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新晋的妃嫔们在各处宫殿安顿好,离玦儿住的最近的是云华殿的谢昭仪和景婕妤,其他各人住的稍远些,也不过是隔着两三个小园子或是几道长廊而已。到初九那日,又是皇后和众妃嫔去明光殿拜见张太后的日子,玦儿想着往日只有她和江淑瑶,这回人多了起来,自然要郑重,一大早就起来梳洗穿戴。季涟惯了早起,看着她描眉梳髻,自是在一旁闹着她,玦儿恼了好几次,他才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玦儿百般叮嘱后,他才答应多呆一阵再去明光殿。张太后见众人都是第一次来,便备了不少赏赐,也不过是些首饰物件,江淑瑶依例仍是到的最早的,玦儿去的时候,见江淑瑶和张太后都坐在坐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家常,张太后见玦儿进来,不等她行礼,就把她拉到自己右侧坐下,继续先前的话题,如新来的某美人家里曾做过前朝宰相啦,某婕妤祖上曾出过五个三公啦,郑修仪的曾祖的爷爷年幼时在素有神童之称啦,如此等等。不多时又来了三个人,正是谢昭仪、伏婕妤和袁美人,坐下后打量玦儿一番,已知这是先前大家没来时,除了皇后之外唯一的妃子孙贵妃,那日选妃时便坐在皇帝陛下的下首。这几天听拨来使唤的太监宫女们的介绍,知道这位孙贵妃最是讨今上的欢心,幼时便是当时的太子妃现在的张太后引荐给宁宗皇帝,宁宗养在身边后来赐给今上的。三人心中均是艳羡不已。三人仔细的打量玦儿,见她颜色似乎稍逊江皇后,在张太后面前,也只是不停的微笑点头,偶尔回话,言语并不多,想起前几日听太监宫女们说这孙贵妃平日为人极是和颜悦色,出手赏赐也大方,便揣测这孙贵妃必是十分体贴又会照顾人的,难怪今上脱不开手。伏婕妤和袁美人心中便暗下决心以孙贵妃为效仿榜样,盼得今上的垂怜,谢昭仪心中却另有想法,猜度着这孙贵妃在宫里多年,若论体贴陛下心意一项,定无他人能做得更好,若要得陛下回顾,还得从别处下手。季涟到的时候,人早已来齐了,二十余人把个明光殿的里间堵了个严严实实,季涟径直走至张太后身旁,在玦儿和张太后之间坐下,张太后笑道:“涟儿日日都这么忙,难得今日没有朝议,何不多睡一会子。”季涟笑道:“辰时都已过了一刻了,哪里还能算早,再说……这不已是最晚了的么。”张太后微微一笑,带着半分玩笑的道:“这些事便是懒惰些,也无所谓,倒是有一桩事情,须得勤快些——”,她头微侧看着玦儿道,“这哀家的头一个孙儿,你们可得给哀家抓紧了。”众人见张太后和季涟寒暄完,忙着两头问安,张太后止住了众人,要大家落座,又向众人道:“一下子来了这许多人,把哀家这个老婆子都吵糊涂了。往后就别都赶着逢九来,随意挑个什么时候,一个月来看几次哀家就够了。哀家在这明光殿住了两年多了,一直也没什么人陪哀家说说话,往前吧,玥儿忙着伺候陛下,也没什么时候来陪我这个老婆子,淑瑶忙着后宫的杂物事,一个月也就来那么五六次,现下来了这么多人,也热闹了,哀家也还指望着早日抱个孙子呢,这件事,说什么大伙儿也不能给哀家偷懒。”众人听了这话,脸红的脸红,应承的应承,张皇后又指着江淑瑶道:“江皇后家里是蜀中的,哀家记得选上来的婕妤里面,似乎也有一个是蜀中的?”下面的莺莺燕燕中便有一人出来道:“臣妾蜀中益州景氏,现居云华殿。”张太后点头对季涟道:“你看看,这蜀中就是出美人啊,宫里一下子就有了两位从蜀中出来的娘娘。”季涟微笑点了头,张太后又拉着玦儿的手道:“这位是孙贵妃,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呢,她五岁还没到的时候,哀家的娘亲就把她送到这儿来了,平时极知涟儿的心意,你们往后可要向她多学着点,好好伺候涟儿,早日诞下个皇子或是公主,以后也就终身有靠了。”玦儿忙称不敢当,张太后继续道:“初四选妃的时候极是匆忙,哀家连各位的脸儿都没有看仔细呢,今儿个趁涟儿也在,你们也好再介绍介绍,让涟儿长个记性。再说说平日里都喜欢些什么,日后也好往来往来。”听了这话,众人便按照座位的顺序,一一开始自我介绍。