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韩文与戴独行交谈之际,两人忽然全都站了起来,扭头看向了外边儿,不过,戴独行却是诧异的看了韩文一眼,因为韩文比他站起来的更早,反应得更快,这说明,他的武功,比自己厉害!外面衣袂风响,一人笑着道:“有酒有菜,却不找我来,戴老前辈未免厚此而薄彼吧?”在笑声中闯进来的,自然就是楚留香,走进来后,他喝了两杯酒便开始叹气,说出了自己刚才的经过,又不禁开始去摸鼻子了,他觉得很愉快或者很不愉快的时候,就忍不住要摸鼻子。韩文沉吟道:“听你这么说,死的那六人并不能算是江湖中第一流的角色,只不过偶尔做了一票大买卖而已。”戴独行抢着道:“不错,那六人并不是什么一流高手,老朽也并不是特地跟着他们来的,只不过在这里撞见了他们而已。”楚留香嘘了一口气,笑道:“那样的角色,自然不值得劳动前辈大驾,前辈用不着解释,我们也看得出来的。”韩文眯着眼睛,道:“如此说来,宫南燕此番出谷,也绝不是为了对付他们的,只不过是那六人时运不济,才凑巧遇见了她。”戴独行道:“何以见得?”楚留香道:“闻弦歌而知雅意,前辈难道还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么?”戴独行微笑着,楚留香就接着道:“宫南燕就是上次来找我们的人,阴姬既然派她去找我们,可见她必是‘神水宫’门下数一数二的角色,但那六个人却只不过是江湖中的无名小卒而已,也不值得劳动她大驾的。”韩文点了点头。不置可否。戴独行道:“但这话并没有说错,‘神水宫’派出来找楚香帅与韩先生的人,在宫中的身份必定很高,绝不会专程为了那六人出谷。如此说来,宫南燕此番出谷。难道是为了对付你们的么?但她们怎么会知道你们已到了这里?”楚留香沉吟着,韩文也是默然无语。戴独行却已将桌上的酒菜全都装在一只麻袋里,又熄灭了烛火,沉声道:“黑夜孤灯,委实太引人注目,香帅既能找到这里。别人也能找得到,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喝酒去吧!”韩文刚转身走到门口,忽然又停住了脚,站在窗子旁的楚留香也看出夜色中又掠来两条人影。这两人身形都出奇的轻快,尤其是左面身材较矮的一人,楚留香和韩文都是一等一的大行家。一眼就瞧出这人,不但轻功极高,而且始终都能保持着一种优雅从容的姿态,就仿佛在随着晚风中无声的节奏在飘然而舞。戴独行瞧了瞧韩文,又瞧了瞧楚留香,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平日对自己的轻功也很自负,但今天晚上。他所见到的每一个人,轻功都要是比他高出一点儿,就好像天下所有的轻功高手全都拥到这小城来了。戴独行悄悄打了个手势,三个人已全都自另一边的窗户里退了出去,窗外就是个草木很密的土坑。他们并没有走远,只是隐身在草木阴影里,三个人心里都在暗暗猜测:这两人是谁?是为何而来的?他们决心要等着瞧个水落石出。那两人不但直奔这学堂而来,而且还似乎来过不止一次了,对这附近一带的地势都熟悉得很。他们在外面略一逡巡,就走进了这学堂。身材较矮的一人刚跨进门槛。就停住了脚步,沉声道:“这门怎地没有关上?”另一人微笑道:“小孩子们巴不得早些放学回家,哪里还会记得关门?”那人沉吟着,道:“但在这里教学的还是那位王先生,我知道此人是个一丝不苟的老古板。做事素来谨慎得很,怎会……”身材较高的一人笑着打断了他的话,道:“他只怕也被孩子们吵昏了头,何况,关不关门又有何妨,反正这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劳动梁上君子的大驾。”这人的声音,和缓而苍老,听来竟熟悉得很。韩文和楚留香一时间正想不起他是谁,身材较矮的那人已走到窗口,他们方才退出去的时候,也忘记将这窗子关上了。