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失望了,也不用这样对他吧?”;李寻欢长呼一口气,问道,看得出,如果不是韩文与他有交情,并且救过他,只怕他已经按捺不住想要出手教训一下这个可恶的人了。“怒其不争,恨其不幸!”,韩文眯着眼睛,连连摇头,目露凶光,喃喃道:“都该死……包括你!”李寻欢被吓了一跳,退后了一步,好半天,他好像有意要转移话题,道:“你是怎么知道荆无命的右手剑,比左手剑还要厉害的?”韩文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反问道:“你可知道他为何要在暗中苦练右手剑法?”李寻欢显然是不愿意多想,直接问道:“你说他是为的什么?”韩文缓缓道:“若是我猜得不错,他为的就是上官金虹。”李寻欢蹙眉,道:“你认为上官金虹也不知道他这秘密?”韩文摇头,无比笃定的说道:“绝不会知道。”“哦?”,李寻欢有些吃惊,谁不知道荆无命就像是上官金虹的影子?他道:“怎见得?”韩文道:“荆无命的右手既然比左手更快,本可一剑取那上官飞的命,上官飞本无还手的余地。”李寻欢点头道:“不错。”韩文道:“但他却偏偏要等上官飞先出手,然后再拼着以左臂去挨上官飞的双环,他又何苦多此一举。”李寻欢沉吟着,道:“那只因他左臂本已废。再多挨一次也无妨。”韩文道:“这也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李寻欢等着他说下去。果然,他冷笑着说道:“他这么样做。为的也是上官金虹。”李寻欢稍加考虑就明白了,道:“你是说……”韩文点头,道:“没错!他当然很了解上官金虹,知道上官金虹将任何人都当做工具,这人若是失去了利用的价值,上官金虹就会杀了他。”李寻欢怅然道:“没错,这点上官飞也说过。荆无命生怕上官金虹也会这么样待他。可上官金虹若知道他右手比左手更快。真会这么样对他?”“但上官金虹并不知道!”,韩文露出了一个很玩味儿的笑意:“他和上官金虹之间,似乎有着某种极奇异的情感。他希望上官金虹对他好,并不是为了他的剑,而是为了他的人!”李寻欢道:“所以他现在就想去试探试探上官金虹,看他的左臂断了后。上官金虹对他是否还能和以前一样对他?”他又点了点头。叹道:“我想大概已经明白了。上官飞说得不错,荆无命现在的确有种恐惧,但他恐惧的并不是‘死’,而是上官金虹的冷淡与轻蔑。如此说来,他这人岂非也有情感?”韩文道:“他对别人虽无情,但对上官金虹却例外,因为他这一生本是为上官金虹而活着的。”李寻欢叹息道:“这世上能完全为自己而活的又有几人?……他可以为上官金虹去死,却不愿死在上官金虹手上。所以他才要在暗中苦练右手的剑法。”韩文点头。道:“不错。他拼着命去挨上官飞的龙凤双环,就是想先练一练对付双环的方法。所以……上官金虹对他的态度若是改变了。他就会用这法子去杀上官金虹。也许他做不到,但他至少会去试一试。”“你认为这是个机会?”,李寻欢目光灼灼。韩文并不否认,直接说道:“不错!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只要他们之间出现裂痕,如果是一对一……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就可以战胜他!他们之间完美无缺的联系被破坏了!”李寻欢沉默,半晌道:“你看过了上官飞的出手,所以信心更大?”“不!”,韩文否认了,并且说道:“上官金虹的龙凤双环能在兵刃谱中名列第二,并不是因为他招式的狠毒、诡险,而是因为他的稳。能将天下至险的兵器,练到一个‘稳’字,这才是上官金虹非人能及之处,上官飞的武功,根本难及他父亲之万一。”李寻欢道:“哦?”韩文笑了,有些讥讽,道:“上官飞之所以恨荆无命,也是认为他父亲没有将武功的奥秘传授给他,而传给了荆无命。