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教寺内。兰馨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传旨的太监,好半天都没接过那圣旨。“兰馨公主,请接旨吧!”太监无奈,只得再次喊道。崔嬷嬷赶紧戳了戳她的背:“格格……”兰馨一下子惊醒:“多谢公公!”她接过了圣旨,站起身来,崔嬷嬷赶紧爬起来,从袖子里掏出个装了金银之物的荷包,塞进了太监手中。那太监用手掂了掂重量,脸上便笑的越发平和:“公主快些收拾下吧,太后和皇上还等着呢。”----暮色渐沉。永璟让五格格亲自去端了水盆来,放到乾隆面前。他负着手,说:“皇阿玛,天色晚了,把脸擦擦,你该走了。”乾隆看向他,如同看向了最后一根稻草:“十三,你一向很有主意。你说,朕该怎么做?”十三依旧面无表情:“儿子今年六岁。”乾隆突然起了身:“是了,你还未告诉朕你和五儿怎么有这东西?怎么知道这么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五格格转头看向永璟,竟有些紧张。永璟却未回避:“皇阿玛,因为上辈子,有一个人,用自己的一切换了这一世重来,满足皇额娘的心愿。”乾隆眼睛亮了,他一眼不错的看着永璟。永璟语气依旧平缓,他道:“那人不是你。”乾隆眼神黯了,却依旧不愿相信:“那人不是朕,难不成会是那布尔?或是小十二,或是你?”永璟话却在下一刻熄灭了乾隆所有的奢求:“都不是,那人,爱皇额娘如同生命。”“那人是谁?”乾隆心头酸涩无比,“那人朕可认识?他既然爱你皇额娘,为何……为何又要……”他想问,那人既然爱雅娴,为何又要让他和雅娴在一起,为何不索性这辈子干脆就别让他遇见雅娴好了。可是这话他说不出口。“因为他爱皇额娘,”五格格说,“因为他知道,皇额娘最想的是我们能够好好活着,所以,他用千年的时光,来换了这一世的重来。皇阿玛,你不如他。”她这话,太忤逆不道了。可乾隆却无法骂她,他骂不出口,或许,就连他自己也觉得了吧。他不如那个人,可,那个人,怎么能不是他呢?两个孩子的目光都很坦然,他知道,在这一点上,他们都没有撒谎:那个为了雅娴舍弃一切的人,并不是他。“皇阿玛,”永璟道,“您觉得现在在想要皇额娘爱你,有意义吗?”‘是啊,有意义吗?’乾隆也问自己,到了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假的。甚至,两人曾有过那般不堪回首的前生。可是要放弃吗?舍不得。继续吗?那是一场看不到任何希望的追逐……“朕无法放弃,”他听到自己说,“永璟,你额娘……她可曾知道,那个人为了她做的事?”“不知道。”乾隆不可否认,他听到这个答案时,终于松了口气。虽然有些卑鄙吧,可真的,若是雅娴知道了那个人,他岂不是一点点希望都没有了?“算皇阿玛……求你们。”他这一生,第一次对着自己的儿女说出‘求’这个字来,“不要告诉你们皇额娘。”“即使是那样,皇阿玛,你希望也很渺茫。”永璟毫不客气道,“破镜就算能重圆,也会留下痕迹。你也知道,自己上辈子究竟做了些什么。”长久的沉默,然后,他们便听到了乾隆的叹息。“可,即使如此,朕也无法放弃。”----‘我已入魔,你却仍旧置身事外。