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一天,正是晨熹初露的时候,几点微弱的阳光软软地照在杭州紫平街的闭月坛门口。由于闭月门昨日因为五年一度的比剑盛会之筹划,上上下下忙碌了一晚,是以直到这般时候仍无人起床,连几个平素早起打扫院子的小厮也因昨晚递茶送水累得够呛,现在也没有起来。就在这万分沉寂的时候,那大门忽然“吱悠”一下地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公子打扮的人。这个人,穿一领白袍,系着清黄色的丝带,眉毛虽不甚浓,却也正好将他眉宇间那股英气显现了出来,同时,又为那一双透满神气的亮眼加了一道很好的修饰。这个人便是闭月门掌门贺啸峰的三儿子贺季玉。说起这闭月门,乃是江湖上的一个大门,自首任掌门“银刀闭月”林占辉创派以来,蒸蒸日上,独霸一方,当地的官府是决然不敢动他分毫了,连当地所有的白道、黑道上的人物都对是甚是敬畏。及至现任掌门“银月神侠”贺啸峰,更是将闭月门的声势推至巅峰。贺啸峰有三个儿女,大的叫贺元英,甚是聪明,却不太务正业,竟日饮酒寻欢,昏昏噩噩,又兼脾气甚坏,一旦他学成了新招,大家都得避得他远远的,因为不知他什么时候便会找上门来让人与他比试。还高手不找,偏偏找一些会两下子,却什么也拿不出手的人来比,轻则将人打残,重则致人死命,别人惧他门大势大,就是碰上这种事也不敢如何。幸而贺啸峰的第三子贺季玉为人良善,每遇此事,总是拨银两给那些死伤的家,又加上他平日待人极好,是以当地人都说:“闭月门只有两个好人,一个是二小姐贺双玲,另一个便是三公子贺季玉。”由此可见,贺啸峰的二女贺双玲也是心肠极好,她比贺季玉长了五岁,生得貌美无双,自她十六岁以来,登门求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她却不知怎的,不说嫁与不嫁,对求亲的人连看也不看,不肖讲,七年来,始终也没人有福气能娶到她了。在当时武林中,能与闭月门相抗衡的便是苏州开日门,两门建门几百年来,为争夺武林至尊之位连年拼斗,以比剑为名,互相攻伐。后来,两门觉得每年比太过频繁,也显不出真正实力,便定为五年一次。这不,今年又到了比剑之年了。上一次比剑之时,贺季玉尚小,没有参加。这五年来,贺啸峰为了这次比剑将一身的本领都传与了他,希望他能在比剑场上压倒开日门群雄,以正闭月门武林至尊之位。可是,这两派的比剑有个规矩,在场中可以将对手杀死,倘若在场上不死的败者,也应立刻自刎。贺季玉虽得了父亲的真传,但也不敢确保在一个月后的比剑场上不输,他想到,万一输了,这一条小命立刻便送了,由于这五年来只顾学剑,从没踏出过大门一步,而且父亲也不让。现在,比剑在即了,此时不溜出去畅游一番,万一输了可再没有机会了。于是,他便夤夜准备,一早便牵了他平日最喜爱的青龙马出了大门。这一出门,他生怕被父亲知道了,提气纵马,一口气跑出了杭州城,来到郊外,这才停了下来,牵着马慢慢赏玩风光。在不远处有一个大湖,虽不是西湖,却似乎也因在西湖附近,得了她的灵气,景致亦是优美。他不由得被那景色迷住了,缓缓地走到湖边上,信手折下一根柳枝,在湖水中搅啊搅的,像小孩子玩水一般。湖上没有大船,只有几只渔船来回穿梭捕鱼。贺季玉平时深居大院,大门少出,就出门也是在城中,说起湖,只去过西湖,西湖上可没人捕鱼,因此,他对于怎样捕鱼却是第一次见,不由得动了好奇心。眼见在附近有一艘渔船,船上一位年迈的老人正在撒网,他便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喂,老丈。”那老人把网撒出去,头歪都不歪,似乎跟本便没有听见。贺季玉以为那渔夫年老耳背,便又提了提嗓子,喊了一声,可那老丈似乎还是没有听见。他急了,心想那老人是个聋子,可又不甘心白叫那两声,索性放开嗓子,连叫数声。正在这时,只听一个低低的声音说:“喊什么,我又不是聋子,把我的鱼都吓跑了。”