其实上官飞若不用‘龙翔凤舞脱手双飞’那样的险招,荆无命能胜他的机会就很少。”李寻欢道:“是。”韩文接着说道:“但上官飞却使出来了,因为他见到荆无命的左臂已断,没有了顾虑,也不会再留着不用,所以荆无命刚刚赢了……我并不是以上官飞的武功去衡量上官金虹的,那很浅薄!”李寻欢叹息道:“自从荆无命一去,上官金虹父亲就开始上官飞他冷淡疏远,这自然是事实,但他却不知道这么做,为的只是爱他。上官金虹全心全意要将荆无命训练成他杀人的工具,荆无命这一生,也就因此而毁在他手上……”韩文对这没头没脑的话,有些意外,却也说道:“不错,一个人若只为了杀人而活着,的确是件很悲哀的事。”李寻欢道:“所以,荆无命自从见到上官金虹那一日起,就已死了,但上官金虹也是人,人都有爱子之心,自然不忍对自己的儿子也这么做,所以才将武功传给上官飞。只可惜上官飞并不能了解他父亲的这番苦心。所以上官飞其实也等于是死在他父亲手上的。”他又饶有深意的看着韩文,说道:“一个人的希望若是太大,往往就难免会做错许多事……”韩文摇了摇头,道:“我绝不会做错!”“那你现在又想做些什么?”,李寻欢问道。韩文道:“荆无命重伤。正在舔舐伤口,他的战斗力可以忽略了,现在是我最好的时机。我要前去与上官金虹一战!就这么简单!我若得胜归来,便是你我之间的决战之日!”“为什么不是我先?上官金虹也许会比我更强!”,李寻欢默然的说道。韩文笑了笑,没有回答桌上的卷宗非但没有少,反而在一天天加多。金钱帮管辖的范围,已越来越广了。上官金虹的责任也的确越来越重,因为每件事他都要自己来决定。他绝不信任任何人。现在。他已工作了五个时辰,几乎完全没有停过手,但他非但不觉得辛苦。反而觉得这是种快乐。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上官金虹连头都没有抬,因为能直接走进这屋子的,只有一个人。荆无命。荆无命还是和往常一样,一走进来。就站到他的身后。上官金虹道:“韩文呢?”荆无命道:“走了。”上官金虹猝然回头。瞧了他一眼。只瞧了一眼,目光自他断臂上滑落,就又低下头,做自己的事,非但没有再说一句话,脸上也连一点表情都没有。荆无命面上也全无表情,死灰色的眼睛茫然凝注着远方。一切事仿佛都没有改变。既没有责问,也没有安慰。荆无命的手断了也好。腿断了也好,却像是和上官金虹全无关系。又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拍门,请示。又有一大堆卷宗被送了进来。淡**的卷宗中,只有一封信是黑色的。上官金虹先抽出了这封信,也只瞧了一眼,因为信上只有几个字:“约定不变,韩文!”字迹如刀,锋芒四射。上官金虹静静地站着,似在沉思,然后就立刻下了决定。他慢慢地走了出去。荆无命还是像影子般跟在他身后。两人走出门,穿过秘道,走出宽阔的院子,穿过一个垂首肃立着的侍卫,走到阳光下。初春的阳光就像是青涩的女孩儿,还不具备那种动人的热力。两人还是一前一后地走着,走着……荆无命突然发觉上官金虹脚步的节律己变了。荆无命已无法再与他配合。上官金虹也并没有加快,也不知为什么,两人的距离却已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荆无命的脚步渐缓,终于停下。上官金虹并没有回头。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荆无命死灰色的眼睛里,渐渐露出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深深的悲痛……密林。松林。松林常青,阳光终年都照不进这松林。林间虽幽暗,却不潮湿,风中也带着松木的清香。遥望着远方的天空,韩文缓缓地说道:“想见你一面儿还真是不容易啊!”“一面就够了!”,上官金虹简短有力的回答!没错!他们之间,见一面就足够了,因为这一面见过之后,势必会有一个人倒下去。