偏偏,造成这一切的却是我,所以,我不仅不能怪你,还要在心里一遍遍的凌迟自己……’乾隆从未想到,这一生,竟会有现在这一天--他偷偷伏在她的宫殿上,掀开了瓦,看着宫殿里的她。她睡在美人榻上,宫女正拿着美人锤轻轻替她捶腿……在这一刻,他离她的距离,还不如那个宫女离的近……她面色平和红润,美丽依旧。难以想象,上辈子的她曾有过那么苍白憔悴的容颜,她平和淡然,难以想象,上辈子的她,曾那样轰轰烈烈地爱过他……这世上,最悲哀的事情,不是求之不得。是得到时不曾珍惜分毫,失去后,却又无比渴望得到……可是,人心哪里是那么好修复的?那些伤痕,即使被岁月的华裳一层层遮盖起来,即使痊愈,也依旧会留下受伤时的剧痛,身体会记得,不要靠近……曾那样肆意挥霍她给予的一切,如今,却又那样卑微祈求她的再次给予……可,爱情,哪有这般容易?你爱他,她爱他,他爱她……仿佛一道永远无解的谜题。在兜兜转转中,错过了,便是错过了……如今,他已回头,而她,却早已不在原点……该怪谁?乾隆贪看着她起身,更衣……然后……那灯灭了,一室寂静……深秋的寒,一阵阵袭来。他突然觉得很冷。殿中,是伸手可及,让他魂牵梦绕的温暖。可他不能动……听着她呼吸渐稳,身后白里轻轻道:“皇上,夜深了……”于是,他明白,他该离开了。可他怎么舍得……很久,久到白里不得不再次壮起胆想要唤他时,他终于转了身:“白里,那种迷香你有吗?给朕弄点来……”----爱的如此卑微,却又如此令人心满意足。迷香燃尽,暗卫把守夜的奴才都点了睡穴后,他才敢轻轻推门而入。点了她的睡穴,轻轻解衣。上.床,相拥。隔了那么久之后的再次相见,他激动,却连亲吻都不敢用力,怕留下来过的痕迹,让她察觉。白里唏嘘不已,感叹一代帝王竟爱的如此卑微,如此小心翼翼。这世界都安睡了,他却睡不着,一遍遍用手指颤抖着轻描她的容颜,心头疯狂地叫喧:‘舍不得,舍不得。’他错了一世了,就连这一世,也没有找对正确的方法爱过她。他已然快四十,而她也不再年轻……这一生,仿佛也逐渐要看到了尽头。可依旧舍不得,不想这样浑浑噩噩的过,她怎么能不属于他?她必须属于他啊。今日,永璟问他:“皇阿玛,你可有想过,你究竟爱皇额娘什么?她若是什么都不会,如同上辈子一样性子急躁,你可会爱她?”他想了良久,也拷问了自己,最终却道:“朕不知道,朕只知道,离了她,朕活不了。”他究竟爱她什么?初时,因为她善解人意,可永璟出生那几年,她却将他关在了宫殿外,一点都没有善解人意的样子了。他自己也想不通透,行到如今,心里头,只剩了她。他知道她的善解人意是假的,他知道她小心眼,知道她一心只有孩子,知道她并不在乎他,可他就是犯了贱的想她,非她不可了。不过是几日的不曾相见,他便当了梁上君子,夜夜趴在坤宁宫屋顶上,待她入眠,他才折回养心殿去……如同上了瘾的人,只是这瘾,他却从未想过要戒,只愿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当这个瘾.君子,长醉在她的眸中,再不要清醒过来。如今,他终于能大胆地拥她入怀,舍不得睡,舍不得闭眼,只望这天永无止境黑下去,太阳再不要起来。因为在这一刻,他终于可以什么都先不想,只做个不会思考的啥子,抱着她就好……因为,在这一刻,他终于可以暂时忘记,前生,他和她之间的那些事……----养心殿中。乾隆看着永璟:“朕突然想到,上辈子竟是没有这些个异姓王的。”永璟面色不改:“恩,上辈子也没有我和五姐。”