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岛那一座高峰之上,流云如卷,清风徐徐,奇花瑶草飘摇生香,几只雪白的仙鹤,正在那一方平台上或立或卧,看去一派悠闲的景象。从尽头处那座玉色的宫殿往里,有一片碧色晶莹的竹林,竹林之后,玉宇金阙重叠,当中又有一幢通体琉璃色的楼阁,题为水经阁。此处乃是瀛洲历代岛主藏书之处,但凡天下经史书集、宗卷文书,或是武功秘籍、术法宝典,无不应有尽有。这水经阁又分为两层,一楼是藏书之所,看似不大,实则化芥子为无穷之地,海纳百川。二楼却是一方雅致的所在,锦绣罗帷,玉案屏风,轻罗软帐之间,自有香雾缭绕。晃眼望去,竟与那宫廷中的装饰一模一样。段瑶趴在窗边一张玉塌上面,眯着一双眼,不时就瞄向床头斜靠着的那个人。他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她已经醒来,依旧静静不语,一手握卷,如淡墨的长发用一根玉簪别起,从肩头倾泻而下。月白的衫,烟青的罩衣,领口及袖口绣着水墨的花纹,仿似天青渲染开来,更衬出他雪白一段颈脖,芊芊十指如玉。段瑶看呆了眼,脑海里翻来覆去只能想到那一个词语:秀色可餐。三仙岛上的生活平静而又安宁,冷翠宫中更是如此。她却觉得一生当中,从未有如现在一般快乐过。能与眼前这人朝夕相伴,同塌而眠,已经是再满足不过。睁开眼,就能看见他皎洁的容颜,如玉的面庞,红唇温润,纤长睫毛覆盖下的眼。知他素来浅眠,些微的动静便可令他醒了过来。她连手指也不移动一下,只是这样默默的看着,心里便生出淡淡的喜悦来,身边传来他身上的温暖,耳边细微几不可闻的呼吸声,窗外有清辉洒了进来,朦朦一层如莹莹的月光……正想得出神,忽闻那人清雅声音道:“瑶瑶可是觉得无聊了?”只见苏雪丞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手中的舒卷,温润双眸含有一丝笑意,静静注视着她。“没有,没有……”段瑶接触到他的目光,不知为何脸上有些热,心里微微一慌,爬到他怀里将头埋在其中,拦腰抱住。苏雪丞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要是闷得慌,就出去走走,这岛上也有许多跟你同龄之人,无事可与他们去玩耍。”段瑶本来躲在他怀中,心里想着可不要让他给看了出来,到时候又要不亲近自己了。正有些担心,便听他说了这么一句,知道他并没有注意到,这才放下心来。只是听他的语气,分明还把自己当作一个小孩子,一时又有些郁郁不乐,闷声说道:“不去,瑶瑶要在这里陪着皇叔。”苏雪丞轻声笑了一笑:“皇叔这里太过冷清,怕是会闷坏了你。”段瑶赌气:“那也不去,我走了,你会寂寞的。”苏雪丞双手将她整个儿圈住,略有感慨的道,“修道之人,哪还有什么寂寞不寂寞,皇叔这么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早就已经习惯了。”段瑶感觉他的下颌微微靠在自己头顶上,双手轻柔拥着自己,心情忽然就好了起来,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胸前戳了一戳,口里嘟哝道:“那、皇叔偶尔、万一、有一点点寂寞的时候,会不会、有那么一丁点的想念瑶瑶呢?”苏雪丞闻言,稍稍怔了一怔,不觉便垂了首来看她,段瑶抬起头,面上一副无辜的表情,“会吗?”她问。苏雪丞忽而微微笑了,“瑶瑶就在身边,还需要去想么?”抬眼往窗外望了一望,便又笑道,“今日天气不错,我们去外面,皇叔弹琴给你听,可好?”段瑶听完眼睛一亮,立刻从他怀中爬起来道:“好,那我们这就去吧。”苏雪丞见她神情,明明是十分想去外面,先前却要装作不想,心中又暗自笑了一声,只将那一只柔软的小手握住,微笑的道:“走吧。”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光阴如梭,快乐的日子总是很容易就过去。突如其来的事情发生在几月之后某一天的下午。那一日,段瑶正缠着白奕秋学习炼丹之术。说是学习,其实她也就是一时好奇,跑过去观摩了几次而已。那炼丹房设在云端之上,也是一块四四方方的平台,正中有一座高有一人的碧色丹炉,炉身四面壁上刻满了繁复古朴的花纹,有猛兽,有天禽,皆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白奕秋将头发结成一条长鞭,盘膝在浏览器上输入-α-р.$①~⑥~κ.&qu;看最新内容-”那丹炉前面坐下,就好像入定了一般,再不肯说话了。段瑶知他是用心主持法阵,在旁看了一会,半天也不见什么动静,顿时觉得有些无趣,心想还不如跟苏雪丞去那方丈岛上看看,也省的在这里无聊。原来三仙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聚会一次,此处相当于东海海面上的另一重空间,隐蔽自不用说,外面那一层禁制,更是当年三仙岛的祖师所留,威力无边,玄妙无比,需要合三人之力方能运转起来,如果要发挥出它全部的效力,除此之外,尚且需要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气相辅相承,三仙加上萧清云,还有法明那修行已有四百余年的大弟子,正好凑齐五行之数,故而几人定期便需往那禁制中注入灵气,以使仙岛与外界隔绝开来。段瑶因上回去过一次,苏雪丞不让她靠近,便只好跟那些弟子一起,在远处看着。那个仪式甚是枯燥无味,过程又是漫长,她待得不耐烦,后来就再不想去了。可是此刻与白奕秋一起留在冷翠宫,却也觉得他寡言少语很是无趣,一时又有些后悔起来。正想着要不要现在赶过去看上一看,忽然灵识一动,已经感觉到一股熟悉的灵气降临在岛上。“是皇叔回来了!”段瑶高兴的大叫了一声,兴冲冲的跳下云端飞走了。