韩文始终没有瞧过上官金虹,现在才慢慢地转过身。他的目光,终于触及了上官金虹的目光。火花!两人目光相遇,竟似激起了一串火花。一串无声无形的火花,虽然没有人的眼睛能瞧得见,但每个人的心里却都能感觉得到。密林中刚刚发芽的树枝开始簌簌作响,像是被震动了一般。上官金虹的眼睛里就仿佛藏着双妖魔的手,能抓住任何人的魂魄。这人的眼睛如同浩瀚无边的海洋,碧空如洗的苍穹,足以将世上所有的妖魔鬼怪都完全容纳。上官金虹的眼睛是刀。韩文的眼睛就是刀的鞘!并无喜怒哀乐,非常的平静。有这种目光的人,不多,恰恰韩文就是其中之一,上官金虹即便没见过他,也确定了他的身份,一字字道:“你的剑呢?”剑,一柄剑凭空出现,就像是一节圆木,黑色的圆木,没有一丝光华。手,出奇地稳定,就像是已完全凝结在空气中。手指纤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很干净。这只手看来,也许拿笔远比拿剑合适,但却是武林中目前最有价值。最可怕的一只手,剑,本是很平凡的一把剑,他用了很久;但在这只手里,这把平凡的剑,也变得有了种逼人的锋芒,杀气!上官金虹慢慢地走了过来。慢慢地走到韩文对面。现在,他距离韩文已不及两丈。可是他的手却还在袖中。上官金虹的“龙凤双环”二十年前就已震慑天下,“兵器谱”中排名第二。名次还在“小李飞刀”之上!仅次于“天机棒”!近二十年来,已没有人见过他的双环出手。虽然每个人都知道这双环的可怕,却没有人知道它究竟如何可怕。现在,他的环是否已在手中?上官金虹的手终于自袖中伸出。手是空的。韩文微微蹙眉。道:“你的环呢?”上官金虹道:“环在。”韩文道:“在nǎ里?”上官金虹道:“在心里!”韩文道:“心里?”上官金虹道:“我手中虽无环。心中却有环!”韩文的瞳孔突然收缩!上官金虹的环,竟是看不见的!正因为看不见,所以就无所不在,无处不至。它可能已到了你眼前,已到了你咽喉,已到了你灵魂中。直到你整个人都已被它摧毁,还是看不见它的存在!“手中无环,心中有环!”这正是武学的巅峰!这已是“仙佛”的境界!别人不懂。韩文却懂得的。也许有人在这里围观的话,难免的会有些失望──大多数人。都要看到那样东西,才肯承认它的价值,却不知看不见的东西,价值远比能看得见的高出甚多。在这一瞬间,上官金虹目中的光辉,似已将韩文压倒。上官金虹道:“七年前,我手中已无环。”韩文道:“佩服。”上官金虹道:“你懂?”韩文道:“妙渗造化,无环无我,无迹可寻,无坚不摧!半年前……我也是!”上官金虹道:“好,你果然懂!果然不错!”韩文平静的说道:“懂即是不懂,不懂即是懂。”这两人说话竟似禅宗高僧在打机锋。除了他们两人外,谁也不懂。风,更大了一些。上官金虹凝注韩文,突然长长叹了口气,道:“韩文不愧是韩文!佩服!”韩文道:“上官金虹又何尝不是上官金虹?”上官金虹道:“你能走吗?”韩文笑了笑,淡淡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上官金虹道:“你还能走?”韩文笑的更欢畅了,道:“是不想走,也是不愿走!机会难得!”上官金虹道:“好,请出招!”韩文道:“招已在!””上官金虹不由自主,脱口问道:“在nǎ里?”韩文道:“在心里,我剑上虽无招,心中却有招。”上官金虹的瞳孔也突然收缩!谁都看不见上官金虹的环在nǎ里,也看不见韩文的招在nǎ里。但环已在,招已出!空气中似乎蔓延着粘稠的杀气,时间似乎静止了。韩文和上宫金虹仍然在对峙着,没有声音,也没有动作。就连花草树木也不作声响了,似乎是在害怕的不敢出声儿……因为他们只要一有动作,就必定是惊天动地的动作。决战随时都可能爆发,每一刹那都可能爆发。或者也就在那同一刹那间终止。在这刹那间,这两人中势必要有一个人倒下去!倒下去的是谁呢?“杀神”韩文!兵器谱前五十名的人,已经被他杀了一半儿了!现在公认的天下第四!但上官金虹的双环排名更高,是不是更可怕?