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八月间,玦儿又跟着张夫人进京,随身带着师太这几个月抄录的几本书。才到东宫没多大会儿,宫里就有人来,说是接孙小姐进宫去。玦儿到了秋风殿,只见永昌帝和季涟都在,永昌帝见了她便追问道士的事情,玦儿只说今年道士没来,而是托了人送信到家,说着便从身上拿出师太交给她的信封。永昌帝拿过信封,见封皮上并未署名,也没有写是谁启,小心的撕开口,里面掉出一张纸来,永昌帝看了,脸色恼恨之色一览无余。季涟拉了拉他,道:“皇爷爷,皇爷爷?”永昌帝回过神,道:“季儿,你带玥儿去玩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季涟拉了玦儿出来,朝着明辉殿的方向过去,问道:“玦儿,那封信里面写了什么?”玦儿摇头道:“我也没有打开过啊。”季涟颇有些疑惑的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倒向宫里的人打听过飞光国师的事情,可惜宫里竟然没有什么人知道。我还向柳先生打听,可是柳先生入仕的时候,国师已经不在了。柳先生也问了几个老一些的人,却几乎没有人见过国师的真面目,真是奇怪……”之后往往复复过了好几年,便又到了永昌十四年的中秋。几年间季涟一直在宫中长大,与永昌帝感情日深,还几次跟着永昌帝去鹿鸣苑围猎,连永昌帝北征突厥时也随侍在侧,但和太子楀之间却越发的疏远了。玦儿每年回家再到宫中来,总给季涟带来一些新奇东西,有时是师太让玦儿抄录的诗词簿子,有时是玦儿跟着师太做的新式糕点,还有一些季涟从未见过的饰品。季涟渐渐的疑惑玦儿这些东西都是哪里学来的,玦儿被他纠缠不过,便逼着他发下重誓,不能将知道的告诉别人,玦儿便省去和那个道长相关的事情,只说自家里有个师太,学识广博,会些旁人不会的东西。这一年季涟已经十五了,宗室里这个年纪的男子已开始议定婚事了,太子妃几次进宫时也和永昌帝谈起这件事,永昌帝却说孩子还小,再长长见识,心性稍定再娶妻也是好事。渐渐的季涟看玦儿的眼光有所不同了,这两年间他时常翻看玦儿抄录过来的那些词曲,里面的情词艳曲,玦儿并不十分懂,只是觉着辞藻华丽,念着顺口,有时候拿出来念念。季涟读着“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时,眼神不住的往玦儿身上去,永昌帝本就着意撮合这二人,有事无事便在季涟面前把他那点小心思往玦儿身上引,心里只恨玦儿年岁太小,不能立刻看着季涟成了婚。再等太子妃入宫向永昌帝提议是否先给季涟纳几门妾室时,永昌帝便当着季涟的面正色道:“自古先娶妻,后纳妾,不可坏了规矩。若是先纳了妾,以后再娶正妻,家里免不得有些鸡飞狗跳。季儿年岁尚幼,正是学着理事的时候,要是每天被家里这些个姬妾烦心,以后如何治国啊?”太子妃一走,永昌帝就又开始试探季涟对玦儿的那点小心思,季涟心知爷爷当年把玦儿弄进宫来抚养,就是为了将来许配给自己的,于是也不藏着掖着,永昌帝大喜,又和他讲了一些男人须专情切不可三心二意等等之类的话。季涟心下大奇,皇爷爷的妃嫔虽不多,但也不算少,皇祖母孝仁皇后薨了后,皇爷爷的心情似乎差了许多,再没有纳新的嫔妃了,可怎么看也和专情搭不上边啊,口上虽不说,脸上的疑惑却写的清清楚楚。永昌帝语重心长的道:“朕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雄心壮志,在京里便娶了你皇祖母,又纳了几门妾室,一心只想着成就一番大事业,再享尽人间绝色。后来到了金陵,当地的官员们也是从江南一带搜寻了不少美女送给我,当时朕的日子过的也是很快活的。谁知道女人多了,麻烦事情也多,背地里你整整我啊,我害害你啊,我懒得管这些事情,都交给你皇祖母,你皇祖母要不是每天烦心这些事情,也不会这么早就走了。”季涟想起父王的几个姬妾,平时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事情便不少,这些年子息单薄,大半倒是人为,心中便不住的点头。永昌帝又道:“互相算计也就罢了,这其中又有几个是真心对你的呢?大部分都是想着得了宠后半辈子有靠,或者生个孩子以后当太后。”见季涟沉思不语,以为他不明白,继续说道:“再说的明白点,她们不是喜欢你,是喜欢你这个皇太孙的位子,将来呢,就是喜欢你太子的位子,再以后,就是喜欢你皇帝的那个位子。你从小就聪明,这道理你明白不?”季涟听得似懂非懂的,有些茫然,永昌帝恨不得一下子给他灌输无数的理论,接着道:“当然了,本来这也无所谓,你一辈子就这么过也可以。但是有些事情,可能你做过了才会后悔;有些东西,你失去了才会珍惜。