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散了后,季涟躺在绮云殿小院里的水晶片凉椅上闭目小憩,玦儿见夜色甚凉,进屋取了一床薄毯来给他盖上。见他闭着眼,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又怕寒气从他背后的伤口侵入,搂起他的脖颈,好把他身子搁起一些,再把薄毯垫在他身下。玦儿置好了薄毯,正准备将季涟放下,季涟却伸出双手将她圈住,玦儿一惊,忙伸手撑住凉椅,低声惊叫道:“小心,你的伤还没好呢。”一面轻轻挣脱他的双臂,转身在凉椅一侧躺下,替他拉好薄毯。季涟稍稍侧身搂了她,把薄毯分她一半,轻声道:“今天……你不欢喜么?”玦儿愣了一下,问道:“欢喜什么?”季涟绸缪甚久,让她在后宫可以和江淑瑶分庭抗礼,却见她似乎不当一回事,有些丧气又有些愧疚,面色稍有些尴尬,温言道:“我知事情一时半刻急不来,现下只能做到这一步,你不怪我吧?”玦儿会意过来,轻抚着他背上的伤口,埋怨道:“你都这样了,还想着这些做什么,好好养伤才是眼下最紧要的事,伤在你身上,你都不知疼的么?”季涟轻轻拔下她的白玉簪子,捋过一缕秀发绕在指上,轻声道:“我知道你心疼就够了。你——真的一点都不欢喜么?”玦儿看着他充满希冀的眼眸笑道:“欢喜自然是欢喜的,可是你今日这样,我……到底是有些僭越的。你待我怎样,我心里知道就好,何必做给这些人看呢。”季涟轻吻着她的脖颈低声叹道:“就要做给这些人看,看谁敢不把你放在眼里”,说着又抚着她的小腹道:“可就差这一步了呢,过了这一步可就不算僭越了——你说是咱们还不够努力么?”玦儿抑住自己的低喘将季涟推开,嗔道:“身子还没好就这样瞎折腾,再这样可不理你了。”季涟长吐几口气,无奈的拉着她的手磨蹭起来。玦儿两手握着他一只手,感觉甚是凉寒,想到今日才算是把遇刺的事情给处理完了,不禁又叹了口气,“又什么事发愁呢?”季涟在耳边低低的问道。“我想起你那日中了箭还要强撑着……就有些后怕,太医说,你要是再多用点劲,只怕就有生命之虞呢。”季涟看她眼中晶莹,连忙哄道:“你放心,我舍不得你呢,又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死了?”玦儿咬着下唇,从袖中取出两样东西来,季涟一看,正是那日射中他的那支箭,太医拔出时为了方便将之折成了两半,自从取下之后,一直被玦儿收在袖中。季涟摸着一支断箭上暗红的血迹,脸上有些发沉,玦儿歪在他肩上,低声道:“你两日没醒,可把我吓坏了,太医把这箭取出来……我当时就想着,要是你……醒不转了,我,我也只好用这断箭,随你去了。”季涟嗤的一笑,抚着她的眉线,舒展她的眉头,“百年之后,我是很想和你同葬——可是眼下,我还没活够呢,我知你的意思,以后万事小心就是,好不好?”八月十八,季涟携张太后、江淑瑶等一众人等,结束了此次鹿鸣苑秋狩,启程回兴郗宫。襄王枟和赣王析、宁太皇太妃翌日启程回封地。季涟下旨特赐三位尚未成年的弟弟待九月给周王漳和卫王湐行了册(全文字小說閱讀,盡在ар.1.(1.m.文.學網)封礼之后再就封地。符葵心自秋围之后,专心在家操练,准备九月武科的省试和殿试。九月初三,季涟在太极宫为周王漳和卫王湐正式行封王礼并划定封地,两位皇弟受了亲王册封礼之后启程就藩。九月初十,张太后、季涟、江淑瑶和玦儿在兴郗宫参加为永宣帝长女淑提前行的笈礼,淑受封庆寿,称庆寿长公主。九月十五,张太后、季涟、江淑瑶等一众人在兴郗宫为玦儿授金宝,命宫内才人以上妃嫔及京内三品以上命妇入宫观礼。原本只有皇后有金宝的,乃用金制龟纽,另有宝箧二副,木质饰以浑金蟠龙。此番内宫受命为贵妃制金宝,还颇为难了一番,做得和皇后尺寸一般吧,怕有违礼制;做小了吧,又怕惹恼陛下……最后也不知是谁想出折中之策,将宝箧上的三重蟠龙纹改为蟠凤纹,如此既显得和皇后的不一样,又不至违背陛下心意。九月十八,三年一选的武科省试开始,为期一旬。季涟在长生殿,吃着烟儿削好的梨,向玦儿道:“我看过这次秋试的册子了,不少将门之后呢。”玦儿奇道:“怎么往年很少将门之后么?