这一句话声间虽低,在贺季玉听见却是那样的清晰,显然是一个内功极高的人传过来的,这话中带着几分怒意,似乎就是眼前这位老丈,但贺季玉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这个年老的渔夫会是一个内功修为极高的人。他正在迟疑间,只见从那渔船的舱中走出来一个人,那个人留着一脸乱蓬蓬的络腮胡子,两眼睁得大大的,不说像铜铃吗,却也差不了多少,从他的打扮来看,他多半是江湖中人。只见那人来到船头,对那老渔夫粗声大气地说:“怎么,老郑?跟那傻小子搭什么讪?找到了没有?”那老渔夫头仍是一动不动,慢慢地说:“说话别没遮没拦的。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急什么?”听了这一番话,贺季玉情知这两个人是要在湖中找寻什么东西,便怏怏地想走开,可谁料他还没行动,那大胡子竟一下子叫住了他:“小子,见到大爷在这儿的公干还在打岔,你摸摸你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这一句话不要紧,本来贺季玉是要躲开的,让他这么一说,一股少年自有的傲气涌上心头,回了一句:“怎么,这湖是你们的?你在这儿找东西,便不许别人在这儿赏风景了吗?”那人听了以后,不怒反惊,急忙问道:“小子,你是那门那派的?”贺季玉一听他要问派别,心中暗想:好了,我们这个派一出,你们就是有七八条命也不敢来惹我了。当下说一声:“我是杭州闭月门的。”这一句话一说出口,贺季玉便作好了看那人下跪的准备,谁料那大汉大笑一阵,道:“哼,闭月门,闭月门的人个个该死。看你这么俊俏的公子哥儿,想必是想冒充他们来吓唬本爷吧。老实说,你倒底是哪门哪派的。你要是诚实,本大爷说不定饶你这次。”季玉初入江湖,于世情尚不熟悉,只道这人只须他说实话便可放他走,便张口道:“我的确是杭州闭月门的。我是贺掌门的三公子。”那大汉听得此言,道:“这么说,你当真是闭月门的人喽?”“当然。”“好,那你就受死吧。”那大汉纵身一跳,跃上岸来,只一晃间,他手中已多了一柄明晃晃的长刀。贺季玉一见不好,急道:“你这人怎么言而无信,你说过我说实话便放过我的,怎么……?”那大汉不等他说完,抢着说:“是,我是说过,可谁让你是闭月门的人又说了实话呢。我也说过,闭月门的人个个该死,你冲着这句话还往刀口上撞,也怪不得我了。”说罢,一刀劈头而下,贺季玉与敌实战经验不足,无法招架,只得急忙闪在一旁,叫声:“慢着!”那大汉可不慢着,一刀快似一刀的追上来,一边挥刀一边还说:“你现在想改口,晚了。”贺季玉被他的单刀逼得节节后退,又腾不出手来去拔腰间的长剑,只有闪避之功。这样打法,短尚可耐,时候一长,贺季玉内力不济,渐渐疲累,可敌人的刀法似乎一点不显慢,似乎还越来越快,贺季玉知道只要自已那一招躲得慢了,自己身体有一个部分就要不属于自己了。可他只顾向后躲,没留意身后竟是一个小树,他一下子撞在树上,那人也正好一刀朝他胸口劈来,贺季玉一闭眼,心想:完了!继而,只觉胸腹上一凉,立刻剧痛,一股热乎乎的**直向外冲。他登时神思一片朦胧,只在隐隐约约之间听得那大汉说:“你这小子好没福气,让大爷一刀开了你的膛多好,省得零零碎碎受罪,偏偏撞着小树,让大爷的刀砍不实,多受了一茬罪。罢了,我行行好,让你解脱了算了。”贺季玉自知大限已到,又加上流血太急太多,只听到“当啷”一声响,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却说闭月坛中,众人及至日上三竿了才陆陆续续地起床。贺啸峰像往常一样走在后院里,准备上早课。正在运气之时,一个家人慌慌张张地跑起来,大叫道:“老爷,大事不好了。”这一句话把贺啸峰气坏了,闭月门极信迷信,他一听这话,心想:大早起来,好事不说一点,一开口便“大事不好”,眼开还有一个月便比剑了,这不是成心要我输吗?但人家说了,他又不好怎么责骂,阴沉着脸问了一句:“什么事?”那家人见了他的脸色,怔怔地一愣,不知该怎么说。贺啸峰见他不说话,只道出了什么大事,把他吓得不敢说了,当下心提了起来,追问了一句:“快说!