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灵素的控诉若杜鹃啼血,悲哀异常;韩文默默地站在一边,良久,问道:“他这样做法,丐帮中别的人难道都不管么?”秋灵素道:“在别人面前,他对我和任慈仍是恭恭敬敬,千依百顺,又有谁能瞧得出他那恶毒的真面目?”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到最后那段日子,我和任慈已被他软禁,没有他的允许,谁也见不着我们,他对外只说任慈病重,不能被人打扰,又有谁会不信他的话,丐帮弟子,人人都希望任慈早日病澈,又有谁会来打扰他?”韩文道:“既是如此,夫人那四封信,又是如何送出去的?”秋灵索道:“是南宫灵为我送出去的。”韩文讶然道:“南宫灵?”秋灵素道:“要将信送给西门千与左又铮虽不困难,但灵鹫子与札木合,一个蛰居海隅,一个远在沙漠,除了南宫灵能指挥天下的丐帮弟子将信送去之外,还有谁能将信又快又妥地送到他们于上?”韩文点了点头,道:“这就对了,我本在奇怪札木合、灵鹫子、西门千、左又铮这四人,住处之远近,差异极大,你那四封信若是同时送出的,西门千与左又铮到达时,札木合与灵鹫子只怕连信都未收到,但他们四人却偏偏像是同时到达的,这岂非怪事么?”他叹了口气,接道:“此刻我才知道。原来南宫灵早已算好了时间的,他算准札木合与灵鹫子已收到信,动身之后。才将左又铮与西门千的信送去,算准了要他们四人同时到达,且令他们同时而死。”他想通了这道理,越觉得南宫灵行事之周密,实在令人可怕;秋灵素长长叹息了一声,道:“自从任慈得病后,丐帮中千千万万弟子。都已将南宫灵视为帮主的唯一继承人,只要南宫灵一句话,莫说送封信。即使要他们赴汤蹈火,也是人人踊跃争先的,这力量又岂同等闲!”韩文挑了挑眉毛,他肚子当中有着无数的问题。现在都想知道答案。道:“但他却又怎会为夫人送那四封信的?”秋灵素道:“在这段日子里,南宫灵为了收买人心,支出甚是浩大,但他为了要在江湖中建立名声,又绝不能去妄取非分之财。”韩文道:“莫非他主意竟打到夫人头上了?”秋灵素道:“我嫁给任慈后,虽已改名换姓,但他却知道我的底细,这自然也因为任慈实在太信任他。他开支日益巨大,几年来罗掘俱穷。有一天,竟逼着要我为他想法子,所以我就写了那封信。”韩文点了点头,击掌道:“不错,夫人那封信上,并未写明究竟是什么困难,而左又铮、西门千的金钱又都来得甚易,海南剑派财产也不少,沙漠之王更不必说了,南宫灵竟以为夫人写信是为了要为他借钱的。”秋灵素道:“他想利用我,我正也想乘此机会利用他来为我传信,只要能见着他们四人,什么事就好办了。”韩文道:“但南宫灵却又为何改变了主意?没有要他们的财,却要了他们的命?”秋灵素叹道:“这只因为一个人,就在信送出后的一天晚上,这人来了,和南宫灵密谈了一夜,事情就完全改变。”韩文眼睛一亮,立刻追问道:“这人是谁?”秋灵素道:“我也没见到他。”韩文失望地叹了口气,道:“你只是知道他来了?”秋灵素道:“南宫灵为了监视我们,就住在我们隔壁的屋子,我们既已是他的网中之鱼,他对我们也不必再十分提防,所以,他屋子里的动静,我大多都能听得到……我功力虽失,耳力却幸好未曾失去。”韩文心中一动,虽然知道失望的可能性很大,但还是忍不住,道:“你听见他们说了些什么?”秋灵素道:“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很沉,我知道他们商量的必定是十分重要的秘密,有时似乎还有小小的争执,却听不见他们说的是什么。”果然,韩文叹了口气,他现在才算知道——查案,并不容易!等这件事情过去,自己一定不在搀和这种破烂事儿,专心的去挑战各路高手吧!反正李红袖给自己的那本书上,有那么多不错的人;一边想着,他也一边叹息道:“你若能听见就好了,这神秘的人物,说不定才真的是这幕后的主谋。”