宫的人,她这假冒天师宫弟子的身份难保被戳穿。“张大人且慢。”凌初子果然打断了张同辉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