到底出什么事了?”那家人见他急了,只得硬着头皮说:“小得今天早上起来打扫三少爷房间,发现少爷不在屋里,四处都找遍了都找不到。”贺啸峰不闻则罢,一听心下烦了起来,来回地踱步,自语道:“这小畜生,平日里什么都好,怎么一到这等大事了竟逃了呢?”正在这时,又一个家人跑了进来,禀报道:“老爷,外面开日派掌门杨汉森带着他的儿女还有众徒弟来了。”贺啸峰听后一愣,心说:奇怪,离比剑之期明明还有一月,他为什么这么早便来了。虽说满腹狐疑,却也不能置之不理,对那家人说:“快招呼他们上前厅休息,我随后就来。”那家人得命出去了,先前的那个家人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了,贺啸峰见他还在那儿傻傻地站着,怒道:“你还在这儿站着干什么,还不快领着人去找!”那家人应了一声,像逃也似的奔出了后院。贺啸峰整了整衣冠,便即上前厅。前厅早已坐满了人,贺啸峰刚一走出来,一位须眉俱白的人站了起来,拱手道:“贺兄,久不见了,你倒是更硬朗了。”贺啸峰也笑道:“杨兄,你也不减当年呐!”不用问,这个须眉俱白的人便是苏州开日门掌门杨汉森,只见他穿一领米黄色的长袍,腰悬一柄长剑,这倒也不奇,最奇得是他须眉俱白,头发却乌黑,从胡须上看少说也有六七十岁,但从面貌上看却大约二十五六岁。其实,他的年龄与贺啸峰相仿,都是三十四五岁,他之所以这幅模样,是由于他的独门内功——开日大法的缘故。两个人寒暄了一场,便在厅上按宾主坐下。贺啸峰马上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杨兄,离你我两门比剑之期尚有一个月,你此番前来想心有所见教吧。”杨汉森听后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道:“见教倒不敢,只是我手下的弟子想早一些来看一看比武场,另外在此附近游览一番。有道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们呢,苏州是看得不愿再看,想到这杭州西子湖畔游玩游玩。三者呢,咱们兄弟也久未见了,在比武场上咱们又不上,未免拳生腿疏,于是,我也想趁着这一个月的机会向贺兄你讨教一番,不知贺兄意下如何呢?”贺啸峰一听,心想:我说怎么这么早来呢,原来是找我打架来了。随即道:“大家远来是客,多多休息几日,四处赏玩赏玩,本坛空房间有的是,列位若不嫌敝处房舍简陋,不妨在此住下来。至于杨掌门之请,在下自当奉命,只是也不急在一时,过个三五日也不迟吗。”杨汉森本来是要当场与贺啸峰打上一打,听他如此说,也不好再提什么要求,只得应了一句:“多承贺兄美意,如此,我们也就不推辞了。”就这样,开日门一行人便暂时在闭月坛住了下来。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贺季玉只觉得头上一阵凉,浑身一个哆嗦,醒了过来,用手一摸,原来是一条湿手帕放在头上。蓦然间,他想起了不久前那场恶战,身上不由得又打了一个哆嗦,这一打,他只觉胸口上一阵剧烈疼痛,几欲晕去,他这才知道自己负了重伤竟然没死,伤口上还用布条敷着一些青灰色的药膏。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是躺在一个山洞的一块石板上,在不远处,有一个身蹲在那儿,看身形是一个女子,穿一身紫衣,煞是苗条。他一看便明白了,定是这女子救了他回来,他顾不得伤口疼痛,挣扎起来,想翻身跪倒,却早被那女子察觉,只听那女子道:“你受了重伤,只管躺着休息便是,要谢我等伤好了再谢也不迟。”口中说着,头竟是不回。贺季玉听到那娇柔的声音,感到一阵快慰,说了一句:“如此,多谢姑娘了。”便又躺倒。一会儿,那姑娘站起来,仍是背对着他,说:“你好好躺着,我出去找点吃的。”说罢,那姑娘走出去了。贺季玉躺在石板上,想着那姑娘的声音,心中幻想着那姑娘的美貌。他是少爷出身,对这些事自比别的同龄人早些、多些。