秋灵素道:“这神秘的人物,第二天凌晨就走了,过了不久,南宫灵就送来碗参汤,说是要给任慈进补。”韩文豁然抬头,目光闪动,道:“这碗参汤,想必不是好喝的。”秋灵素道:“他许久都未曾如此殷勤,我也知道这其中必有阴谋,但我用了三种方法,都试不出这参汤中有丝毫毒药。”她叹了口气,接着道:“你想必也知道,我昔日也可算是江湖中一流的下毒能手,这参汤中只要有一丝毒药,无论他下的是哪一门哪一派的毒,都没有我试不出来的,所以我认为,这碗参汤,想必是不会有问题的了。”韩文道:“所以你就放心让任老帮主喝了下去?”秋灵素黯然道:“参汤中既没有毒,我又何苦拂了南宫灵心意,何况,任慈每日只有稀粥裹腹,也确实需要些滋养的东西。”那的确是一段凄凉的日子,每想到那一段日子的辛酸与艰苦,她纤弱的身子,就不自觉地颤抖起来。韩文心里突然一动,小声道:“任慈喝下那碗参汤后,是否全身都肿胀起来?”他话未说完。秋灵素已吃惊道:“你怎会知道的?”韩文长呼了一口气,笃定地说道:“天一神水,你试不出那参汤中的毒。只因那是天一神水!”他如今才能确定,这件事情果然不是一个人干的!南宫灵只能算是帮凶!而这件事的主谋,一定就是自神水宫盗去天一神水的人,也同样就是杀死“天强星”宋刚,伪装成天枫十四郎的人,南宫灵虽然可怕,这人的狡猾与毒辣。却更在南宫灵之上。韩文现在虽已知道了南宫灵的秘密,但若查不出这人是谁,他的一切努力。还是等于白费,他既然打定主意要管这件事情,就绝不能半途而废!秋灵素身子颤抖得更剧烈,道:“我始终不相信南宫灵真的能忍心亲手害死任慈。我始终不相信那参汤中真的有毒。但现在……现在……”她突然冲到韩文面前,嘶声道:“我将一切秘密都告诉你,你能为我复仇么?”韩文眯着眼睛,坚定地回答:“会!我虽然对这些闲事儿不爱搭理,但这件事情我管定了!我一定会杀了他!”秋灵素长长的叹了口气,看着手中的骨灰瓶,喃喃道:“谢谢!谢谢!”韩文忽然想通了很多事亲,道:“那天。有人引我到一处险地,那里有个人扮成天枫十四郎。在石梁上等着我,是想借着这里险恶的地势,将我除去,永绝后患。我与楚留香若永远见不到你,他自然更要放心得多……可惜,他没成功。”蹙着眉头,他继续说道:“所以,他就将你的住处,故意泄漏给白玉魔──假白玉魔之手,将你除去,等别人知道此事时,他便可装作毫不知情,将责任全都推在白玉魔身上……”他一笑接道:“可谁又能想到,有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竟然能在这里碰到你!并且得到这么多消息,呵呵呵!这还真叫是人算不如天算啊!”..............秋灵素默然半晌,忽然又道:“天枫十四郎,你方才可是提起过这名字?”韩文点了点头,道:“不错!夫人你难道真的认得此人?”秋灵素道:“我虽不认得此人,但以前却常听到任慈提起他。”韩文愣愣的点了点头,道:“想不到世上竟真有这个人,我本以为‘天枫十四郎’这名字,只不过是他们凭空造出来,就是想借助假的身份除掉我或者是楚留香,捏造的!”秋灵素道:“任慈外柔内刚,平生对人,极少服膺,但对这‘天枫十四郎’却敬重得很,只要提起此人,总说他可算是这世上少见的英雄铁汉。”韩文皱眉道:“这样的人,和南宫灵又会有什么关系?南宫灵为何要假用他的名字?……夫人,你可知道他现在哪里?”秋灵素道:“此人已死去二十年了。”韩文面色一变,脱口问道:“是谁杀了他?”秋灵素一字字缓缓道:“杀死他的人,就是任慈。”韩文又不禁怔住了,讶然道:“任慈既然对他那般敬重,却又为何杀了他?”秋灵素叹息道:“这天枫十四郎渡海而来,一心要与中原武林的高手们,较一较高低,那时任慈接掌丐帮门户未久,正是他的全盛时期,天枫十四郎既有打遍天下武林高手的雄心壮志,自然不会错过了他。