山坡挡住了星光,但依稀仍可辨出这人的面目,韩文和楚留香心里都不禁有些惊讶,忍不住对视一眼,进行眼神儿交流。这人居然是他们在“拥翠山庄”所见到的那神秘的黑衣剑客,另一人无疑就是“君子剑”黄鲁直了。这两人三更半夜的到这里来,而且行踪又如此隐秘,好像生怕被别人发觉,这又为的是什么呢?韩文和楚留香自然难免要觉得很奇怪。朦胧的夜色中,这黑衣人的面色看来似乎很沉重,但目中却闪动着一种奇异的光芒,看来又仿佛很兴奋,很激动,他望着窗外的夜色呆呆的出了会儿神,才长叹了一声:“我这些年来总是疑神疑鬼,你也许会……”黄鲁直走来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我不怪你,在你这种环境下,谨慎小心些本是应该的。”黑衣人垂下了头,黯然道:“普天之下,人人想将我置之于死地,只有你……你对我却始终不弃,而我非但无法报答你,反而总是要连累你。”黄鲁直道:“交友贵乎相知,无论你对别人怎样,但对我,却始终忠诚如一,所以在我眼中,你在世上比任何人都可靠得多……这年头朋友越来越难交,像你这样的朋友,我这一辈子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黑衣人目中充满了感激之意,也微笑着道:“这句话本该我说的,江湖中人若知道‘君子剑’竟和我结为生死之交,只怕比听到天峰大师还俗娶了老婆还要奇怪。”他语声中虽有了笑容,但面上却仍然死板板的。韩文心里不禁暗暗忖道:“这人脸上果然戴着面具。”但这人究竟是谁呢?为什么每个人都想将他置之于死地?他半夜里跑到这无人的学堂来,究竟存着什么居心?韩文发现自己的好奇心似乎越来越重。真是跟什么人学什么人,从前的陆小凤,现在的楚留香……他简直忍不住要冲出去,将这人头上的人皮面具剥下来,瞧个清楚。问个明白。过了半晌,只听黄鲁直道:“今天晚上,我本来不该来的……”黑衣人抢着道:“我一定要你来,只因我一定要你瞧瞧她。”,他目光中又充满了兴奋之意,竟忍不住笑了出来。道:“你只怕平生也没有见过像她那么美丽的女孩子。”黄鲁直也微笑着道:“我不必看,也知道她必定又聪明、又美丽,我只不过……恐怕多了一个人在旁边,你们说话会有些不便。”黑衣人道:“有什么不便,她早就听我说过你了,今天能见到你。她也一定会觉得很欢喜。今天我们一定要痛痛快快的喝两杯,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这么样开心过了,以后只怕也不会再有……”黄鲁直又打断了他的话.道:“开心的日子,就不要说丧气话,现在时候已经快到了,你还是快将酒菜摆出来吧!”..............这两个果然是来等人的,而且还要喝两杯。韩文心里暗暗的笑:“想不到这学堂今夜变成酒店了。而且生意还真不错,每个人都要来喝两杯。”在笑的同时,他也却更奇怪,听他们的说法,这黑衣人在等的竟似乎是他的情人?但他为何要约会到这种地方见面呢?那女孩子难道也和他一样见不得人么?只见黑衣人果然带来了一大袋东西,他一样样的拿出来摆到桌子上,还带着笑道:“炒蚕豆和花生米虽然都是最平常的东西,但她却觉得比什么山珍海味都好吃,上次她一个人就几乎吃了两斤。”黄鲁直道:“不错,越是平常的东西。有些人越是觉得珍贵,这只怕也就是那些天皇贵胄们的悲哀,因为他们虽然享尽人间的荣华富贵,但一些平常人都能享受的乐趣,他们反而永远也享受不到。”黑衣人默然半晌。忽然转过身,喃喃道:“我实在对不起她,我本该带她走的,但我却是个懦夫,竟眼看着她去忍受那种要命的寂寞。”他以背对着黄鲁直,也不愿意被黄鲁直看到他在悄悄的拭泪,却不知窗外黑暗中有三个人正看得清清楚楚。这时黄鲁直已燃起了一根蜡烛,屋子里虽然光亮了,但却骤然沉寂了下来,亮光并不能令这沉寂变得好受些。因为他们正在等待,世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一件事会比等待更令人难受的,黄鲁直已渐渐有些不安。