两个人都很镇定。两个人仿佛都充满了自信天空中一片是被风吹落的,还是被他们的杀气摧落的?上官金虹突然向前跨出了一步!韩文没有动!突听一人道:“动即是不动,不动即是动。你明白么?”,声音很苍老,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却看不到他的人在nǎ里。另一人带着笑道:“既然如此。打就是不打,不打就是打,那么又何必打呢?”这声音清脆而美,如黄莺出谷。但她的人,还是谁都没有瞧见。老人道:“他们要打,只因为他们根本不懂武功之真谛。”少女吃吃笑道:“你说他们不懂,他们自己还以为自己懂得很哩。”若有他人在场。定会呆立当场!居然有人敢说他们不懂武功。若连他们都不懂,世上还有谁懂?老人道:“他们自以为‘手中无环,心中有环’。就已到了武学的巅峰,其实还差得远哩!”少女吃吃笑道:“差多远?”老人道:“至少还差十万八千里。”少女道:“要怎么样才真正是武学的巅峰。”老人道:“要手中无环,心中也无环,到了环即是我。我即是环时。已差不多了。”少女道:“差不多?是不是还差一点?”老人道:“还差一点。”,他缓缓接着道:“真正的武学巅峰,是要能妙渗造化,到无剑无我,剑我两忘,那才真的是无所不至,无坚不摧了!”说到这里,韩文和上官金虹面上也不禁变了颜色。少女道:“听了你老人家的话。我倒忽然想起一个故事来了。”老人道:“哦?”少女道:“禅宗传道时,五祖口薄佛偈:‘身如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不使留尘埃’。这已经是很高深的佛理了。”老人道:“这道理正如‘环即是我,我即是环’,要练到这一步,已不容易。”少女道:“但六祖惠能说得更妙:‘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落尘埃’。所以他才承继了禅宗的道统。”老人道:“不错,这才真正是禅宗的妙谛,到了这一步,才真正是仙佛的境界。”少女道:“这么说来,我学的真谛,岂非和禅宗一样?”老人道:“普天之下,万事万物,到了巅峰时,道理本就全差不多。”少女道:“所以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做到‘无人无我,物我两忘’时,才能真正到达化境,到达巅峰。”老人道:“正是如此。”少女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了!”老人淡淡道:“只可惜有些人还不明白,到了‘手中无环,心中有环’时,就已沾沾自喜,却不知这只不过刚入门而已,要登堂入室,还差得远哩。”少女道:“一个人若是做到这一步就已觉得自满,岂非永远再也休想更进一步?”老人也叹了口气,道:“一点也不错。”听到这里,上官金虹额上也不禁沁出了冷汗,韩文明白这个人是谁,可也不得不佩服这个人在武学上的造诣——天机老人,参悟天机!难怪他能称霸兵器谱二十余载!厉害!上官金虹突然道:“是孙老先生么?”,没有人回应。上官金虹道:“孙老先生既已来了,为何不肯现身一见?”还是没有人回应。风吹密林,吹得树枝飕飕地直响。韩文和上官金虹若是要交手,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劝阻。但老人和少女的一番对话,却似已使得他们的斗志完全消失了。两人虽然还是面面相对,虽然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但那种可怕的杀气也已消失!韩文突然长长叹息了一声,笑了:“神龙见首不见尾,孙老先生庶几近之。”上官金虹沉着脸,冷冷道:“道理人人都会说的,问题是他能不能做得到。”韩文笑了笑,道:“能说得出这道理来,已经很不容易了。”他还没有说完这句话,就听到树林外面传来了一阵**声。然后,他就看到四个人抬着口棺材走人了院子。