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震气怒之际,手指头毫不客气的敲在龙越的头上,龙越听到克扣军饷一事,便如泄了气的皮球,再不出一声。龙震却仍难心中之愤,龙家四子,除却老大龙越,其余三个,个个生龙活虎,老二龙和老四龙从,如今已在朝中拥有一席之地,老三龙啸从武,威名赫赫,不亚于他当年,只是前阵子骤染恶疾,皇帝钦点到龙越头上,他这才让他出征,就怕他不省心,才把自个儿精心培育的沈千秋指到他身边作副将。他未曾料到,这舅甥俩凑到一处,不省心的程度反而叠加了,给他捅出了这么大的漏子。好在这事他早就知道,已经做了补救,他怒火发完,重又坐下来,沉声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来,集思广益,好生想个万全之策吧!”“唯今之计,只能杀人灭口!”沈庆在一旁道。“父亲说的是!”沈千碧在一旁插嘴,“他们不是在宫里嘛,让汐贵妃的人把他们除掉就万事大吉了!”“你给我闭嘴!”龙震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没脑子的东西!没你母亲的一丁点聪明,都随着你爹了!”沈庆唇角微抽,喉结动了动,咽了口唾液,顺便也把心底涌上来的那股子酸涩之气咽了下去。不咽又能怎样?他能拥有现在的一切,包括宰相之位,全是老丈人成全的,老丈人没瞧上他,从他娶跟龙云雁勾搭上那天他就知道,他太卑微,原本就是高攀,人想要得到一些东西,就必得失去一些东西,他习惯了。他习惯了,别人也习惯了,他的儿子,他的妻子,都习惯了他在这个大家族中的卑微,所以,对于龙震的话外音,没有人作任何反应。“那些侉彝人虽然进了宫,但据汐儿传来的消息说,他们暂时应该还没有说什么,还有,那个新进宫的伶妃,很有可能也是侉彝人!”龙震将自己所知的情形说出,“所以,定然是有人在幕后操纵!”“会是谁?”龙云雁眼珠一转,“沈千寻!肯定是她!”“她哪有那么大的能量?”龙震嗤之以鼻,“是她背后的人吧!哼,这个龙天语,一向与世无争的,怎么突然的转了性?”“父王,你说,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当年的事?”沈庆小心翼翼的问。龙震看了他一眼,问:“你又怕了?”“父王说哪里话?”沈庆干笑,“有父王这个主心骨,我怕什么?”龙震哼了一声,说:“知道又如何?他休想撼动我龙震!皇上惧着他,我可不管那么多!惹了我,我索性赶尽杀绝!”“父王当年就不该手软!”龙云雁恨恨的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现在总算是知道了!那群侉彝人,是非死不可的!只是,现在要杀他们,怕是要令皇上起疑,须得想一个法子,得找个替死鬼代我们动手才行!”龙震沉思半晌,突然道:“后儿是千娇会吧?”“是!”龙云雁答,“父王想到什么了?”“没什么。”龙震笑得阴险,“我听汐儿说,那些人会在花会上表演,明明今晚上就可以告御状,他们偏偏不开口,怕是要等着后日的盛会,说给千万只耳朵听吧!”“啊?这可如何是好?”沈千秋到底年轻,又忍不住叫起来。“他们这般打算,倒给了我们应对的时间了!”龙震看向沈庆,“在他们开口之前,想法把他们封掉!”“单纯封掉,怕是不妥!”沈庆低声回。“听你这意思,有好办法?”龙震真心没瞧得起他。沈庆清清嗓子,说:“法子倒也谈不上精妙,但肯定有用!要应对这场危机,那便得制造一场更大的危机,来吸引皇上的视线,如果皇上的心思被别的事绊了去,那伙侉彝人是生是死,只怕他一点都不关心了!”“嗯,想法不错啊要!”龙震终于肯拿正眼瞧他了,沈庆心中欢喜,却谦逊道:“父王过奖,说起来,这主意,还是千秋想出来的!我不过稍加改动!”“我?”沈千秋愣住了。“是你啊!”沈庆嘀嘀咕咕的说了一阵,龙震沈千秋等人不由喜形于色。“父亲这一箭双雕之计甚妙!”沈千秋兴奋的抱住了沈庆。“若此番事成,你总算也够格当我龙震的女婿了!”龙震轻捻胡须,也笑了起来。烟云阁里,沈千寻正跟六姨娘陆渔下棋。自从那次流寇事件后,沈千寻便已把她看作了自已人,常邀她来烟云阁坐坐,陆渔初时拒绝,后来盛情难却,便时常走动,她是棋琴书画皆通,沈千寻却只会下棋,两人时不时杀上一局,结果各有胜负。这一晚,陆渔明显情绪不佳,一连输了三盘。沈千寻笑道:“六姨娘该不会也为后儿的千娇会闹心吧?”陆渔瞥了她一眼,笑容极淡极浅:“那是你们年轻人的热闹,我怎么会去凑?”