踏上中土还未有多久,就向任慈送出了一封挑战的信,约期与他决斗。”韩文嗤笑不已,道:“这天枫十四郎,也未免太狂了些,中原武林,卧虎藏龙,武功高明的人,也不知有多少!我尚且不敢自称天下第一,他又算什么东西?”看着韩文自信的样子,秋灵素眨了眨眼睛,接着说道:“任慈接到天枫十四郎的挑战信后,为了丐帮的声名,自然不能退却,何况他那时血气正盛,也正想和这东瀛剑客的诡异剑法,一决高下。”韩文抱着肩膀,斜睨道:“这一战……想必也很精彩吧?”秋灵素悠悠道:“这一战丝毫也不精彩,你若真的眼见。想必要失望得很。”韩文不解其意,道:“为什么?”秋灵素道:“任慈素来不好虚名,接到这封挑战信后。并未宣扬出去,是以至今江湖中,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当时陪他去应战的,也不过只有如今早已死去的司徒长老一个人而已,此外简直没有别人知道。”韩文道:“决斗之地,定在哪里?”秋灵素道:“那地方据说是在闽南边境。一座不甚出名的山上,为的自然也是不愿引起别人的注意。”韩文微微蹙眉,缓缓的说道:“如此说来。那天枫十四郎虽然张狂,却想必也不是个好名的人,否则任老帮主纵不说,天枫十四郎也会张扬出去的。”秋灵素道:“他那封挑战信上。也曾说明并非为名而战。而是为武而战,任慈与司徒长老到了那山上后,天枫十四郎果然已在等着,一言不发,立刻和任慈动起手来。”韩文忍不住道:“一句话都未说么?客气的话也没有?”秋灵素想了想,道:“没有!据任慈后来告诉我,他到了山上时,那天枫十四郎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双手握着一柄已出了鞘的长剑,见了任慈。立刻仗剑而起,立出了东瀛剑法中独有的门户,嘴里只说了两个字。”..............韩文又忍不住问道:“两个什么字?”秋灵索道:“只说了‘来吧’这两个字,便闭口不语,任慈见他如此狂傲,也不觉动了火气,所以也就懒得和他说话。”韩文道:“任慈可用了兵刃?”秋灵索道:“任慈使的,正是历代丐帮帮主传统的兵刃竹节杖,也就是俗称‘打狗棒’的,两人交手不到十招,任慈已将天枫十四郎掌中剑震飞,一杖打在他胸口上,天枫十四郎立刻口吐鲜血而倒。”韩文摇头道:“天枫十四郎挟技而来,怎会如此不济?难道只是虚有其表,哗众取宠?”秋灵素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任慈当时本也奇怪,后来才知道,原来任慈并非这天枫十四郎第一个挑战的人,就在同一天里,天枫十四郎已和别人决斗过一场,而且已受到很重的内伤,他若肯说出来,任慈自然绝不会乘人之危和他动手,但他却怕自己说出后,别人会以为他有了怯意,所以只说了‘来吧’两个宇,对自己的伤势,竟是始终绝口不提,任慈却以为他是生性狂傲,不屑与别人说话哩!”她叹息着接道:“他受的内伤本已极重,再加上任慈的一棒,内外伤一齐发作,铁人也禁受不起,当天就不支而死,直到临死时,也没有说一句示弱的话,更没有丝毫埋怨任慈之意,只说他能死在战场上,已算不虚此生。”这一段武林奇人的故事,本已充满悲壮之气,此刻被秋灵素以她那独有的优雅语声说出来,更是动人心魄。韩文点了点头,道:“我虽然讨厌东瀛人,但这天枫十四郎既不肯示弱,更不肯失信,明知必死,还是在那里等着应战,当真不愧是天下少见的英雄铁汉!倒是不错!”秋灵素道:“这大概也就是东瀛武士们,引以为荣的武道精神。”韩文咂嘴道:“无论如何,这种人总是值得别人钦佩的,也难怪任慈直到二十年后,仍然时常惦念着他。”秋灵素叹道:“天枫十四郎之死,责任虽不在任慈,但任慈却终生歉疚在心,总是说只要自己那天稍微留意些,便不难瞧出天枫十四郎已受了伤的。”