正想着,突然听到洞外一阵骚乱,只听一个人大声喊道:“那小丫头带着那贼小子往这个方向跑来了,怎么不见人影了。”又听一个说道:“三哥,这儿有个小洞,里面似乎挺宽敞,他们会不会躲在里面呢。”先前那个道:“走,进去瞧瞧。”贺季玉听着心中便紧了起来,心想那救自己的姑娘不在,自己又受了重伤,连一刻都支持不得,那些人只要一进来自己便完了。这时,只听又一人说:“大家小心,那小姑娘可会暗器。”这一句话提醒了贺季玉,他挣所着坐起来,解散了头发,抓了两把灰在脸上一抹,而后把身边的石头都聚在身边,抓起了几块,准备御敌。虽然做好了准备,可心中还是暗暗祈祷,盼望那些人不要过来,又盼着那姑娘快些回来,同时,又希望那姑娘别那么快回来。外面的人似乎在做防御暗器的准备,一时没进来。又停得片刻,听得外面那个被称为三哥的人说:“大家都准备好了没有,小心别被那丫头的暗器给伤了,走,进洞。”此时,贺季玉紧张望着那洞口,早已坐好了一切准备,很快,从洞口爬进来一个人,贺季玉一看,差点笑出声来,原来那人浑身上下都被黑布裹了,只留两个眼睛和两个鼻孔。贺季玉心说:我要真有暗器你们就这种打扮也是无济于事,可这石头只怕对你们的伤害便要轻得多了。虽这样想,还是伸手一块石头扔了出去。贺季玉胸部受了伤,一动手难免牵到伤口,这一手石头扔出去的力道可轻多了,勉勉强强的打到那人身上,只听得发出了撞击木器的声音。贺季玉马上明白了,那些人身上都被木板护住了。果然,只听那人大叫:“小丫头片子,想对你爷施暗算呀,来呀,你爷我浑身木头,你能伤得了我。”贺季玉一阵慌张,随即又一转念:他身上可用木板护住,头脸呢,护不得吧。虽说我这石头若非极快你便能看清楚躲过去,但总可以吓你一下,拖延一些时间。想到这儿,又一块石头朝那人的头上扔了出去。可由于刚才那一掷已然牵动伤口,这一次扔出去的更加无力,在半途中便落了地。这时,只听那人对洞外说:“三哥,那小丫头真在里头,不过似乎没了暗器,只能用几块石头扔扔。又好像受了伤,石头还没打到我便落了地。”洞外三哥立刻答了话:“如此,极好,大家一块进去,抓活的。”贺季玉这一下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他知道那些人只要一进来,自己便会身不由主,他心中只盼那姑娘快些回来搭救。思绪到了半截,洞外的人已经都涌进来了,很快,几柄长剑将他围在中央。为首一人揭去罩在身上的黑布和木板,贺季玉一看便认了出来,这便是今日与他打斗的那个大汉,那大汉绕着他走了几圈,问:“小子,你在这里干什么?”听那口气,似乎并没有认出是贺季玉。贺季玉一听他如此问,登时心花怒放,急忙道:“我被一个仇家追杀,逃在这里暂避风声。”那大汉又问:“你可曾见过一个姑娘带着一个受伤的小伙子经过?他们还有一匹白马。”贺季玉心想:不对,我的青龙马明明是青灰色,怎么会是白马,难道,它已经失落了。不行,我得想法逃出去,不能让他问得太多。便道:“我在这儿才不过两三个时辰,只见到你们来,我原以为是仇家到了,所以扔石头打你们。”那大汉听他这么说,脸上显出很沮丧的样子,说一声:“走!”几个人撤了剑,随他要出洞。正在这时,只听洞口草木响了几下,似乎有人走了进来,贺季玉由于那一干人挡着,看不见进来的是谁,但那大汉马上叫道:“好你个小丫头,竟敢坏本教的大事,大家上,拿下这个妖女。”贺季玉一听此说,不由得想要用手去捶地,刚一举手,立刻胸部伤口剧痛,不得不放下,他心想:姑娘啊姑娘,你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在我就要把他们支走的时候回来,你若打得过他们,还倒好说,你若打不过他们,咱们两个素不相识的人便要一块死在这儿了。一想到“素不相识”这个词,他努力回忆了一下那个姑娘的身形,竟好像是他的二姐贺双玲,这样一来,他感到刚才在石板上想得那一切都是那么索然无味,心中只盼姐姐能打退这些强敌。那边,几个人早动上手,那姑娘手持一条长鞭,与众人周旋。所有的敌人都是男子,身法皆以沉稳见长,那姑娘便展开轻动,又加上身体小巧,在灵巧上占了上风。