第一个便是谢昭仪,那日张太后欲封夫人而被季涟拦住的,谢昭仪算是此次选上的妃嫔中容貌最为出众的了,两道淡月弯弯眉似蹙非蹙,一双星目含情不尽,头上梳着一个懒鸦髻,斜插一根白玉雕空的桃花簪,身着缂丝折枝茶花纹的短襦,纤腰似不堪盈盈一握,起身向众人一福,下身的鹭鸶纹褶裙微微摆动,更有几分袅娜体态,把一屋子人登时都比了下去,又轻启朱唇,道:“妾身谢氏,扬州人氏,现和景婕妤一同住在云华殿,各位姐妹平时要是不嫌闷,就到云华殿来坐坐。臣妾也没有什么好拿出来见人的,只是家父从小请了位琴师,教了几年琴,姐妹们要是不嫌吵,得空去听听也行。”其他人听她说话如夜莺在耳,又见她如此风姿,只怕不多时便要承宠,位列夫人只怕也是不远之事,便有些自惭形秽,玦儿见了,心中又免不了惴惴不安,忙去看季涟的脸色,见他眉尖微扬,听着谢昭仪的话,并没有更多的反应。谢昭仪今日出来时,已打听得陛下每次逢九都是和江皇后、孙贵妃一起在太后处说话的,特地悉心打扮,想着上次陛下突然拦下对她的晋封,不知是何意。这几日她着意打探,得知今上似乎并不喜奢华,于是今日的打扮特地比上次更显清淡一些,也别有韵味,说完后便向众人躬身又福了一福才坐下。接下来众人的风头,多多少少被谢昭仪压下去一些,絮(全文字小說閱讀,盡在ар.1.(1.m.文.學網)絮叨叨的反而不如谢昭仪的干脆。之前玦儿觉着十分亲切可人的永嘉周氏,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季涟听众人介绍,只是微笑着颔首,才听到一半,玦儿忽不住的咳嗽起来,季涟忙抚着她的后背,帮她轻拍顺气,张太后也是甚为紧张,问要不要叫太医,玦儿勉强挤出几句话,道可能是开了春感染风邪,缓缓就好。张太后又责怪季涟道:“涟儿,平日里也别太忙着那些子政事,玥儿的身体也是极紧要的事情,我的头一个孙儿可就着落在她身上了呢。”季涟脸色微僵的应了,心中又担心玦儿的身体,便道:“玥儿身子不大好”,稍站起身准备要告退,玦儿被笼在他袖里的手忽掐了他一下,后一句马上就变成了“儿臣以后注意就是”,忙又正坐下来听余下的人介绍。这样在明光殿闲话了近半个时辰,张太后见玦儿身子微恙,便让她早点回去歇着。季涟等玦儿回去了,又陪着张太后聊了几句闲话、耽搁了一会儿才转回长生殿。一见她便问宣了太医没,玦儿只说可能是夜里着了凉,心里却寻思着刚才季涟看谢昭仪的神色,想起前几日自己方说不吃这些闲醋,现在更不好开口。见他沉默不语,便笑道:“阿季哥哥,你觉不觉得刚才那个谢昭仪长得很是漂亮?”季涟心中虽觉着那谢昭仪今日打扮清丽,口中却道:“是么?哪一个是谢昭仪?”玦儿笑道:“你不记得了么?就是第一个出来说话的那个扬州的姐姐,会弹琴的那个,她头上戴着的那根簪子倒是挺好看的,我就没有这么好看的簪子。”想想又道,“其实我一直觉着江姐姐就已经很漂亮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比江姐姐更漂亮的,今天的打扮和前几日有些不同,还更好看一些。”季涟笑道:“别老这个姐姐那个妹妹的叫,怎么我都不知道你有看美貌女子的习惯?”玦儿见他口紧,又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那个永嘉来的周昭媛我看着样子挺可爱的,好像年纪和我一般大,不过她倒是蛮奇怪的,别人都说自己弹琴好啊写字好啊会画画啊什么的,就她没说自己喜欢什么。”见季涟有些心不在焉的,忙拉了拉他,道:“又在想什么呢?”季涟被她这一拉,忽抬头道:“我听高嬷嬷说,女人怀孕了会觉着身体不舒服,你该不会是有了吧?”玦儿被他这一问问的哭笑不得,道:“你这都是听得什么跟什么呀?不要动不动就疑神疑鬼的,想孩子想疯了呢?”季涟正色道:“要是有了,可要好好的注意了,别被人寻了空子去。”玦儿苦脸道:“那也不是说你想有就有了的呀,照高嬷嬷说的——现下还没有呢,难不成……今日母后一说,你就急了么……要是急了,你寻别人去好了。”季涟对天翻了个白眼,道:“口是心非——我不过是想你多长几个心眼罢了,你看母后今日那话,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宠着你呢,要是真有了身孕,可得好好看着。”玦儿笑道:“就算母后今天不说,宫里太监宫女们难道不知道么?”想了一阵又道:“今后这宫里就热闹了,也不知今天进来的这些人,以后都要变出些什么法子来勾了你去。”