黑衣人走到窗口,出神的望着远方。远方的黑暗更浓,他叹息了一声,喃喃道:“现在只怕早已过了三更。”黄鲁直道:“还没有那么晚吧?”黑衣人又摇了摇头,道:“你想,今天晚上她会不会来?”黄鲁直勉强笑道:“绝不会不来的。”黑衣人转过身,黯然道:“其实,她不来也好,我若是她,也未必会来的,我……”突听门外“笃”的一响,黑衣人和黄鲁直霍然转过身,就发现一条飘逸而苗条的白衣人影,已站在门口。门外还是很黑暗,戴独行并没有看清这白衣人影,却发现韩文与楚留香的面色都很古怪,对!古怪,仿佛……他们好像认识这个女子!没错,他们的确认识这个女人,看清门外这仙子般的白衣人影,看到她那美丽而冷漠的眼睛,他们就已经确定了这个女人的身份——这人赫然竟是宫南燕。韩文本来对这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人似乎颇有好感,再也想不到黑衣人在这里等的竟是宫南燕,也想不到冷若冰霜的宫南燕,竟是这黑衣人魂牵梦萦的情人。他一直认为宫南燕是世上最圣洁、最不可冒渎的女子,谁知道她居然也会有个地下的情郎。某人暗中失望叹了口气,好像觉得自己上了别人的当——因为令男人们最生气的事。就是他不能得到的女人,别人反而得到了,这是任何男人都无法忍受的。................只见黑衣人欢喜的迎了上去,却又骤然停下脚步,失声道:“宫姑娘。是你。”宫南燕轻盈的走了进来,淡淡道:“我忽然有些私事,所以来迟,抱歉得很。”她嘴里虽在说抱歉,但语气冷漠,谁都可以听出她连一分抱歉的意思都没有。韩文暗中忽又松了口气。因为他已看出宫南燕和这黑衣人绝没有什么亲密的关系,那么,黑衣人等的难道并不是她么?既然不是她,她为何要来呢?黑衣人怔了半晌,垂下了头,道:“小静她……她不能来了。是么?”宫南燕道:“她若能来,我就不会来了,是吗?”黑衣人茫然点着头,喃喃道:“不来也好,我早就说过,她不来也好。”黄鲁直忽然道:“是不是改期了?”他满怀着希望,望着宫南燕。宫南燕却瞧都不瞧他一眼,淡淡道:“她以后也不会来了,永远不会来了。”黑衣人的一双手忽然抽搐着紧握了起来,嗄声问道:“她有没有……有没有什么信带给我?”宫南燕道:“没有。”黑衣人身子颤抖着,忽然狂吼道:“为什么?你师父明明答应过我,每隔五年让我见她一面的,现在为什么反悔了,为什么?”宫南燕冷冷道:“我师父并没有反悔,她老人家说出来的话,永无更改。”黑衣人道:“那么她为何不来见我?我绝不相信她会不愿见我。”宫南燕道:“她也不是不愿见你。而是已不能见你了。”黑衣人身子骤然一震,就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闪电击在他身上,他一步步往后退,颤声道:“她难道……难道已……”宫南燕居然也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她已永远不必再忍受人世间的痛苦了。她实在比你我都幸运得多。”她话未说完,黑衣人已软软的倒了下去。黄鲁直抢过去扶住他,嗄声道:“不知道姑娘能不能告诉我们,她是怎么死的?”宫南燕默默半晌,缓缓道:“我只能告诉你,她是为了维护‘神水宫’的光荣而死的,只因她是个很有骨气的女孩子,我们都为她骄傲。”黑衣人茫然点着头,喃喃道:“多谢你告诉我,我……我很高兴……”说到“高兴”两字,他日中已流下泪来。宫南燕又沉默了半晌,一字字道:“你有这么样一个女儿,实在是你的运气,因为你实在不配的。”听到这里,韩文忍不住蹙起了眉头,暗暗摇头,他这才知道自己方才全都想错了,这黑衣人等的并不是他的情人,而是他的女儿。只听宫南燕冷冷接道:“现在她已死了,你和‘神水宫’就再也没有丝毫关系,所以,家师希望你以后最好莫到这附近来。”黑衣人道:“但……但她的尸骨……”宫南燕道:“她的尸骨,我们已安葬了。”