贺季玉盯着那边看,他见那姑娘打得那些人并不能近身,只能挨打,心下稍安,可另一件事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发现在那个姑娘的脸上罩着一个假面具,他心中疑云顿起,心想:那姑娘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何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呢?这时,他心中已知道,那姑娘绝不可能是他姐姐,只不明白她为何要戴面具。又一转念:那姑娘许是太漂亮了,怕别人看见会起邪念,是以罩住了脸。这时,人群中只看到紫影闪闪,众人逐渐退开。突然,那大汉叫一声:“好男不跟女斗。改日,我叫我那些女徒弟来跟你斗。弟兄们,走!”众人一撤兵器,出了洞口。那姑娘也不追赶,只是说:“喂,师父都这样,我倒要看看你徒弟有什么好本事。别忘了,快让她们来。”那些人连应都不应一声,推推搡搡地涌出了洞。那姑娘一拍手,说:“这样的角色,来一百个本姑娘也不怕。”她继而转脸对贺季玉道:“你没事吧?”“没事,”贺季玉应了一声。“没事就好,唉,只是可惜了那些果子,我再出去采吧!”说罢转身要走。“姑娘!”贺季玉满肚子疑问,哪能放她走,急忙叫了这一声。那姑娘转过头问:“有什么事吗?”“还没请教姑娘芳名?”那姑娘一听便回了一句,口气中似有几分不满:“你这人,连你的大名我尚未聆听,怎好先自报家门。再说,女孩子的名字,随便说得的吗?”贺季玉一听这话有理,便想:我若报我是闭月门贺三公子贺季玉的话,能保证这姑娘不与那大汉是一伙的人,罢了,扯个慌吧。当下说:“我叫阿三。姑娘芳名不便说便算了。”那姑娘听后蹲下身来说:“好了,看你不像坏人,又都是练武之人没那么多毛病,就告诉你好了。我姓杨,名叫雨草。”“雨草?好……名字。”他原本想说“好奇怪的名字”,但又怕惹恼了她,便把中间的三个字省了。“好什么?人家这个名字是说人家像风雨中的小草一样生活悲苦,哪一点好了?”“对不起,是我会错意了。”其实,他连一点意思都没会出来。谁知道,那姑娘竟反过头来问:“你怎么想?”这一下把贺季玉问得一愣,饶是他脑子快,便说:“我以为这个名字是说姑娘像雨后的小草一样健康美丽。”贺季玉料来自己称赞她美丽她会高兴,可谁想她竟用了一种半带哭腔的声调说:“我哪一点美丽了,要不,怎么还要用面具遮住脸。”说罢,她站起身,出洞去了。贺季玉仍旧躺下来,心想:杨雨草说自己并不漂亮,可是看她的身形,听她的声音,实在让人想不到她会不美。洞外一声炸雷,很快下起了雨,贺季玉听着外面的风声雨声,渐渐地睡着了。但很快,杨雨草便回来了,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怀中抱着一大堆果子。她顾不得拧拧衣服,便来到贺季玉身边,摇了摇他说:“阿三,阿三,果子采来了。”贺季玉听得她叫,从睡梦中醒来,见到还是那一张假面具,心中总觉得痒痒,总觉得不见到她的真实面目心中便难以平静。他见杨雨草浑身湿透了,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便道:“真不好意思,为了我的伤,让你淋成这个样子。”杨雨草把果子往地上一放,说:“唉,谁让我这个人天生心肠好,人家都说我像一碗软面汤。”“软面汤,那很好喝呀!”贺季玉忍不住道。杨雨草一听便急了,怒道:“你这人好没有道理,好心救你一场,竟拿人家的外号取笑。”贺季玉听得她这般,忍住笑道:“好了,好了,算我不对,还请姑娘你大人有大量,宽恕我这次。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人家不知道你外号的这类似的话可不知说了多少遍了,你怎么跟人家计较呢?”“你……!”杨雨草似乎很生气,又似乎只是不知说什么好,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你嘴巴不饶人,还是离你远点的好。”说罢便向洞口走去。