韩文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在任老帮主之前击伤他的人是谁呢?”秋灵素道:“任慈始终没有提起此事。”韩文沉吟道:“这人想必和任老帮主一样,不好虚名,是以他和天枫十四郎那一战,直到如今,还没有人知道。”他停了停,又道:“这人能以内力震伤天枫十四郎,武功之高,自可想而知,天枫十四郎与他决战受伤之后,还能赶到那山上,他的落脚处,想必也在闽南一带,那么,他会是谁呢?……咦?莫非是……”一边说着,韩文一边低头从怀中掏出李红袖给他的书籍。翻来翻去,找到了记录闽南一带高手的记录,怔怔有神。秋灵素忽然道:“我将这故事告诉你。并非全无原因。”韩文抬头道:“还有什么原因?”秋灵素缓缓道:“天枫十四郎临死时,曾经托付任慈一件事,但无论如何我去问任慈,他总是不肯将这件事说出来。”韩文道:“任慈为何将这件事看得如此秘密?”秋灵素沉声道:“此事我本也茫然不知,到后来却猜出了一些。”韩文转了转眼睛,道:“哦!”秋灵素道:“任慈每见到南宫灵后,总要想起天枫十四郎。为之唏嘘感慨终日,到后来他虽明知南宫灵害了他,但仍不肯有丝毫伤害到南宫灵。总说他本对不起南宫灵,但他将南宫灵扶养成人,又会有什么事对不起他呢?”她目光似已自黑纱中穿透出来,凝注着韩文。一字字接道:“所以我猜想。天枫十四郎临死前托付给任慈的事,就是南宫灵,任慈自觉对不起天枫十四郎,所以对南宫灵也分外容忍。”韩文耸然道:“你的意思莫非是说,南宫灵便是那天枫十四郎的遗孤么?”秋灵素道:“正是如此。”韩文想了想,似乎是把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都想清楚了,击掌道:“不错!任老帮主始终不肯说出那件事,为的正是生怕南宫灵知道自己身世的秘密后。会生出偏激之心。”秋灵素凄然道:“你总算也能了解任慈的苦心,他那时简直已将南宫灵视如自己的儿子。自然不愿南宫灵知道他便是杀死自己亲生父亲的人,他一生行事素来磊落,却还是有件不可告人的秘密,心中痛苦,可想而知。”韩文悚然道:“但无论他如何隐瞒,最后害死他的,竟终还是南宫灵,他在二十年前无心做了件本不算错的事,却在二十年后付出了自己的生命。”想到冥冥中安排之离奇与残酷,就连韩文也不禁有些唏嘘;秋灵素颤声道:“这若真是苍天要他付出的代价,苍天也未免太不公平。”韩文沉吟道:“但南宫灵是否也已知道这件事呢?那神秘的凶手,是否也和天枫十四郎有什么关系?否则他又怎能学会东瀛武士的忍术秘技?”秋灵素缓缓道:“这些秘密,都有待你去发掘了,我所知道的秘密,已全部告诉了你,你……你可以走了。”..............站在原地,韩文一动未动,目光直视着秋灵素,忽然道:“我还想请求夫人一件事!因为……我并不确定夫人就真的是秋灵素!要知道,我能在这里碰见你,本身就有些令人奇怪!”秋灵素目光流转,默默道:“还有什么事?”韩文道:“不知夫人可否掀开面纱,让在下能一睹夫人之丰采?”秋灵素沉默了许久,悠悠道:“你真要瞧瞧我么?或者说,你还在怀疑我的身份?”韩文道:“没办法!我必须确定!”正如他自己所说,他碰到秋灵素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巧合了,以至于他现在还有些不相信。秋灵素沉默了许久,终于轻叹道:“二十年来,你是能瞧见我真面目的第二个人。”韩文愕然道:“能瞧见夫人面目的,只有两个人?”,说完,他心中倒是隐隐的有些期待,想要看看这二十年前号称江湖第一美女的存在!从这层朦胧的面纱,还有这妖娆的身段儿上来看,他很期待啊!秋灵素一字字道:“不错,只有两个人,你,任慈……”韩文道:“为什么?别的人……”话未说完,突然呆住,他虽也见过不少奇怪的事,但却从无一件事能令他如此震惊。黑纱,终于被掀起。韩文本期望能见到一张仙子的脸,谁知此刻自黑纱中露出来的脸,竟是属于魔鬼的!