丹炉前面,白奕秋慢慢睁开眼睛,扫了一眼她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又自闭眼入定去了。隔得老远便能看见那人一身素色长衫,衣袂飘飘而来,段瑶轻身一跃,从上空便向他扑了过去。“皇叔!”满怀喜悦的叫了一声,一头扎进他的怀中,口中嚷嚷道:“以后你去哪儿,我一定要去,瑶瑶再也不要与你分开了!”苏雪丞以手将她扶住,却是半天没有回答,只轻声的道:“瑶瑶,皇叔有话要问你。”段瑶疑惑的抬起头,见他若有所思的望着自己,眼中隐隐有些担忧之意,她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详之感,不自觉地应道:“哦,好。”冷翠宫中,青莲殿上。苏雪丞坐在一张玉椅之上,面色有些沉然,见段瑶站在旁边,不时以眼偷瞄一下自己,他不禁暗叹了口气,从袖中摸出一物递向她道:“这是方才在外面收到,有人传送给你的。”段瑶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这才低头望去,只见一片精致如琢的粉红花瓣,静静躺在他的手心,她一见之下,顿时吃了一惊,这正是卢玉衡的传讯之术,七剑阁当中常用它来当作信函的。她这些日子过得舒服,刻意没有去与他们联系,却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非要在这个时候来打扰她呢?心下疑惑,便伸出手去将那一片花瓣拈起,方一入手,体内摇光剑已然受到感应,幻紫光彩瞬如水华泻出,照到那一片花瓣之上,忽有一行淡金色的字迹现出,不过晃眼之间却又消去,花瓣也慢慢变得透明,最终化作一缕轻烟,消散在空气当中。段瑶看到那一行字,心中忖道,原来如此,他们已经离开那座海底仙府了,却是不知下一步会去哪里……她沉吟未定,耳边听得苏雪丞轻轻叹息一声,猛然惊起回神,蓦地抬头叫道:“……皇叔!”苏雪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似蕴有一抹凝重的神色,语气轻缓而严肃的道:“瑶瑶,你如实告诉皇叔,是不是加入了一个叫七剑阁的组织?”段瑶乍闻此言,心中就是一震,下意识地垂下头去,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只是一时觉得好玩……”思来想去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借口来向他解释,段瑶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足尖,口里嗫嚅道。心中却暗暗叫苦,不知他为何会得知此事……这花瓣传书,只除了拥有七剑的人才能破解,旁人决计看不出来……是了,三仙岛上清楚此事的,除了萧清音,再没有其他人,定是她从中作梗无疑!苏雪丞见她自己承认下来,不禁又是叹了口气,只道:“瑶瑶,你可知那七剑阁是作什么事情的?”“唔,我……”段瑶支吾两声,不由自主便联想到之前的三桩灭门惨案……心中一凛,暗道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他知晓了去,自己这一双手,曾经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曾经沾染上肮脏的血腥味道————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在他心中,永远只是当初那一个纯白天真的孩子……“皇……皇叔,瑶瑶、以前并不知道,受人相邀,这才会与他们在一起……”脑中念头急速转动,谎话就如不受控制一般蹦了出来,心跳如擂鼓,她将头垂得低低的,竭力避开他的目光,“后来……后来知道了……就一直想跟他们划清界线,我、我已经尽量保持距离,自从见到皇叔开始,就再也没跟那些人联系过,瑶瑶早就想退出了,皇叔你信我一次……”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也不知那萧清音跟他说了多少,如果万一连那些中原的事也说了出来,那自己这番话,可就要变成漏洞百出、欲盖弥彰了。心中愈发忐忑不安,想偷偷看他一眼,又怕看到他脸上失望的表情,只瞅着足下那青烟色的地板,微微发起怔来。苏雪丞见她这副模样,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等着他的处罚,一时不禁又是暗叹了一声,眼光却渐渐柔和了下来。“瑶瑶,过来皇叔这边。”段瑶闻声稍稍抬起头来,只见他面上已是恢复了往日温和的神色,心下定了定,往前走了几步,又抬头看了看他,不动了。苏雪丞见状,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伸出手将她轻轻拉了拢来。“……你自幼失去母亲,皇叔又不在身边,于人情世故上难免有些欠缺,之前是我疏忽了。这七剑阁并不是什么好地方,两百年前曾经造下无数杀孽,瑶瑶你年幼不知情,皇叔也不会怪你,只是以后再不许跟那些人来往了。天行有道,往复循环,修道者需修身养性,少伤天和,你今日犯下杀孽,他日天就会降下劫难于你。”说到这里,目光直视向她的双眼,语音愈是温和,“皇叔不想你变成那样的人,也不想你遭到诸如天劫的事情,你,可明白吗?”“嗯……”段瑶低低应了一声,便将整个身子也缩到他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衣襟,淡淡的体温透了出来,温暖而又安宁,她闭上眼,口中轻声的道:“瑶瑶都听皇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