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公公苦脸道:“咱家跟娘娘转述了陛下的话,见娘娘好像正伤心着,也想问问清楚了来回陛下的。可娘娘见陛下连天寒了都记挂着要娘娘加衣,怕咱家跟陛下说了又误了陛下的正事,还特意要咱家别嚼这些舌头让陛下费心,是以咱家两下为难……”季涟叹了一声,只觉着宫车行的太慢。进了长生殿,正看见烟儿拧着巾子给玦儿擦脸,季涟忙上前问道:“今儿又怎么了,晚膳用过了么?”玦儿缓步过来,看他急切的样子,斜了小王公公一眼,笑道:“又是你这个小兔崽子说的吧,就藏不住一点事。”烟儿见季涟回了,吩咐人摆上晚膳,玦儿这才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家里来了信,说我娘最近身子不大好,隐闵也不争气,头先说要学武,才学了没几个招式,又开始出去四处生事,我爹又整日里混在苏州,这一老一小就把我娘给气病了。”季涟一听说她弟弟生事,便有些急,他自己叮嘱柳心瓴一心要寻出江淑瑶在蜀中娘家的过错——可不能这关节上孙家先出点什么事,忙叮嘱道:“给你爹写信,让他多看着你弟弟一些吧,玩归玩,可别太过头了。”玦儿点点头,这一点上孙璞还是有分寸的,孙隐闵纵然在外头胡混,倒不曾作出什么让官府为难的事情。只是想起杜蕙玉的身子,她心里总不安心,不免埋怨孙璞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季涟见她担心家里,想着她也有两年多没回过家了,一张笑脸凑上来讨赏:“要不——我下道旨意让你回去省亲?今儿户部的人还提议说让我封赏几个江南丝茶商呢,这时你要是回去一趟,倒也不至于让人说闲话。”玦儿想了一想,摇头道:“我回去一趟,也不知多费周张,徒然浪费人力物力,又叫人说你公器私用,我还是写信给爹让他回去多陪陪娘,或许有用些。”季涟听她这样说,只好点点头,用过晚膳,又和她讲些今日高丽使者的闲话,玦儿听他说到高丽进献宗室女子的事,便问道:“高丽棒子的歌舞,比之咱们的如何?”季涟颇为鄙夷的摇头道:“我以为咱们每次祭献时候的礼乐舞已经够无趣了,没想到他们的更无趣,还不如好好的听两场戏呢。”玦儿又听他说那高丽女子虽着中原服饰,看着却觉得别扭,低头长叹了一口气。季涟见她这样,笑道:“你叹气作甚么,那几个高丽女子,随便从宫里挑几个丫鬟长得也比她们强些,你到时看过便知了,只是大老远的送来,冒然驳回恐怕让人难堪——你切记给我挑个远点的地方搁着,免得在跟前碍眼!”玦儿微微笑道:“我倒不是叹气这个,我是想杭州离长安,不过三千里地,平时还常有家仆往来送信,我心里尚且难过。那几个高丽女子,离家去国万里的,与父母亲人不得相见,到这里来,礼仪言语总有些隔阂,日子怕不知道要有多难熬。”季涟听她这样一说,凑前调笑道:“你这菩萨心肠也太泛滥了些,原先说太监宫女皆有父母,打不得骂不得;现在连别人送进来跟你抢我的,你都要同情一下——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也就知道欺压我。再说了,你自己家里的事都顾不过来,还替别人担什么心?”玦儿摇头笑道:“怎么说话的呢,那些送进宫来的,你既然都不在意,我又何必放在心上计较这许多。我虽然不能回去探父母,好歹还有你陪着呢,那几个高丽女子——哎,想起来总觉得有些不忍……再者,高丽此番战败,说是入贡,外人看起来倒跟求和一般,那几个人和入贡的礼品又有什么不同……她们……只是命薄了些……”季涟听到求和二字,突然皱了眉,心底某些微不可查的思绪翻搅了一阵:“你一说倒提醒我了,让外头的人知道高丽送了几个女子来,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咱们征高丽就为了这些个东西呢,幸亏人还没进来,明日我就跟礼部去说,让他们退回去罢了。”玦儿听他这样说,也不接口,抿了一口热茶后才抬眼笑道:“你刚才不是说冒然驳回让属国难堪的么?”季涟敲着案几,颇为得意:“你不已给我找了个理由么,我朝以仁孝治国,让他们抛却父母家人来侍奉我朝,非仁君所为——也免了你替她们担这份心。”二月初一,太极殿中朝,礼部正式向高丽使者颁了送回高丽的国书、赏赐之后,季涟便向高丽使者道:“贵国主此番送来四名宗室女子,对朝廷一片赤诚之心,朕颇为感怀。只是……色者固然为人所重,但让贵国宗室女离家去国万里,抛却父母亲人,实在有违我朝仁孝治国的本意。既然来了这一趟,礼部……便比照郡主礼仪,册封那四名宗室女,回去之后请贵国主另择婚嫁,一切用度都报呈安东都护府吧,就当是朕为几位郡主准备的嫁妆吧。”礼部的侍郎乍一听季涟所言,皆有些讶异——之前高丽使者才报呈了四名宗室女的出生名册上来,怎地转眼就变了心思?