天使的身材,魔鬼的脸庞!这张脸上,竟已没有一分一寸光滑完整肌肤,整个一张脸,就像是火山爆发后的熔岩凝结而成的。没有五官,没有轮廓,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丑恶的,赤红的肉块,绽裂开的洞。秋灵素粲然一笑,悠悠道:“你现在满意了么?”韩文长呼了一口气,道:“我……我实在不知道……”秋灵素道:“你现在总已该知道,为什么只有任慈和你瞧过这张脸,只因我的脸早已被毁了。我想,世上绝没有一个女人会愿意被别人瞧见这副样子的,是么?”她语声竟是那么淡漠而平静。但这平静淡漠的话声,却令韩文更觉说不出的难受,只能怅然的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好半天。道:“也许……我不应该逼你!”秋灵素道:“你没有逼我,是我愿意让你瞧的。”她眼波仍然柔和而明亮,这双明亮的眼睛里,此刻非但没有丝毫恐惧和激动,反而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她缓缓接着道:“只可惜你迟来了二十年,我竟不能让你瞧见我二十年前的容貌,这在你固然是件遗憾,我又何尝不算得遗憾呢?”韩文强笑道:“无论夫人容貌变得怎样。夫人的风姿,仍是天下无双。在下能见到夫人的风仪,已是三生有幸了。”秋灵素含笑道:“你不必安慰我,因为我并不难受,我容貌被毁的这二十年,才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她目送着被山风吹远的一抹云霞,悠悠接道:“我甚至还有些感激那将我容貌毁去的人,若不是她,我又怎能享受到二十年宁静幸福的岁月?”韩文忍不住道:“却不知那人是谁?”秋灵素回过目光,凝注着楚留香,缓缓道:“你可听过‘石观音’这个名字?”韩文蹙眉:“石观音?”,张着嘴,他想了好半天,豁然想起了这个名字!他对这个世界并不熟悉,但也知道这其中有一些人物需要记住,需要小心,石观音,赫然在列!秋灵素叹了口气,道:“你自然知道这个名字,她本是这世上武功最高,心肠最冷的女人。现在,她只怕也可算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韩文道:“她……她又和夫人有什么仇恨?”秋灵素道:“没有仇恨,她甚至只不过见了我一面而已。”韩文道:“那么她为什么……”秋灵素打断了他的话,轻轻叹道:“在江湖传说中,据说她有一面魔镜,她每天都要问这面镜子……‘谁是天下最美丽的女人?”’怎么听着这么耳熟?韩文面色古怪的说道:“这面镜子每次都说她是世上最美丽的女人?”秋灵素道:“不错,直到有一天,这魔镜的回答忽然改变了,它竟说我……说秋灵素才是世上最美丽的女人。而我的灾祸,也就在这时开始了。”这自然像是段神话。这神话虽不美丽,但却充满了一种飘忽幽谲的神秘感;韩文咋舌,道:“所以,她就来找夫人?”秋灵素道:“她找到我时,曾经动也不动地,对我凝注了两个时辰,在这两个时辰里她几乎连眼睛都没有眨过。然后忽然问我,说道:‘你是愿意我杀死你,还是愿意毁去自己的容貌?’……”韩文叹道:“这句话问得当真可笑。”秋灵素叹道:“但当时我却丝毫不觉可笑,我只觉手脚发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又瞧了我半晌,忽然转过身,说:‘三个月后,我当再来,那时我若瞧见你还是这样子,我就杀了你。’她在桌上留下个瓶子,又说:‘我让你再保留三个月的美丽,你当然知道好生珍惜’。”韩文摇头,道:“她既然已走了,夫人为何不……”秋灵素道:“石观音若要杀一个人时,没有人能逃得掉的,我亲眼瞧见她的武功,那时,我也不想死。”韩文悠然道:“世上焉有真的想死的人!”