黑衣人道:“我能不能到她墓前去瞧瞧?”宫南燕道:“不能。”她似已决心不再听黑衣人说话,转身走了出去。但走到门口,她忽又转回头,悠然道:“你可知道江湖上有个叫韩文的人?”黑衣人只是点了点头。宫南燕道:“很好,你若见到他,最好杀了他,因为司徒静就是死在他手上的。”韩文脸都气白了,他实在想不到这位“圣洁”的宫南燕姑娘,说起谎话来就像吃白菜似的,而且还一定想要他的命。除此之外,他也很惊讶,因为他更想不到这黑衣人的女儿,竟是为无花殉情而死的司徒静。只听“砰”的一声,一张桌子已被黑衣人拍碎。他紧握着双拳,哼哼道:“韩文,韩文?我……我那天为什么不杀死他。”黄鲁直怔了半晌,只是不住喃喃自语道:“有这种事?世上真会有这种事?”黑衣人霍然站起。又“噗”地坐了下去,但全身似乎已呈虚脱,连紧握着的双手也松开了。过了半晌,他竟纵声狂笑起来。黄鲁直变色道:“你……你……”黑衣人狂笑道:“我没有怎样,只不过是在笑我自己而已。我‘雄娘子’一生中也不知毁了多少人的女儿,现在别人只不过杀我一个女儿,我为何要恨他?这也许就是报应,这是老天给我的报应。”说到后来,他的狂笑已变成痛哭。但戴独行、韩文和楚留香,却已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们今天晚上也遇见了很多意外的事。可是,任何事也不会比这件事更令他们吃惊了。这神秘的黑衣人,原来就是“雄娘子”!难怪他说:“天下的人都要将他杀之而后快”。难怪他脸上的面具如此精巧,行踪如此诡秘。轻功又如此高妙。难怪他说:“任何人都不会相信君子剑会和他交朋友。”武林中公认的第一君子,竟会和采花**贼交朋友,原是任何人都梦想不到的事;难怪他要和黄鲁直形影不离。原来他就是要以黄鲁直的身份来掩护自己。难怪黄鲁直还专门在韩文与李观鱼的决战之后,找上了楚留香,再三说:“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希望楚留香不要追究。”,原来他就是怕楚留香发现他的秘密。这些令人想不通的事,现在他们总算都已想通了。可是,“雄娘子”不是明明已经死了么?江湖中人人都知道他已死在“神水宫”主人的手上。他为什么偏偏还活着呢?说话永无更改的神水宫主。为什么要为他撒谎?一生最恨男人的神水宫主,怎会偏偏为这最无耻的男人撒谎?这件事,却令他们更想不通了。楚留香和韩文正在思忖着,突听“哼”的一声,戴独行自他们身旁箭一般地窜了出去。戴独行的人还未掠入窗户,已厉声道:“雄娘子,你认得我戴独行么?二十年前,我已决心为江湖除去你这祸害,今日你还有什么话说?”................雄娘子痴痴的坐在那里,出神的呆望着面前闪动的烛光。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戴独行的怒骂。黄鲁直却已抢先一步,迎上了戴独行,沉声道:“他不是雄娘子,雄娘子早已死了。”戴独行狂笑道:“久闻‘君子剑’一生不说谎话,谁知却是个大言欺人。欺世盗名之辈,到了此时,居然还要说谎。”黄鲁直神色不变,缓缓道:“老朽并未说谎,无恶不做的雄娘子早已死了,现在坐在这里的,只是个已苦心忏悔了二十年的可怜人,已受了二十年痛苦折磨,从无一日能安睡的可怜人,一个刚知道女儿被人杀害的父亲。”戴独行冷笑道:“可怜?那些死在他手上的好女子难道就不可怜?他这一生所造下的罪孽,难道就能洗清?”黄鲁直道:“就算他所受的折磨还不足弥补他的罪孽,但他早已痛自悔改,已变成我平生所见到的最善良,最规矩的人,所以你现在如果杀了他,并不是杀死个**贼,而是杀死了一个善良的好人……你想通了这点之后,若还要杀他,就请动手吧!他既不会反抗,我也绝不会拦,只不过……”戴独行忍不住问道:“只不过怎样?”黄鲁直一字字道:“只不过我若见着生平好友死在面前,也绝不忍独生。”