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内朝后,柳心瓴便把符靖及他的两个儿子带入太极宫的抱琴殿——这虽是一处较偏的小殿,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与抱琴殿遥遥相对的是遗佩殿,都是永昌帝当年亲自赐名,取抱琴遗佩求贤之意。季涟正坐在主位上,见柳心瓴带进来的三人,为首一人长得短小精悍,应是符靖,季涟见了不禁有些失望,这与他小时候见到的那些身材魁梧的武将差别可太大了。不过马上他就恢复过来,所谓人不可貌相,古代也有运筹帷幄的谋士,长得跟妇人一样呢。后面的两人,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身材比符靖高大一些,另一人看起来似乎年轻一些,长得颇有几分英气。“臣符靖叩见陛下。”“草民符鸢、符葵心叩见陛下。”“符卿平身吧,柳先生也坐吧。”季涟指了指下首两侧的座位,柳心瓴和符靖坐在一侧,符靖的两个儿子坐在另一侧。季涟向符靖问道:“符卿的两位公子,并无官职在身么?”符靖忙答道:“犬子年幼,只是跟随微臣看家守院罢了,未立功业,何来功名。”季涟又问:“符卿此行,是准备带两位公子一同去平城么?”符靖愣了一下,答道:“大儿符鸢,是要跟微臣一道的;小儿葵心——”,说道此处,微有踌躇的看了小儿子一眼,对面的符葵心突然离座,跪拜道:“草民符葵心,此次是为了参加秋试而来。”符靖皱了眉,本欲斥责符葵心,又忍住了。季涟见这符葵心年少而有志,顿时兴趣大了一些,问道:“你是说,要参加今秋的武举?”符葵心正色答道:“正是,可是——家父并未报上草民的名字,所以草民恳请陛下格外开恩,准许草民参加今年的武举科考。”按本朝的律例,参加武举殿试的人需要有一名武官的引荐担保,照符葵心的说法,似乎符靖并不愿他参加秋举,季涟不解的看向符靖,符靖忙也离座跪拜道:“陛下,犬子年幼无知,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行事鲁莽,还望陛下恕罪。”季涟笑道:“符卿平身吧,符——葵心是吧?朕准你参加武举就是了,柳先生,这事你吩咐下去就好了。”柳心瓴应了,季涟又向符靖问了些岭南和滇藏的情势,一面看符家三父子的神色。符靖和符鸢似乎都面有忧色,不时的看向符葵心,那符葵心剑眉星目,一脸严肃,丝毫不理会父亲和兄长责难的眼光。接着柳心瓴又向符靖交待了目前北边的大致情况,符靖来之前,对突厥的情况也大致有些了解,也知目前朝廷一无钱粮二无精兵,便向季涟提出要坚壁清野,练兵之余再修补长城,季涟思忖如今也别无他法,只能先取守势。旁边的符葵心却似有不满之意,季涟等符靖说完之后,便问道:“符二公子有不同的见解么?”符葵心凝眉半晌才道:“突厥犯我边境,已有数百年,历代长城修了又补,补了又修——又有什么作用,倒不如一鼓作气,将突厥驱至漠北无人之境,让他们永世不得进犯中原。”季涟一时失笑,符靖忙斥责小儿子,又向季涟请罪,季涟笑道:“符卿不必如此紧张。符二公子的想法,倒是和朕以前十分相似——男儿宁当格斗死,何能怫郁筑长城。只是用兵是一件烧银子的事情,等朕攒够了银子,符二公子再替朕把突厥驱至漠北如何?”符葵心对圣上这样的回答怔了一下,把“男儿宁当格斗死,何能怫郁筑长城”这句话喃喃重复了两遍,旋即露出欣喜之色,不过季涟下一句话就是:“不过朕得先看看符二公子秋试的成绩,符二公子以为如何?”季涟在回长生殿的路上,仍然对今天觐见的三个人的表现感到一些意外。那符靖虽然面相上差了一些,可对边境各处事情的见解倒是不错,尤其是注意细节,很多问题问到季涟和柳心瓴都无法解答为止,如此细心之人,用去戍边倒是不错的。符鸢似乎沉默寡言许多,只说自己是一直跟着父亲练兵的,看来对操练军士很有一套。至于那符葵心——季涟不由得笑出声来,倒是一个有趣的人,只是他父兄看他的眼神总有些奇怪,好像很怕这个小儿子一般。今年的武举——想起来季涟又有些兴奋了,上一次武举恰逢皇爷爷驾崩父皇登基的时候,只是草草了事,那一年的科举也并不如意;再上一次,他还在老老实实的跟着柳心瓴念书,现在终于轮到自己了,不知道今年的文武科举会不会有什么惊喜呢?想到这里,他兴奋的朝着正在削笔筒的玦儿说:“今天我召见了岭南来的那个符靖,他和他两个儿子都来了。”玦儿抬头道:“就是你说的那个惧内的将军?”季涟轻笑一声,道:“是啊,听说他两个儿子,一个是嫡出,一个是庶出,照今天的情形,我猜那个大儿子是庶出,小儿子是嫡出的。”玦儿笑着嗤道:“惧内还敢讨小妾?”季涟想了一阵,道:“可能……正妻一直没生儿子?我看他们今天的样子,似乎小儿子胆大妄为一些,他爹和哥哥都不敢把他怎么样。今天他还跟我说,要我特许他参加今年的武科。”玦儿停下手上的活,问道:“你比较看重他的小儿子?”季涟愣了一下,似乎如此,好像又不是,答道:“可能……我觉得他小儿子很像我几年前吧,锋利有余,沉稳不足。”玦儿轻笑一声:“怎么你觉得你现在很沉稳么?”季涟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也不是,不过要顾虑的事情更多了,就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事了。”想到这里,他竟有些苦恼似的,拿手支起头,喃喃道:“我怎么觉着这才半年多,就老了许多似的。”嘟囔了半晌又问道:“你师傅呢?还没消息么?”玦儿摇摇头道:“也不知道师傅云游到哪里去了,当初我从庵里出去找你的时候,她就说以后不再管我了,我还以为她说气话呢,谁知道是真的,走了个不见影。”季涟伸手理理她的头发,手指绕着发丝转圈,安慰道:“没了师傅,这不还有我么?”玦儿叹了口气,道:“可师傅也上了年纪了,听我娘说,师傅在永安年间,就在长安的寺院中很出名了呢,算起来,怎么也快五十了——也没个人在身边照顾,都不知道师傅都在想些什么。”“那——要不要我找人去找你师傅?”“还是别了,师傅不喜欢这样,以前在杭州的时候,我师傅决定的事情,我爹娘从来都不敢去问三问四的。”季涟伸手去拿她之前在削的那个笔筒,其实只是砍了一个竹节而已,刚才玦儿正在打磨那个开口,竹节上已经雕了些细条,仔细看是些竹叶,很简单的样式,倒也质朴可爱。玦儿又接过去,拿砂纸在开口处磨了半天,最后把案上那个雕花镂玉的笔筒里的几只湖笔拿出来放到这个新做好的竹筒中。打量了半天后问季涟:“你看这个做的怎么样?”“嗯……我想如果你是准备以后我们去金陵开个木匠竹匠的铺子的话……我估计我们是要喝西北风的。”听了这话,玦儿瞪着眼睛问:“难道不好看吗?”季涟知道若再说不好,只怕要领教一下传说中的河东狮吼了,连连道:“好看好看,我看用不了多少日子,你的手艺就可以出去搭个木屋,连房子都不要了。”玦儿讪讪的笑了,抢过竹筒去,继续打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