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点头道:“准允所请,你速拟好章程报与孤闻。”“下官恳请殿下即日亲巡四营,一则代天家和朝廷安抚三军以安军心,二则检校诸营损失以定陟罚臧否,三则考察将校贤愚以定黜拔升降。”事涉众人的切身利益,在场的将官多露出惊疑之色。瑞王不理会他们的丰富表情,自顾击掌叫好:“好,很好,正合孤意。不过孤身体不适不宜出行,就由卿家全权代劳吧,孤信得过你。”这一席话是两人早就商量好的,更是不得不为之举。官场重文轻武的习气由来已久,武官的地位很低,各卫所世袭军户官员更加不堪,为不被士大夫们看不起,许多卫所武官弃武学文蔚为风尚,譬如池屏千户所的几位主官们,吟诗作赋的本事比带兵打仗的本事要强得多。前任知州张臻并不太昏聩,非常清楚胡敬天等人的本事,平时与他们诗歌唱酬粉饰太平,真要打仗出兵的时候将他们晾在一旁,出兵老窑岭时将千户所知战、能战的将士几乎全部带走了,留下来的要么只会舞文弄墨,要么只懂挥锄头种地,以这些人为班底来组建靖寇军和民兵的素质可想而知。当然,在留守的千户所官兵中并非全无有真本事的人,譬如游击将军綦离,陶勋初时不知道他的底细,后来一查他的履历不禁大喜过望,原来綦离出身边军,从一个普通士兵凭借军功累升至参将,是一个知兵善战的骁勇之将。这人却有个毛病,极不善于与文官出身的上级相处,五年前就得罪了新来的上司,而且不幸的是这位上司是兵部尚书、靖宁侯裴恺的亲信,他因此遭到了残酷的打击和迫害,曾一年之内连降数级,不数年就被贬到池屏千户所做了个小小的镇抚。到了池屏后綦离的脾性虽有所收敛,为人仍不为张臻所喜,所以出剿白莲教便没有带上他,这也可算是张臻为池屏做的唯一一件好事。陶勋有提拔綦离为将的打算,但之前对胡敬天等人不好安排,总不能刚刚任命不久即突然撤其职,昨夜兵营之乱恰好为他重组指挥系统提供了绝好借口。在这次兵乱当中,綦离的表现极为抢眼,他以前在边军时威信素重,被贬池屏时身边有二三十个身经百战的亲兵追随,他们久经阵伍,带兵打战极有一套。新军之中将校奇缺,綦离也不避嫌,提拔亲兵做了本部的军官,短短几天之内将所部整顿得基本有了点军队的模样。炸营发生之前,綦离所部首先发现了被仙术困住的刺客并将之格杀;炸营发生后,綦离所部亦曾受到一定波及,但各级军官迅速约束住了部下,綦离领兵当场击杀了几个明显在煽动闹事的家伙,军心由是大定。随后綦离率领所部官兵一方面踞营戒备,阻止乱兵冲击,另一方面领兵迅速占领各处营门,阻止乱兵逃散,这其中还当机立断地斩杀了几个被吓破了胆带头奔逃的军官以立威,由是平息各处营地的混乱,然后安抚和收拢逃散的士卒,保护重要的辎重物资。在他的冷静指挥下,靖寇军前营拂晓前就平定了混乱,全营的损失也是四营中最小的。陶勋顾不上吃午饭就和四营主将及亲兵随从一起,持瑞王的节仗巡抚四营,一趟走下来,明了各营的损失,大致看到各营将校的能力。四营之中以前营的损失最小,欧野明的民兵左营次之,最惨的是民兵右营,它的人员和物资损失占全部损失的四成。这一趟忙到入夜,一起回来的还有胡敬天、康沣、毛绶,这三个只会舞文弄墨的人不能继续担挡大任,陶勋将他们明升暗降解除兵权,另行任命了临时代理将官,三人不满之余竟流露出几分松了口气的表情。