戴独行怔了怔,瞟了窗外一眼,似乎想要楚留香或者韩文来为他做个主意,但韩文现在却不愿现身。他自然不愿担起将司徒静杀死的罪,他已知道这件事在这种时候,无论谁也无法解释得清。他不出来,楚留香又怎么好意思出来?只见黄鲁直神色已渐渐安详,目光也渐渐坚定,任何事都可以看出这种人的确是不会说谎的。戴独行叹了口气,喃喃道:“雄娘子能交到你这种朋友,实在是运气,奇怪的是,他这种人。怎么会和你这种人交上朋友的呢?其实我也已猜到,一个凶**恶毒的人,是绝不会对自己的女儿像他那么样疼爱的……”韩文敏锐的发觉他说话的声音忽然有了变化,竟变得有些含糊不清了,而且越说越缓慢。戴独行自己却像是并没有发觉。还在接着道:“雄娘子竟会对自己的女儿有如此深情,这实在也是令人难信的事,就凭这一点,我就该放了他。”最后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他脸色已变了,说到“放了他”三个字时。他已冲到雄娘子面前,一拳击出。雄娘子并没有闪避,成名江湖六十年的“千里独行侠”这一拳击出,竟变得全无丝毫力气。黄鲁直脸色已大变,瞪着雄娘子道:“你……你为何……”戴独行嘶声道:“你还会什么,你我两人全都瞎了眼。看错了人。”这时韩文也明白了,这雄娘子竟在暗中施放了一种极恶毒的迷药,将戴独行和他的恩友黄鲁直迷倒。别人这么样对他,他却做出这种事来,“雄娘子”果然名不虚传,是世上是卑鄙恶毒的人。楚留香面色一变想要冲出去,韩文却像是想通了什么。按住了楚留香的肩膀,眨了眨眼睛。就在这时,雄娘子已站了起来,他日中已是热泪盈眶,却更衬得他那张冷漠的脸看来分外诡秘。只见他向戴独行深深一揖,嗄声道:“戴先生的不杀之恩,在下永生难以忘记,但戴先生也可以放心,在下绝不会让你后悔没有杀我的。”他转过身望着黄鲁直,又垂下头道:“至于你。我……我实在没有什么话好说,你……你……”说到这里,他喉头已塞住,再也说不下去,而这时戴独行和黄鲁直也听不到什么了。他们都已倒了下去。黄鲁直倒在地上,还说了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声音虽轻微,但每个字都能听得很清楚。只听他一字字道:“我绝不会看错你。”雄娘子目中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他痴痴的望着地上已昏迷了的黄鲁直,忽然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脱下身上的长衫,盖在黄鲁直身上。他的手在颤抖,颤声道:“我对不起你。”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里,也不知含蕴着多少辛酸?多少血泪?多少友情?当真令闻者鼻酸。然后,他就转身狂奔了出去。..................楚留香揉着鼻子,道:“他……他这是什么意思?”韩文沉吟了一番,叹道:“他这只不过是想入神水宫,因为无论他女儿是生是死,也要见她最后一面,但他也知道黄鲁直绝不会让他去的!他也相信了别人的谎话,以为女儿死在我手中,想找我报仇,可惜,他没那个勇气连累黄鲁直!”楚留香连连摇头:“左右都是死,所以他还是决定看看自己的女儿,他此去必死无疑,黄鲁直不忍眼看他去送死……看来,很多人都看错他了!他不是那样的人!”韩文点头道:“正是如此!我正愁找不到去神水宫的路,好在有人给我带路,戴独行和黄鲁直,就交给你了!再见!”他轻轻一掠,便已掠过屋舍,转瞬而去了。楚留香也不知是否听到了他的话,只是喃喃自语道:“原来雄娘子真的已改过自新,原来他对黄鲁直和戴独行并没有恶意,但我方才若是忍不住冲了出去,若是失手杀死了他,还不让他解释,那么他岂非永远要含冤九泉,而我也许还在自鸣得意。”他不敢再想下去。他已汗出如雨,湿透重衣。