参加秋试的,一般还是家传的吧。”季涟摇头道:“你有所不知,前几次秋试都还是皇爷爷在的时候,当年随着皇爷爷渡江的那些将军们,在永昌初年就解甲归了金陵,皇爷爷一直顾忌这些人,所以他们的子孙在永昌年间也都不敢来参加秋试,盼今年的机会估计也盼了好久了。先前咱们在金陵的时候,就有不少永昌年间的将门出身的子弟来投效呢,只是当时不好给他们封赏,现下正是时机——所以今年这样的人显得格外多。”玦儿哦了一声,眼珠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季涟笑道:“又在想什么鬼主意呢?”玦儿嬉笑道:“先前你说符二公子要参加秋试的,可比的怎样了?”季涟脸上抽*动一下,酸道:“才见了几面呢,你倒惦记上了。”玦儿撇嘴道:“我不过是看你惦记,这才问的,谁稀罕呢。”季涟听了这话,方才笑道:“照葵心的功夫,前面这些兵部的省试算什么呢,待到了殿试的时候,我再带你去瞧瞧。”说完突然想起一件事,神情有些古怪:“想起一件事情,倒挺奇怪的——符靖明明就可以保举葵心来参加省试的,不知道为何上次葵心还要我特许给他一个名额,这符家父子,真是忒奇怪了一些。”九月二十八,览竹殿。季涟看着呈上来的参加武殿试的人员名单,七分欢喜,三分忧愁。永昌十六年,因永昌帝自己就是马上得天下,登基后虽对武将封赏甚多,却渐渐的都将这些人送往金陵养老,朝中武将渐稀,乃至北方边境有事时永昌帝被迫亲征,当年季涟也亲历其事,由是感触甚深。又因着阿史那摄图的夺位,季涟不得不正视朝中武将匮乏的局面,是以此次科举他极为重视,几次三番的下诏要各州府拿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经办此事。喜的是今年依策论定的人有六七十余名,是本朝自高祖以来最多的一次了;忧的是这六七十人倒有一大半出自金陵——因为武举三场都是用策论定去留,普通人家的孩子,平时哪里会去研习什么兵书大义,在这一点上自是落了下风,金陵那些旧将的子弟,在这一点上是占足上风的。当年永昌帝执意要将功臣送回金陵,便是怕这军队中盘根错节的裙带关系。永昌帝常常教导季涟,说本朝的文官虽然结党,但这些人来自各地书院,因科举而结起的门生关系,相对松散,且文人好名,为着自己千秋后的名声,做事也有分寸些;而这些将门常代代传袭,利大而弊也大。他想要重用符葵心,未尝没有这样的原因在里面,符葵心虽也算出自将门,却没有这么复杂的背景。季涟盯着览竹殿的殿顶,再一次感叹每天这么个操心法,皇爷爷还活了五十多岁,可真算高寿了。卜元深在一个一个的向他汇报这六十多个通过省试的武举子的履历,符葵心的表现让他在策论和弓马中双双夺魁,已是今年秋试的大热,卜元深随口说了一句:“京中的赌坊历来都喜欢拿这些开赌局的,只有这符二公子,有几个赌坊甚至都不开他此次排位的盘了。”季涟愣了一下:“大家都这么确定符二公子今年能独占鳌头么?”卜元深笑道:“岂止如此,但凡观战过省试的兵部官员,没有不惊叹于符二公子的技艺的。仅就策论而言,符二公子只能说比其他人略胜一筹,兵书这个东西么,不真正上场打几张大仗是很难分出高下的;可就弓马刀剑而言,大家都说,符二公子可真是不世出的奇才,将来是要建立如秦时武安君和王翦将军那般功业的。”季涟想起在鹿鸣苑遇刺的事,他醒来后才知道当时庶人栎在他身后三箭齐发,符葵心在匆促之间截断了两只箭;之后玦儿想着符葵心在岭南和滇藏都曾带兵,让他协理辛泗水捉拿庶人栎的残部,据辛泗水后来回报,符葵心的事情也是办的极妥帖的。“如此……真是一个栋梁之材,上天待朕不薄呢”,季涟笑道。卜元深接口笑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微臣今年四十有六,去年同袍们还说微臣是少壮派呢,谁知这一眨眼的功夫,一个还未弱冠的小孩就把微臣比到地下去了。”季涟笑道:“卜卿何必如此自谦——这符二公子当初,还是卜卿向柳先生举荐的呢。就算有千里马,没有伯乐又有什么用呢。”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