崭新的棺材,油漆都仿佛还没有完全干透。四人竟将这口棺材笔直抬进了这个密林中。本看似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密林,立刻有个黄衣大汉迎了上去。厉声道:“你们走错地方了,出去!”抬棺材的脚夫四下瞧了一眼,嗫嚅着道:“这里有位上官老爷么?”黄衣大汉道:“你问上官老爷干什么?”脚夫道:“那我们就没有走错地方。这口棺材就是送来给上官老爷的。”黄衣大汉怒道:“你是在找死,这口棺材你们刚好用得着。”脚夫赔笑道:“这是上好的‘楠寿’,我们哪有这么好的福气?”黄衣大汉的手已往他脸上掴了过去。上官金虹突然道:“这口棺材是谁要你们送到这里来的?”他的声音一发出,黄衣大汉的手就立刻停住。脚夫面上却已吓得变了颜色,怔了半晌,才吃吃道:“是位姓宋的老爷,付了四两银子。叫小人们今天将这口棺材送到如云客栈的‘高贵厅’来,还要小人们当面交给上官老爷。”上官金虹道:“姓宋?是个什么样的人?”脚夫道:“是个男的,年纪好像不太大。也不小了,出手很大方,模样却没有看见。”另一人道:“他是昨天半夜里将小人们从**叫起来的,而且先吹熄了灯。小人们根本就没有瞧见他。”上官金虹沉着脸。既不觉得意外,也没有再追问下去。他早就知道问不出的。那脚夫又道:“这口棺材的分量不轻,里面好像……好像有人。”上官金虹道:“打开来瞧瞧。”棺盖并没有钉封,立刻被掀起。就在这一刹那间,上官金虹冷漠的脸像是突然变了。其实他脸上还是完全没有表情,甚至连眉都没皱,嘴角都没有牵动。但也不知为了什么,他整张脸却仿佛突然全都改变了。竟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的脸。又像是突然戴上了一层硬壳的假面具。他不愿让人看到他现在真正的面目。世上大多数人都有这么一张面具的,平时虽然看不到它。但到了必要时,就会将这张面具戴起来。有人是为了要隐藏自己的悲哀,有人是为了要隐藏自己的愤怒,有人是逼不得已,不得不以笑脸迷人,有人是为了要叫别人怕他。也有人是为了要隐藏自己的恐惧!上官金虹是为了什么呢?棺材里果然有个死人!这死人赫然竟是上官金虹的独生儿子上官飞!上官飞死的时候韩文也在现场。他不但亲眼瞧见荆无命杀死上官飞,而且瞧见荆无命将尸体埋葬。现在,这尸体又怎会忽然在这里出现了?是谁掘出了这尸体?是谁送到这里来的?有什么目的?韩文目光闪动着,似乎想得很多。上官金虹脸上的面具却似越来越厚了,沉默了很久很久,目光突然向韩文一字字道:“以前你见过他?”韩文点头,道:“见过!”上官金虹道:“现在你再看到他有何感想?”尸体己被洗得很干净,并不像是从泥土中掘出来的。穿着崭新的寿衣,身上既没泥沙,也看不到血渍。只有一点致命的伤口。伤口在咽喉上,入喉下七分。韩文沉吟着,似笑非笑的说道:“我想……他死得并不痛苦。”上官金虹袖子里的双手握紧了,半晌冷冷的说道:“你是说他死得很快?”韩文一点儿也不畏惧,道:“死,并不痛苦,痛苦的是等死的时候,看来他并没有经过这段时候。”上官飞的脸看来的确像是比活着时还安详平静,就像是已睡着。他临死前惊惧的表情,已不知被谁抹平了。上官金虹的脸虽能戴上层面具,但眼睛却不能。他眼睛似有火焰燃烧,盯着韩文,一字字道:“能这么快就将他杀死的人,世上并不多。”韩文道:“不多,也许不会超过五个。”上官金虹道:“你也是其中之一。”韩文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是其中之一,你也是。”上官金虹厉声道:“我怎会杀死他?”韩文淡淡道:“你当然不会杀他,我的意思只不过是要你明白,能杀他的人。并不一定是要杀他的人,杀了他的人,也并不一定就是能杀他的人。”。他慢慢地接着道:“这世间常常有很多意外的事发生,本不是任何人所能想得到的。”上官金虹不再说话了,但眼睛还是盯着他。韩文的目光已变得很讥诮,甚至还带着些同情怜悯之色。