所以有的时候就要珍惜,不要等到没了才追悔莫及。”季涟想,难道皇爷爷是因为皇祖母死了,所以悲痛过度?问道:“皇爷爷还在为皇祖母病逝的事情伤心么?”永昌帝一怔,眼神黯了下来,道:“很多事情你一下子可能明白不了,以后慢慢琢磨也是一样的。总之你以后呢少不得三宫六院什么的,不过凡事先想想会不会伤了玥儿的心。这个世界上的女人啊,很多看起来很贤惠,一种是装出来的,一种是忍出来的。儿子要那么多也没什么用处,有一个聪明点的当太子就可以了,不要凡事都听信那些大臣的鬼话。”季涟见皇爷爷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估计是憋了很久也没个人说,又想起自己母妃的贤惠,十之八九就是装出来的吧?那皇祖母呢,难道是忍出来的么?永昌帝又道:“玥儿现在年纪还小,再等几年等玥儿及笈了朕就给你们大婚,最好啊,你们还生个皇曾孙给我抱抱,哈哈哈哈……”一面说着,一面觉得这幸福的场景就在眼前了,再想起自己现在孑然一身(其实还有很多妃子),不由得又感伤起来。永昌帝又絮絮叨叨的跟季涟讲了一些勿以妾为妻的道理,季涟得到皇爷爷如此明白的“赐婚宣言”,顿时心花怒放,转眼算到玦儿及笈还要多久,心里又是一阵叹气。到永昌十五年玦儿十二岁生辰的时候,季涟便抱怨道:“你怎么才十二岁呢?”玦儿撅嘴道:“你也就比我大四岁,充什么大啊。”季涟叹了气道:“每年你生辰我都陪你过,我生辰的时候你就回家去了。”玦儿忙问:“我是奇怪怎么从来没见你过生辰呢,你几月生的?”“七月初七。”玦儿抬了头,有一丝惊讶,道:“乞巧节?”“是啊。玦儿你每年乞巧节的时候有没有对月乞巧啊?”玦儿这几年也常听得高嬷嬷说些调笑她的话,脸色就有些微红,道:“没有啊,阿季哥哥你呢?”“我又不是女孩子,又不要乞巧。”“那……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娶什么样的女孩子?”季涟微一思索,便来试探她:“还没想好呢。不过母妃这些日子来一直说要给先我纳几门妾室呢。”玦儿心里忽有点伤心,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就不言语了。季涟忙道:“不过皇爷爷已经回绝了……玦儿……你将来嫁了人,会不会让夫君纳妾?”玦儿想了一阵,道:“要是正室贤惠,不嫉妒,这个男人养得起,又有女人甘愿为妾,那么多娶几个也无所谓;要是家里娶了一个河东狮,还是不要纳妾的好,不然,看上了别人娶回来,结果被正室迫害,徒然让别人送了性命。这样的过错便是那男子犯的,不能说是看上的那个女子红颜薄命。可是这个世界上总有这些的人,娶回一堆女子来,看着她们争斗不休,等她们死了再去哭一把红颜薄命,其实明明是他们自己害死了这些女人,却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季涟颇有些讶然,他倒是头一回听得这么新奇的理论,笑道:“这又是你师傅教的?不知道玦儿将来是不是要学河东狮呢?”玦儿脸上有些燥热,呐呐回道:“是师傅讲给我听的,不过是一本书上面写的,就是那本写着很多好玩的事情的那本书。”季涟心中有些痒痒,便道:“你明年新年回去,把这本书带来给我看看好不好?还有……明年你能不能陪我过生辰?”玦儿红着脸点点头应了他。永昌十六年,玦儿过完新年,就和师太说今年不回来了,要在宫里陪季涟过生辰的事情。师太应承了,又抱出一大摞书来,都是师太的笔迹,“往后我也不知道还能见你多少面了,这些东西你带着吧。放在隐秘点的地方,别让人全瞧了去,就是你季哥哥,也不要拿这两本让他看见了,你自己若看完了背熟了,大可以一把火烧了,然后烂在肚子里”,师太指着一厚一薄两本册子说道,“还有些治国方略,你可以拿去给你季哥哥多看看,平时切记收敛锋芒,宫里人都知道你聪慧大方也就够了,千万别在人前妄议国政。”玦儿见师太一副从此告别的样子,道:“师傅我还会另外回来看你的。”师太忽问:“陛下这一年来身体如何?”玦儿答道:“比以前差了不少,不过大部分时候还是好好的。”师太沉默半晌,又道:“这次你走了,我还是到静心庵去过些日子。以后……我可能会去京城,那里有个追慈庵,我和那里的师太相熟,要是去了就在那里落脚。我去了京城的话自会先写信给你,你可到那里去找我。”玦儿又去回禀了父母亲,她弟弟隐闵已七岁多了,见姐姐的时间却没有多少,蕙玉不免因此伤心,孙璞只得安慰她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夫妇二人照例又叮嘱她在宫里万事小心,又给她身上备足了银票到宫里各处使,如此反复叮咛,仍放不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