“六姨娘才二十五岁,哪里就老了?”沈千寻看着她,突然又问:“听说当年追求六姨娘的人都挤破头,六姨娘为什么偏偏选中父亲呢?”“挤破头的那些人,至多是个王公贵族,你父亲却是一朝丞相,又正值壮年,亦生得十分美貌,我自然要选他啊!”陆渔漫不经心的答。“那六姨娘爱我父亲吗?”沈千寻饶舌的很。“爱?”六姨娘微怔,尔后呵呵的笑起来,“你问一个妓心中有没有爱吗?”她的笑声里满是凄凉沧桑,沈千寻低叹一声,掷了棋子,说:“这一局,六姨娘又无生路了,不玩了,屋子里头闷得很,咱们出去吹吹风吧!”两人在院子的花木间兜了一圈,陆渔突然捂住肚子叫疼,沈千寻要去请大夫,她却尴尬摆手:“突然有些内急,怕是要用借你的马桶一用!”“那快去吧!”沈千寻话未说完,陆渔已慌慌的往阁楼跑去,沈千寻轻笑,在后面叫:“你小心一点,别摔倒了!”陆渔远远的应了一声,很快便消失在林木深处,沈千寻叹口气,抬头去看自己脚底的甬道。刚刚和陆渔转来转去,都快转出烟云阁了,眼瞅着大门就在眼前,她信步走了过去,门角有人影忽地一闪,她沉声问:“谁在那里?”“是我!”那人影怯生生的站了出来,俏眉俏眼,却是沈千雪,此时正对她讪笑。“有事?”沈千寻态度疏离,沈千雪虽然已经跟龙云雁决裂,可是,沈千寻还是对她无好感,她是后宅争斗中的一个畸形品,毫无道德底线,已经无可救药。沈千雪一对上她那冷冽的黑眸,不自觉瑟缩起来,软欺硬怕,这是她的特性,但她还是鼓起勇气讷讷的说:“大姐,我听说……你……治好了三姑的……狐臭?”沈千寻轻哧一声:“你也想让我帮你治?”沈千雪忙不迭的点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为三姑治吗?”沈千寻问。沈千雪脸唰地通红,脸低低的垂了下去。三姑年近三十,是个粗使的仆妇,她也身带狐臭,在相府自然遭人嫌弃排挤,同为被凌辱的人,她与前身不同,她的反抗意识极强,哪怕被人打得满地找牙,也必要想法反击回去,一来二去,倒再也无人敢相欺,她性子刚烈,心地也善良,看到沈千寻辱,也常常伸手相帮。可欺负沈千寻的人,是龙云雁等人,她最经常的结果,便是和沈千寻一起挨揍。在后宅之中,这样禀性正直还能存活的人真心不多见,在沈千寻初次穿越之时,便已有心结交,可是,深思熟虑之后,她还是作罢,她羽翼未丰,若将三姑收在自己身旁,反而让她的处境更加艰难。但天气渐热,看到三姑因为本身的隐疾郁郁寡欢,她终于忍不住出手相助,只不过几副药,便令三姑彻底排脱烦恼。但此事她是假借八妹之手,沈千雪却径直来找她,想来,她是个聪明人。沈千寻略带鄙夷的看着她,淡淡道:“你既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三姑,那么,也给我一个帮你的理由吧!”沈千雪面色赤红,两膝一弯,跪倒在沈千寻面前,指天誓地:“若大姐真能帮我去此顽症,姐姐要我做任何事,千雪无不遵从!”“像忠于龙云雁那样吗?”沈千寻的话不无嘲讽。沈千雪惨笑:“我以前受她指使,对姐姐多有冒犯,千雪该死!姐姐想怎么惩罚,全由得姐姐!”“我惩罚你做什么?”眼见陆渔正往这边走,她也懒得再跟她计较,“好了,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后儿就是千娇会,算是你唯一脱离苦海的机会,你回去候着,我待会儿差八妹把那药给你送去!”沈千雪惊喜若狂,头磕在地上咚咚作响:“多谢大姐!多谢大姐!”磕到最后,眸中热泪盈眶。沈千寻轻叹,想到同宛真一样病弱的三姨娘,她再也没说什么,挥手让她去了。陆渔此时已到跟前,见到沈千雪的身影,冷笑了一声:“她竟还敢来找你吗?”沈千寻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竟也会这样想吗?”陆渔看着她,目光幽暗。“为什么不呢?”沈千寻低叹一声,“有的人,禀性纯良,只因一念之差做错事,只要良心未泯,也未必不可以原谅。”“良心?”陆渔喃喃的重复了一句,垂下眼敛,低低说:“刚刚腹泻,现下觉得浑身无力,千寻,我回了!你歇着吧!”“天黑路滑,六姨娘小心脚下!”沈千寻微笑说。陆渔“嗯”了一声,脚步飞快,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沈千寻伫立一阵,亦自回房间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