似乎已透过了上官金虹的面目,看到了他心里的悲哀和恐惧。他一直都在侵犯别人,打击别人。现在,他自己终于也受到打击。而且不知道这打击是从nǎ里来的。血浓于水,儿子毕竟是儿子。无论对谁说来,这打击都不算小。上官金虹似已有些不安。铁石般的意志似已渐渐动摇。韩文目中的这份同情怜悯,就像是一柄铁锤,他脸上那层核桃壳般的面目,几乎已被打得粉碎。他已无法忍受。突然道:“你我这一战。迟早总是免不了的!”韩文点了点头,道:“是免不了的。”上官金虹道:“今天……”韩文打断了他的话,摇头道:“今天不行!”“为何?”,上官金虹问道。韩文咧了咧嘴,道:“今天的你,不是最强的你!所以不行!再会!我会再来找你的!上官金虹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望着棺材里的上官飞。喃喃道:“佩服!”韩文在大路上慢慢的行走,陡然间。他转身过来,缓缓地说道:“上次你跟踪我,我已经放过你了!不要再跟着我了,否则,我真的想杀了你呢!”话音刚落,道旁的树林中,一个人在树干的阴影处走了出来,他有一双可怕的眼睛,一双死人一样的眼睛,灰蒙蒙的。一个只有一面的硬币是无法掷出两个不同的世界,一把只有单刃的剑是无法刺出耀眼的双锋。于是有人抖动右腕,生出好几朵剑花,花是在剑尖,如你所想,它先是绽放,随后枯萎;而另一些人用左腕代替了右腕,花开的时候是同样灿烂,但那些花却是先枯萎,然后绽放。这两部分人,都可以称为剑客。他们各自创造出了各自的世界,是用一只手把剑斜斜地刺出,破空的风声如水波般向四周蔓延,直至力量的尽端。但最大的圆圈永远只有一个,而这个世界中的花也只是用着一种规律新陈代谢,除了那个叫做荆无命的人。“为什么不告诉他?”,荆无命缓缓地说道。韩文没回答,他继续前行,没有回头,可是荆无命总觉得自己仿佛还是在他的目光逼视下,心里总觉得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压力,他要问问题,所以要跟着。&bsp;走得越远,压力越重。天边已有星月升起,四野空阔,风已住。四下听不到一丝声音,连春风的低诉都已停止。天地间唯一的声音,只剩下他们的脚步声──荆无命忽然发觉自己也有了脚步声,而且仿佛正在和韩文的脚步配合,一声接着一声,配合成一种奇特的节奏。一只春虫自枯草丛中跃出,竟似被这种奇特的脚步声所惊,突又跃了回去──连这脚步声中都仿佛带着种杀气。这是为了什么?荆无命走路一向没有声音,现在他的脚步怎会忽然重了?这又是为了什么?荆无命垂下头,突然发现了这原因──他每一步踏下,竟都恰巧在韩文的前一步和后一步之间。他踏下第一步,韩文才踏下第二步,他踏下第三步,韩文立刻踏下第四步──从来也没有错过一步。他若走快,韩文也走快,他若走慢,韩文也走慢。开始时,当然是韩文在配合他的。但现在,韩文走快,他脚步也不由自主跟着快了,韩文走慢,他脚步也慢了下来。他的步法竟似已被韩文所控制,竟无法摆脱得开!荆无命掌心沁出了冷汗。但也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却又觉得这种走法很舒服,觉得身上每一根肌肉也已放松。他身心都似已被这种奇异的节奏所催眠。这节奏竟似能摄人的魂魄。或许是因为……从前上官金虹也是这样走的吧?“感觉如何?”,韩文停下了脚步。回身说道。荆无命突然有一种……欲忘,他想站在韩文的身后,就像是站在上官金虹的身后一样。所以。他逃了!这是他平生以来,第一次这样做!他怕!他怕了!可等他到了金钱帮后,他见到了两个人,不!荆无命首先看到的还是上官金虹!因为他眼里也只有上官金虹;上官金虹穿着他那顶宽大的斗笠,宽大的黄袍,看到他手里的青钢剑,剑光在星光下闪动。然后。荆无命就看到了阿飞。若是别人远远见到,一定会以为此刻走在上官金虹身后的人是荆无命,因为两人走路的步伐。竟如此奇特。