“这异姓王来的的确奇怪,”乾隆道,“上辈子也没有什么小燕子。”永璟没说话,乾隆自己慢慢却想通了:“的确,这要是完全都一样,也分不清前生和今世了。”永璟喝了手边的茶:“皇阿玛,儿子该回去温书了。”“永璟,朕叫你来……”永璟侧耳倾听。乾隆停顿好久,方道:“朕是需要你帮助朕。你可以提任何条件,只要你愿意帮助朕。”“儿子只想要皇额娘幸福,”永璟道,“其余的,儿子都可以自己去争,自己去取。”乾隆闻言脸色更加难看,本来,叫永璟来,又对他说出这番话,他心里头是已经做了很多心理准备的。可如今,永璟竟一口回绝了他。这怎让他好过?可,急不得。雅娴最心疼的是孩子,三个孩子中,他试着旁敲侧击过,但十二却仿佛完全不知情,瑚图里竟跑去坤宁宫跟着伺书学规矩了,剩下的一个十三,偏偏却是最不好对付的。他深呼吸了几次,满面堆笑:“永璟啊,你看,你皇额娘上辈子还是很爱朕的。”“恩,”永璟道,“不过这辈子她只爱我们。”乾隆的笑容凝住了,好一会儿,他道:“可是你皇额娘曾是那么爱朕,你不觉得,若是这辈子……”“皇阿玛。”永璟打断了他的话,“您要追求额娘,好,儿子不针对你,但,也绝对不会帮你。”“难道你不想要你额娘更幸福吗?”乾隆道。“我看不出额娘如今哪里不幸福!”“可,夫妻之情,是子女之情替代不了的。”“是的,”永璟突然笑了,“可皇阿玛,这夫妻之情,除了你,又不是没人能给了。”乾庐腾’地站起身来,看着他:“你……你告诉你皇额娘了?”他手突然攒的死紧,手心急剧出汗。“没有,”永璟道,“如今说,不过徒添两人烦恼。”乾隆松了口气,险些虚脱了:“那,那便好,永璟,你不能再这样吓你皇阿玛了,朕不禁吓。”“永璟,这一生,唯有朕能牵着你皇额娘的手,相携到白首了。”乾隆坐了下来,“你真的,不愿帮朕吗?”永璟摇了摇头:“一个人吃不得鱼,吃了便会起红疹子,全身奇痒,气喘。他从爱吃鱼,到了看到鱼肉就害怕,可有一天,他可以正常吃鱼了。您觉得他这时候敢吃吗?”“皇阿玛,不是儿子不帮你,皇额娘就是那个曾吃了鱼便会各种难过的人,而您,就是那条鱼。如今,我们知道,这鱼吃了不会再有事了,可皇额娘呢?”如果一个人,在她曾经最喜欢的人身上,屡次吃苦,最终还因他而死。那么,当有一日,哪怕全世界都告诉她,那个人爱你,只怕她也不会信,不会尝试。爱情,是可以戒掉的。戒掉爱情的,不止是时间,更有刻骨铭心的疼痛。这个道理,乾隆懂,可他在这一刻,却不愿懂。“朕……永璟,朕懂,所以,永璟,你帮朕劝劝你皇额娘……”“皇阿玛,您方才午膳吃饱了吗?”永璟突然问。乾隆一愣,有些摸不清头脑,却仍旧点头:“是,但这又怎么了?”“儿子突然想到,有一道菜非常好吃,据说是来自回疆的,皇阿玛不妨现在命御膳房进上一试?”“朕已然吃饱了,留着以后再试吧。”乾隆摇了摇头。“那道菜的确很好,皇阿玛不可不试,现在便命人进上吧。”永靖出人意料的固执。“朕并不饿,只怕是山珍海味都进不下,别浪费了。”乾隆断然拒绝。永璟突然笑了:“皇阿玛,您怎么还不懂呢?您便是那道佳肴,而皇额娘,却不巧,已然饱腹了啊。”乾隆脸色一白,再不言语……永璟行了一礼,便施施然离去。良久,吴书来终于壮着胆子准备敲门进来。却突然听到室内传来乾隆的叹息:“……纵使如此,朕仍不能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