要跟踪雄娘子并不是件容易事,他不但身法迅急,而且行动特别机警小心,这些都是他在长年的逃亡生涯中锻炼出来的,要在暗中盯着他而不被他发觉,世上除了韩文外,估计也就只有一个楚留香能做到吧?不过,两者之间略有不同,楚留香的轻功与雄娘子很像,并且在江湖上拥有盗帅之名,他自然知晓怎么去不让雄娘子发现,而韩文靠的却是比楚留香更为锐利的眼睛,可以说。楚留香能够更接近雄娘子,而韩文只能远远的吊着。奔行间,令韩文奇怪的是,雄娘子并没有奔向山区,反而掠回了那山城中一家客栈里。难道他并不想到神水宫去了?韩文几乎要以为自己猜错了。神水宫素来神秘,他要想找到进去的路,找到水母阴姬与其一决生死,唯一的纽带桥梁就是雄娘子,他已经看出雄娘子与神水宫不平凡的过往了。现在距离天亮还有段时候,山城在夜色中看来是那么安详而宁静。月光静静的照在屋顶上,屋顶下的人们都在沉睡,他们的生活虽然平凡而单调,但平凡岂非也正是许多种幸福之一。韩文几乎已忘记在屋顶下安睡是什么滋味了。夜色虽然很美,但三更半夜的躲在屋顶上窥探着别人的秘密,无论如何都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幸好这时雄娘子已掠了出来。他发亮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闪,就像只狸猫似的,又没入黑暗中。韩文发现他手上已多了个黑色的皮囊,他特意回到这客栈一次,显然就为的是来取这皮囊的。囊中装的是什么?他为何要如此重视?这次雄娘子才直奔山区,半个时辰后,他已到了山麓。但却并没有上山,只是沿着山脚飞掠了一段路途。他经过的地方越来越荒僻,有时要越过山泉,有时要越过一堆堆的荆棘,有时还要穿过一些很窄的山隙。韩文虽然很留意,但下次若要他再来,他也未必能找得到这条路,雄娘子却似对这山区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他甚至从来也没有停下来辨认方向,这条路他似乎已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就算闭着眼睛也找得到。可是进入山区后。他的行动就更谨慎,飞掠在空中时,都会忽然回头观望,韩文跟踪得也就更吃力,稍一疏忽。他就有可能跟丢了雄娘子,或者是被他发现。而且这时天已经渐渐亮了,山巅后已露出了镶着金边的云彩,木叶上的露珠也渐渐发出了闪光。天若一亮,韩文就绝对无法再跟踪他。这时乳白色的晨雾也已冉冉升起,似乎在这寂寞苍凉的山谷间,笼起了一层轻纱,使景色看来更凄迷幽艳。但韩文却更担心,因为雾若太浓,他不但立刻就会失去雄娘子的行踪,甚至还会失去方向。若在这种地方迷了路,那更是件可怕的事。晚风中隐隐传来了一阵阵流水声,妙趣天然,如仙子鸣琴,在这无边寂静中听来,令人心神皆醉。韩文想到唯一跟神水宫有些关联的苏蓉蓉,叙述过她入山的情况,心里一喜,暗道:“这里莫非已到了神水宫的入口处了么?”可是雄娘子到了这里,反而停了下来。他四面望了一眼,立刻向右边一片山崖掠了上去。这座山坡的形势绝险,下面十丈笔立如削,上面则怪石峥嵘,中间却凸出一片平台似的山崖。雄娘子到了这片山崖后,就忽然不见了。原来这山崖竟有个洞穴,却被上下几块如犬牙交错的石头掩盖,所以由下面望上去,很不容易发现。这洞穴莫非就是直达神水宫的秘径?韩文还是没有直掠上去,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因为这里的地势实在太险,他只要稍有不慎,不但立刻就被对方发觉,而且还置身在危险之地,壁虎般贴着山壁绕了过去,隐身在那一片平台般的山崖下,又将耳朵贴在山壁上,静静的倾听了半晌。只听上面洞穴中传来了极轻微的琮帅声,宛如金铁相击,又像是雄娘子在将一件件很小的铁器搁在石头上时所发出的声音。雄娘子显然还留在这洞穴中没有走。过了半晌,韩文又听到他的喝水声,咀嚼声,偶尔还有沉重的叹息声,脚步走动声。