秋灵素缓缓合起眼帘,道:“那时,我还年轻,对生命真是充满了热爱,我想,我纵不再美丽,但能活下去,总比死了的好。”她睁开眼睛,似乎笑了笑,接着道:“我又想,至少我还有三个月的美丽。我自然该好好珍惜,那么,在这三个月里。我该做些什么事呢?”韩文忍不住道:“于是夫人就想将这美丽永远保存在人们心中,于是就找到了天下最负盛名的人像画家孙学圃。”秋灵素怔了怔,道:“你……你已知道了?”韩文道:“我已见过了孙先生了!可惜……他现在也去了!”秋灵素默然半晌,黯然道:“那时我做事实在太任性……就在画成的那天晚上,三个月的期限已到,石观音向来都是最准时的。”韩文道:“所以夫人就在那天晚上,毁去了自己的容貌。”秋灵素道:“石观音留下的那小瓶子里。就是一瓶比火还烈,最灼人的药水。”,说到这里。她平静的语声,终于不禁激动起来。韩文问道:“夫人不愿意孙先生醒来后,瞧见夫人容貌已毁,所以就……”秋灵素颤声道:“我将那瓶药水淋在脸上后。神智已几乎疯狂。所以……所以才会做出那种事,我……我……”她突然以手掩面,再也说不下去。韩文长叹道:“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夫人为何要对孙先生如此,为何要画那四幅画,以前我们对夫人的用意,完全都猜错了。”秋灵素道:“无论我为的是什么,我做出那种事来。你都不会原谅我的,是么?”韩文黯然半晌。缓缓的说道:“我只知道现在的任夫人,是世上最温和,最仁慈的女人,至于以前那秋灵素是怎样的,韩某既不知道,也不关心。”秋灵素也沉默了许久,悠悠道:“这二十年来,我的确改变了许多,你当然也可猜得出,是谁令我改变的。”韩文道:“任慈?”秋灵素且不回答,却道:“我在疯狂中挖去孙学圃的眼珠后,自己也昏迷不醒,醒来时整个头都已被包扎起来,此后我便在黑暗中生活了几个月,那时我真不知有多么的感激素心大师,若不是她照顾我,我怎能活下去?”她语声已渐渐平静,接着道:“但等到我重见光明时才知道,时时刻刻在身旁照顾我的,竟不是素心,而是任慈。”韩文道:“所以夫人就将那感激之心,转给任老帮主?”秋灵素摇头叹道:“那时我非但没有感激他,反而恨他!”韩文讶然道:“恨?”秋灵素道:“我见到任慈时,也见到了自己的脸,我见到这张脸,才知道我已没法子活下去,我失去了容貌,也就等于失去了生命……”她叹了口气,接道:“那时我心里既悲哀,又愤怒,更恨任慈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见到我,我疯狂般将他赶了出去。”韩文咂嘴,道:“夫人那时的心情,韩某倒也能了解几分。”秋灵素似乎又笑了笑,道:“那么你也应该听说过他这个人的性格,像任慈这种人,是赶不走的,第二天早上,他又来了,我又赶走了他……”韩文点头,道:“但第三天早上,他还是来了。”秋灵素道:“他天天来,我天天赶,我用尽了世上所有恶毒的话骂他,甚至打他,但他还是一早就来了……”她轻轻抚着手中的骨灰罐子,这虽然只是个冰冷的瓷瓶,但却像是带给她无限温暖。她柔声接着道:“你知道,那时他已是丐帮的帮主,他本不必对一个既丑怪,又凶狠的女人如此忍耐的,你现在瞧着我的脸,也该知道,除了任慈之外,世上绝不会再有别的男人对我如此忍受的。除非我真的是个死人,否则又怎会不被他感动呢?”韩文缓缓道:“这只因任慈爱的本不是失去的美丽,而是夫人的……灵魂,他只知道人人的容貌虽然改变,但灵魂却不会改变的……真是伟大的爱情啊!”秋灵素幽幽道:“只可惜任慈活着时没有认识你,否则,你一定会成为他的好朋友……只不过,你对他的了解还不够,你还是猜错了。”韩文道:“哦?”秋灵素道:“在那时以前,我和任慈只不过见过两面而已,他又怎会对我如此痴情?何况,那时我美丽的只是躯壳,我的灵魂本是丑恶的。”