入得城来,听见武庙方向人声鼎沸,喝彩声如潮水般汹涌,守城的士卒禀报说瑞王和元朔天师正在主持祷天求钢的仪式。华元朔的排场一如他一贯的风格,极其夸张华丽之能事,还从城里城外找来上百个道士、和尚凑热闹,这让整场祷天仪式看起来更像在操办一场全堂水陆道场法事。老百姓们多数不懂道家的全套排场规矩,加上华天师的大名已经深入人心,人人都怀着敬畏之心前来观礼祈福。这一次,在法台上执剑作法的华元朔脑后三寸处生出一个半透明的、熠熠生辉的光盘,光盘由内至外分别呈白、青、金三色,号称仙光、灵光、金光聚顶,是天庭神仙的知觉法相。他这模样跟各地道观壁画里的天宫神仙别无二致,对普通人很有杀伤力,老百姓纷纷虔诚地执香向他叩拜不已。华元朔心头十分得意,他的道基还没到飞升期,自然变不出这仙灵金三光聚顶的法相,是陶勋教了他这个小法术,以他出窍期的修为尽可用得,制造出来的幻像没有传说中应有那种无上神通,胜在卖相十足,唬得住人,以后他凭这手本事多骗些钱财不在话下。心情好干劲就足,他卖力地按照自己杜撰出来的程序表演着,时不时地露两手法术出来,赢得一阵阵喝彩声。冗长的仪式只是前奏,最关键之处在于从而降的钢铁,武庙的广场上已经摆放了五个从附近道观、寺庙中借来的铁鼎,鼎身上贴满纸符灵篆,四周由士兵守卫,外圈由衙役维持秩序,武庙外停着许多运输车辆。华元朔烧完奏章后跌坐在法台的蒲团上念念有词,过不了多久,但见正上空九天之上出现了一个亮点,亮点飞快地扩大,很快变作一个巨大的火球,空中霹雳声不绝于耳,四下里绝无半点风起。人们兀自惊疑之时,忽见火球表面一阵扭曲,渐渐变化出一张人脸的模样,眉目之间跟道观、寺庙里的怒目金刚神将颇多相似。华元朔翻身向天拜倒,所有的百姓跟着跪拜在地叩首不已。俄而便见那神将面孔的火球开口说话:“元朔天师听真,吾乃玉帝驾下卫跸大将,奉玉帝之旨宣谕尔知晓,尔之奏请已达天庭,玉帝准尔所奏,拔南海龙宫新炼之钢三十万斤予尔。吾奉旨送钢来,尔速摆下承接之器。”“臣谢玉帝隆恩。”华元朔手指着铁鼎道:“请天使将天庭所赐之钢放入那边五个鼎之中。”火球扭动了一下,天空中忽地落下无数点火光,恰似暴雨一般,火团降到半空汇成数股自动落入鼎里,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持续了不到五息工夫,空中一声云板响起,火星雨倏忽收起。“吾使命已毕,天师可还有他事上奏天庭?吾或可一并带到。”瑞王抢先道:“尊神在上,吾乃下界奉天承运皇帝敕封的瑞亲王,敢问尊神,池屏妖贼作乱还需多久方能平灭?”“白莲妖教逆天作乱,其兴也勃,其亡也忽,一切皆有定数。妖教之乱乃池屏一劫,自需有无数人应劫。与妖教有干系者,若心不被妖教妖言迷惑者、能迷途知返者或可侥幸逃生;与妖教没有干系的人,只要在劫数之中,又对下界天授之君心怀不轨者亦是逃不过的,譬如昨夜城外四军营之乱便是应劫而生。待劫数满了,池屏承平可期。事涉天机,吾只能言尽于此,余者非尔等凡人可知晓。天师既无他事,吾当回天宫复命去也。”说罢不待众人再问,又是霹雳数声,火团流星般越飞越高,转眼间消失在群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