只是季涟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几个干事互相递了个眼色——这两年来宫中仅贵妃孙氏一人得幸,各地报呈上来的高第淑媛,连同永昭元年册封的九嫔等人,皆搁置一旁,若再照着明光殿里那位的明示暗示往宫里送人,只怕要触怒正主——于是诸人心照不宣的定下心思,这进献美人的事,以后还是少做为妙。高丽使者听说要带回四名宗室女,心中便有些忐忑,唯恐回去之后不好交待,后来听到季涟要比照郡主之仪册封,这样回国的话,倒是莫大的荣耀,便谢了恩。到二月末,又有百济和新罗的使者前来,他们在途中得了高丽宗室女被送回的消息,忙向国君禀报并送回了原本准备送往长安的宗室女子。此时天气已转暖,到三月初时,梨苑里又是桃红李白、姹紫嫣红的一片。玦儿在屋子里闷了一个冬天,见外面一片春意盎然,又约了周昭媛一同钓鱼或是赏花,这两年来玦儿除了去明光殿和蓬莱殿那些免不了的晨昏定省外,只和周昭媛最是交好。周昭媛在永嘉也是系出名门,少时念过书,于戏曲之上也颇有几分研究,言谈中也不失烂漫,让玦儿在这深宫中的日子,又多了几分欢趣。渐渐的季涟也得些闲暇,陪着玦儿去折柳湖游赏,回来的路上,玦儿拉着桃纹袖,比了半天,向季涟问道:“你看我近日来是不是胖了?胳膊好像都粗了一圈。”女人爱瘦,这是自古皆然的道理,季涟摇摇头笑道:“圆润些好,不然捏着都是骨头”,忽地回头笑道:“不过你最近是胖了——不止胳膊,连腰都粗了,这个我倒摸得出来。”玦儿略一皱眉,道:“真的么?”她心里略算了一算,这个月信期似乎迟了好久了,只是她信期向来不太准,这半年来太医详加调养,才略好了些,只是有时仍会迟个近半月——照太医的说法,信期延后,乃是气血不足之兆。每次只要迟了少许,被季涟察觉了,便要劳动太医院的人过来检视一次,以至于她现下就算迟了,也不敢说与季涟知道,免得又闹的鸡飞狗跳,还白白落人笑话。她一面想着这个,脚步迟疑许多,季涟在前面也忽地停下来,回头凝着眉问道:“我怎么记得……你的月信似乎迟了好些日子了?”——这种影响他福利的事情,他一向记得清楚。玦儿左右一瞧,忙上前道:“还在园子里呢,说这些让人听到了笑话。我原来也有迟的时候,哎……这开春了外面日头好了,我玩的高兴也不记得确切日子了”,自心里虽也有疑惑,可是想起这半年来几个太医被季涟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自己也极不好意思起来。季涟想着高嬷嬷以前跟他闲聊时讲过的女人怀孕的一些事情,忙止住她的脚步,扶着她的胳膊,好像她肚子里立时有一个孩子这一走动便能走掉了一样,问道:“近日……有没有不想吃东西,或是想呕吐?”玦儿想了一想,摇摇头。季涟又仔细回想了一遍高嬷嬷的教导,一项一项的印证:“高嬷嬷说孕妇贪睡,我看你最近似乎是睡多了些。”玦儿白了他一眼道:“也不知是谁折腾的人晚上没法睡,只能白天补觉了。”一旁的小王公公、许公公、凝儿和翠儿都抿着嘴忍住笑,季涟斜撇了他们一眼,故作严肃的斥责道:“笑,笑什么笑,这可是关系着江山社稷的大事!是你们可以随便笑的么!”这一句话出来,连玦儿都没憋住了,闷在他怀里拽着他的胳膊直笑,季涟这才转了颜色,笑道:“小王,再去太医院请方太医过来一回,到长生殿。”方太医风急火燎的赶过来——他到长生殿来问诊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先前调理的方子开下去,他心里打鼓就打了好久,想着这方子固然是好方子,可贵妃几时能有身孕,这并不是他能做主的事情。每个月来问诊的时候,季涟看他的眼神似乎都很不满——好像贵妃一直没生出来,是太医院的错似的,长久下来,他盼着玦儿有孕的心情,竟丝毫不亚于季涟。这时一诊出喜脉,方太医的手几乎都在打抖了,侧头看见季涟焦急的眼神,他心里陡然一寒,生怕出了差错,忙定了心神再切了一回脉,确认再三后,才跪下向季涟报喜:“微臣贺喜陛下与娘娘,娘娘此番确是喜脉!”季涟一听此言,心中狂喜,脸上都有点不知作何表情了,扑到榻边拽着玦儿的手,笑得呲牙咧嘴的,脸上抽*动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半晌才转过身来,道:“小王,给方太医打赏——”方太医心中才放下一颗心来,先前每次问诊之后定然是有赏的——不过都是封口费,季涟给的脸色阴沉,他接的心中忐忑。此番终于可以拿的心安理得,方太医心中一块大石也落了地,口上不免推辞两句:“陛下厚赐……微臣惶恐……微臣无功不敢受禄。”季涟听了这话,噗的笑出声来,眯着眼满是揶揄的瞅着方太医,得意而不羁的笑道:“此事岂容卿有功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