韩文本来还猜不到他留在这洞穴中干什么,现在发现他竟似还要在里面逗留一段很久的时候,才想到他也许是要在这里等到天黑,原来,他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进入神水宫。韩某人暗暗摇头,也只有在外面等着,雄娘子至少还带来食物和水,他却只有在外面干等,真是令人郁闷的事情;现在距离天黑至少还有五六个时辰。这五六个时辰实在很难捱,他在山壁旁找了个隐僻处躺下来,但却不敢闭上眼睛。因为雄娘子若是万一不到天黑就出来了,他就又错过了机会,韩文虽然很有冒险精神。但却不喜欢冒这种险。等人本已经够难受的了,饿着肚子等人更不是滋味。像韩文这样的人,就算饿上个三五天,也不会倒下去的,但“饥饿”并不纯粹是**上的问题。因为饥饿往往还会带给人一种精神上的空虚,所以韩文只能宁心静气的打坐。不去想任何东西。..............不知过了多久;这时空山中已有了各种声音,有流水声,有鸟语虫鸣,风吹木叶,满山松涛,远处还偶然会传来一两声野兽的低啸。韩文抬起头。忽然发现日色已渐偏西,时间似乎要到了,现在距离天黑最少还有一两个时辰,韩文伸了个懒腰,刚想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舒缓一下神经。谁知就在这时,上面的洞穴中已钻出一个人来。这人并不是雄娘子。除了雄娘子。这洞中居然还有别的人,难道她早已在洞中等着雄娘子么?她是个很美丽的少女,穿着雪白的衣服,站在凸出的山崖上,满头黑发和雪白的衣袂同时在风中飘扬,看来是那么超群绝俗。宫南燕?韩文顿时睁大了眼睛!宫南燕怎会在这里?雄娘子到哪里去了?扭着眉头,韩文但又仔细瞧了一眼后,他才发觉这女子并不是宫南燕,只不过和宫南燕很相似。她的神情、衣裳、装束和腰边那根带子,都告诉人她也是名震天下的“神水宫”门下。那么。她怎会在洞穴中呢?难道这洞穴真是通往神水宫的秘径?难道雄娘子早已到了神水宫?韩文有些着急了,只见这少女飘飘自山崖上掠了下来,她的轻功是那么高妙,姿态是那么优美。她手里还提着黑色的皮囊。原来这少女竟然就是——雄娘子!雄!娘!子!韩文长呼了一口气,更显郁闷。也忍不住在暗中苦笑,这雄娘子果然名不虚传,易容的本事果然精妙,竟几乎连自己这双招子都骗过了。最妙的是,他化装成女人后,全身上下,再也没有一分一毫男人的味道,一转眼,一举手,一投足,都活像是个女人;韩文也见过楚留香的易容术,楚留香虽然也能装龙像龙,装虎像虎,但这种女人的味道,他却一辈子也装不出的。雄娘子在山崖下观望着,并没有立刻展动身形。韩文忽然发觉他的眉梢眼角,已有很多细小的皱纹,他远看虽还是个少女,但年纪显然已不小了。这就是雄娘子本来的面目么?难怪他对自己容貌那么自负,他实在可说是个绝世的美男子。他虽然年华已老,但还是比大多数女人都美得多,一个男人竟比女人还美,比女人还像女人,这实在不可思议。可是他既已改扮成女人,为什么还要用自己本来的面目呢?这点又令韩文想不通了。他也想不到雄娘子竟和宫南燕如此相似。那么,雄娘子和宫南燕之间,是不是也有某种奇妙的关系?雄娘子既然要扮成‘神水宫’弟子的模样来混入神水宫,那么他为何不索性扮成宫南燕呢?前几个问题韩文想不通,但最后边儿的一个问题,他却是暗骂自己蠢蛋。因为易容术并不是魔法,精于易容术的人,固然能改变自己的容貌,令别人难以发觉,但却绝不可能代替另一个人──当初的楚留香固然可以改扮成张啸林,那只不过是因为没有人认得张啸林而已。所以,若说雄娘子能在片刻间就扮成宫南燕,混入神水宫,神水宫中的人也全没有发觉,那就不是故事,而是神话了。若是有一段很长的时间,让雄娘子能充分的准备,尽量模仿宫南燕的神情和动作,那也许还有可能。......(。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