季涟忝着脸笑道:“我的魂儿早就被你勾跑了,那些人就算有再多法子,我也没多几个魂儿呀。”玦儿嗤了一声笑了:“我听说人有七魂六魄呢,我再能耐,也只勾得一个,还有六个呢,也不知哪些人有这个福分。”季涟听她这样拈酸,也不接话,从床头寻了本书,翻了几页忽道:“你说的也是,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样的,你往后可要多留心些,这些人倒都不简单呢,难为了她们的爹娘送她们进来。”玦儿听了这话便问道:“什么不简单?你是说她们在家习得琴棋书画什么的?但凡个大家闺秀,总会学一两样的。也就我笨,从小又懒,你现下可觉得委屈了?”季涟动了动嘴角,翻了一页书,看了两行才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这些人,心思也都不浅呢。这还没几日功夫呢,就有人也不知从哪里打听得你喜欢穿鹅黄色的衣衫,就巴巴的穿了出来;还有的估计是听说你平时都着淡妆,今日的梳妆,都比选妃那天淡了许多呢——到底是门阀世家出来的人,心眼都比常人多了几个,你可得留心了。”玦儿凑上前道:“看来你今天看得挺仔细的嘛。”季涟白了她一眼道:“我这还不是为你好,齐王好衣紫,国中多紫色;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这些人还不是从你身上打主意,使劲的打探你的喜好,以为这些就该是我的喜好,然后来取悦于我。”玦儿听了心中高兴,却啐了一声笑道:“你也把你想得太高了吧,就不兴人家只是凑巧?穿件鹅黄色的衫子,倒得罪你了,难道人人都把脸上抹得红红紫紫的,再穿一身花花绿绿的衣裳去,你就高兴了?”季涟噗的一声笑出来,末了还是叹了一句:“总之是防人之心不可无。”玦儿见他说的认真,一字一句又都是护着自己,心里自是喜滋滋的,便靠过去和他一块看书,不过是一本讲江南的奇闻轶事的书,翻了几页,忽然惊道:“哎呀,我想起来了,那个写字写得很好的人在永嘉做过官,难怪我听着那个永嘉周氏总觉得耳熟呢。”季涟接道:“近世字写得好的,有湖州的董氏,蜀中的石氏,倒没听说永嘉出过什么人才。”玦儿却道:“是我师傅说的,怎会有错?我师傅说世上写字写的最好的就是一个姓王的,他和他儿子的字都是一等一的,这个人还在永嘉做过官呢。”季涟一听她说起师傅,想起前几日要她问的事,便问:“前几日我要你帮问问师太的事情,师太可有信回来?”玦儿道:“昨日才让许公公遣人出去找了,说我师傅出门云游未归,不知几时才能回来。”季涟听了又叹了两声,玦儿问道:“你平日里就有那么多事么?好些事情不是可以让柳先生做的么?”提起柳心瓴,季涟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沉默半晌才道:“前几个月在金陵的时候,因为金陵库府存量不足,有一个士子献策,说金陵有不少豪族,侵吞良田,又隐瞒避税,可以清查这些人让他们开仓捐粮。我就派人去查了一下,皇爷爷登基之后,不少有功勋的将军退隐后都回了金陵,在金陵买田置业也是常事,这些人之前做武将粗鲁惯了,有些鱼肉乡邻的事倒也好理解,谁知查出来原来顾首辅的族亲,也在金陵侵吞了不少土地,虽说后来顾家带头捐了粮,又分了一些田地出去,可我想起这事,心里就有些不舒服。”“柳先生是顾首辅的弟子,以后顾首辅要是辞官回家,接手的必是柳先生——柳先生从皇爷爷那时起便很得宠,虽然父皇不是很喜欢他,但他毕竟是我的老师——现下他既是顾首辅最得意的弟子,又是帝师,还有谁敢给他拦路?纵使他自己洁身自好,难保没有像顾首辅族亲那样的亲戚,那时谁敢去提醒他?现在事无巨细,都由凤台阁经办——我若不闻不问,哪天柳先生行为出了偏差,又能靠谁呢?”季涟顿了一下,这话开了匣子,便不想停,可又怕玦儿听了这些事情心烦,想想又不便多讲:“我在你这里老跟你说这些事情,你是不是很为难?”玦儿笑道:“有什么为难的,我也只能听听罢了,哪能为难过你?”说着在他身后加了一个枕头给他靠着,一面又给他捏肩,季涟笑道:“原来我抱怨几句,就有这么好的待遇,看来以后我要多朝你吐吐苦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