谁也想不到阿飞竟已取代了荆无命的位置。荆无命的眼色更灰黯,黯得就像是无星无月,黎明前将晓的夜空,空空洞洞的。没有生命。甚至连“死”的味道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他的脸却比眼色更空洞,更呆滞。上官金虹渐渐走近了,突然在他面前停下。阿飞的脚步竟也停下。上官金虹目光遥视着远方,并没有瞧荆无命一眼,突然伸手,抽出了荆无命腰带上插着的剑,淡淡道:“这柄剑你已用不着了。”荆无命道:“是。”;他的声音也空洞得可怕,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是否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他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留在不久前的那个人身后。成为他的剑!上官金虹手里还是捏着那柄青钢剑的剑尖,将剑柄递了过去,道:“这柄剑给你。”荆无命慢慢地伸出手,接过剑。上官金虹缓缓道:“现在你反正用什么剑都没有分别了。”他的人已走了过去,自始至终,从未瞧过荆无命一眼。阿飞也走了过去,也没有瞧他一眼。林仙儿却向他嫣然一笑,柔声道:“死,难道真的很困难么?”一片乌云掩住了星光。突然间,霹雳一声,暴雨倾盆,春天来临的第一场雨,却是一场暴雨!荆无命还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站在暴雨中。他全身都已湿透,眼角有水珠流落,是雨,还是泪?荆无命又怎会流泪?不流泪的人,通常只流血!剑,薄而锋利,也没有剑锷。灯光很稳定,剑光闪动,青光。窗子是关着的,窗外雨如注,屋子里没有风。阿飞在稳定的灯光下,凝注着这柄剑,目光也已久久未移动。上官金虹却在凝注着他,悠然道:“你看这柄剑如何?”阿飞长长吐出口气,道:“好,很好。”上官金虹道:“比你以前用的剑如何?”阿飞道:“更轻些。”上官金虹突然自他手中取过剑,用两根手指将剑尖一拗,剑身立刻变成了圆圈,又“嗡”的一声,反弹了出去。“嗡嗡”之声如龙吟,良久不绝。阿飞冷漠的眼睛已炽热。阿飞道:“我的剑如此一拗,已断了。”上官金虹一反手,剑削出。桌上的茶杯立被削断,如削腐竹。阿飞忍不住脱口夸道:“好剑!”上官金虹缓缓道:“的确是柄好剑,虽轻而不钝,虽薄而不脆,刚中带柔,柔中带刚,只因这柄剑看来虽粗劣简陋,其实却是当今铸剑的第一高手古大师的精品,而且是特地为荆无命淬炼的。”他忽然向阿飞笑了笑,淡淡道:“你的剑路,仿佛和荆无命相同,是么?”阿飞道:“有几分相同。”上官金虹道:“他出手虽比你更毒更狠,但你却比他更稳更准,只因你比他能等,所以这柄剑你用来可能比他更合适。”阿飞沉默了很久,缓缓道:“这不是我的剑。”上官金虹道:“剑本无主,能者得之。”他慢慢地将剑递过去,目中闪动着一种奇特的笑意,道:“现在,这柄剑已是你的了。”阿飞又沉默了很久,还是说出了同样的一句话:“这不是我的剑。”上官金虹道:“只有这柄剑,才是你的剑,因为只有用这柄剑,你才能杀得了别人。”他忽又笑了笑,接着道:“说不定也能杀得了我。”这一次,阿飞沉默得更久。上官金虹悠然道:“你欠我的,所以要为我杀人,我给你杀人的剑,这本就很公道。”阿飞终于伸出手,接过了剑。上官金虹道:“好,很好,有了这柄剑,明天你的债就可还清了!”阿飞道:“你要我杀谁?”上官金虹缓缓道:“我要你杀的人,绝不会是你的朋友……”这句话未说完,他已走了回去,掩起门。只听他语声在门外道:“这两人都是我的客人,明日正午前,谁也不许打扰。”现在,屋子里又只剩下阿飞和林仙儿两个人了。林仙儿坐在那里,头始终未曾抬起。上官金虹在这屋里也呆了很久,始终没有瞧过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