韩文眯着眼睛,想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微笑道:“有时人们也会一见钟情,情深入骨的。”秋灵素又似笑了笑,道:“无论如何,这总不是主要的原因,主要的原因是他知道一个女人容貌被毁后的痛苦,他也知道惟有情感才能令这种痛苦减轻,所以他决定牺牲自己,来陪伴我,安慰我一生。”她仰首望天,悠悠道:“我早已说过,他是世上最仁慈的人。”..............沉默了半晌,韩文微笑道:“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算是牺牲了自己,他虽没有得到世上最美的女人,却得到了世上最温柔、最高雅、最体贴的妻子。”秋灵素柔声道:“谢谢你,谢谢你对我说这种话,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听了你的话,心里有多么开心。”韩文拱了拱手,道:“韩某更要感谢夫人,告诉我这段往事,在下这一生中,永远再也不会听到比这更伟大、更动人的爱情。”秋灵素忽又一笑,道:“你可知道,除了任慈之外,你不但是唯一见到我这张脸的男人,也是我唯一感激的男人。”她凝注着楚留香,目光变得更温柔。她温柔地轻抚着瓷罐,轻轻地、缓缓地接着道:“只因任慈虽给了我二十年宁静的幸福生活,却只有你,才能令我在如此宁静的心情中死……”韩文骇然道:“死?”秋灵素悠悠道:“任慈一死,我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揭穿南宫灵的秘密,现在,我心事已了,你以为我还能活下去?”直等韩文回到济南城时,他心里仍充满了一丝悲哀。他眼看着任夫人的身子,直坠入那万丈悬崖中,眼看着那迷蒙的云雾,将她吞没,竟援救不及。虽然他也有看得很清楚,任夫人临死前的目光,是那么宁静,并没有丝毫痛苦,虽然他也知道,死亡,对任夫人疲惫的生命说来,已不过只是一种永久的安息,但他仍然觉得有说不出的悲哀,说不出的愤怒。低着头赶路,突然间,一道身影拦住了韩文,只道了一句:“南宫灵死了!”韩文霍然抬首,不是楚留香又是何人?睁大了眼睛,他好半天没说出来,显然,他对这个消息也很震惊。楚留香道:“但我现在知道,杀他的人,是他的哥哥!他的亲兄弟!你说得对,凶手绝不是一个人!”“那正好!我也刚刚见过一个人!”,韩文叹了口气。楚留香道:“谁?”韩文一字一顿道:“秋!灵!素!”楚留香一惊,急切地问道:“她的人呢?”韩文摇头,道:“也死了!”楚留香失声道:“什么?她……死了?”韩文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对!她已经死了!因为任慈也死了!而任慈,也是死在天一神水之下!另外,天枫十四郎已经死了二十年了!那天与我照面的,绝不是他本人!有人假冒他!而且……天枫十四郎的确是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就是——南宫灵!”在楚留香惊诧的目光中,韩文将事情的始末,包括他推断出的一些细节全都说了一遍。越听楚留香心中越是发凉!久久未能言语;好半晌,他才道:“我们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出天枫十四郎当年挑战过的另外一个人了!”韩文点头,道:“闽南一带的高手也算不少,可声明尚在任慈之上的……却是没有啊!看来我们现在也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先到闽南再说了!”“没错!”,楚留香连连点头,道:“那么!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