这一来,贺季玉不知怎的心头一急,忙问:“你去哪里呀,可别丢下我一个人不管。”杨雨草回过头来说:“你是你,我是我,你我又有什么相干?”说罢又要走。杨雨草刚走到洞口,突然听到几声干笑,她立刻警觉起来,忙问:“谁?”这一问也引起了贺季玉的注意,他挣扎着爬起来,向洞口挪了几步,注视着杨雨草。二人正迟疑间,只觉灰影一闪,一个骨瘦如柴,大约三十七八岁年纪的人站在杨雨草面前,只听他笑道:“孤男寡女同居一洞,都做了些什么,老实交待。”这一句话把贺季玉臊了个大红脸,料来杨雨草也已经面红过耳了。杨雨草打量了一番这个人,问道:“敢问是哪一位前辈?”那人突然一阵狂笑,怪叫道:“哪位前辈你不用管,只是今天你们两个人都得跟我走,你也小妞想来挺漂亮,说不定能让大爷欢心一阵。”杨雨草急忙接了一句:“我可是很丑得耶!”贺季玉急忙追了一句:“对对,她很丑的。”那人歪过头着,一双小眼望着贺季玉,说:“你小子插什么嘴。你见到她的脸了吗?”“没有!”贺季玉这句话一出口,便后悔了,但要收回也不可能了。“没有?那你胡说什么?”杨雨草此时早已忍无可忍,提鞭在手,大叫一声:“少废话,看鞭!”跟着一鞭朝那人头顶打落,那人冷笑一声,将头一低,又一挪身子,早躲过了这一鞭,跟着他身子向前一冲,伸手便向杨雨草手腕抓去。杨雨草知他要用擒拿手,急忙收鞭,将手向旁边一闪。那人一招走空,丝毫不忙乱,身子一转,已经转到杨雨草的身后,飞指疾点,一瞬间封住了杨雨草背上四处大穴,杨雨草登时立在当地不动了。那人拍了拍手,怪笑一声道:“小姑娘,想打赢我,还嫩了一点儿。”他又转头对贺季玉说:“小子,我知道你受了伤,论打斗你是绝对打不过我。不如咱们也都省省,我也不用出手,你也不用费力,你要是关心她的话,你就和她乖乖地跟着我走。否则,我不仅要你的命,连你的这位心肝宝贝我也不会让她太好过。”贺季玉心想:我跟她虽是说了这半天的话,但她究竟是长得一个什么样子都没有见到,何谈那些。但她毕竟是救了我,说什么我也得找机会和她一块逃走,于是说一声:“好,我跟你走。只是我身上有伤,行动不便,你可别怪我!”那人听了仰脸大笑,说:“受伤是常事,怪什么,只要你老实,我连半点对你和你那位不利的事情都不会做出来,你要不然,也知道会是什么下场。”说罢又是一阵长笑。笑声刚落,那人便走到杨雨草面前道:“你都和他认识这么长时间了,还戴这劳什子干什么?”说罢一扬手将她脸上面具除下,登时露出了一张娇艳绝伦的脸。那人扔掉面具,笑嘻嘻地道:“哇,原来这么丑啊,丑得连我都要心动了。”贺季玉听得此言,歪头向杨雨草脸上一望,当下心头一阵狂喜,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喜什么。那人走到杨雨草身后,在她的两块肩胛骨下面各戳了一下,随即夺下了她的鞭子,窝了几窝,收在袖中,随后又在她的后背上连点四下,杨雨草便能动了。杨雨草刚一解开穴道,立刻上来便要与那人动手,不料手刚抬起来便即软软地放下。那人笑道:“小姑娘,你最好给我老实点,我已封了你的内力,又收了你的兵器,我看你还有什么本事逃跑,走!”贺杨二人无法,只得跟着那人出了洞。只见洞外已经并排站着三匹高头大马,在中间的一个浑身赤红,比另外两匹马更加高骏。在不远处还拴着一匹白马,显然是杨雨草的马,可不见青龙马,看来是真的失落了,贺季玉本来刚才想问这事,可刚才一连串发生了这许多事,竟忘了问,现在一看果然没有青龙马,心下疲懒,也就不问了。那人指着左右两匹马让贺杨二人分别骑上,自己骑了中间一匹马,他刚一跨上马便对二人道:“你们两个最好不要起什么跑的念头,我这匹马是三匹马中脚程最快的。”说罢两腿一夹,摧马便行,两人只好紧紧地跟在后头。“喂,老鬼,你要带我们去哪里?”路上,杨雨草赶到与那人并辔问道。那人看了看她,没有答话,突然一个耳光打在杨雨草脸上,她这时功力全失,这一巴掌打得她在马上晃了几晃,险些掉下来。贺季玉不知怎的,心头登时一热,吼道:“你干么打人!”那人并不转脸,冷冷地道:“我最讨厌别人说我老!”杨雨草捂着脸在马上坐正,说:“那叫你小鬼总可以了吧!”那人仍不歪头,仍是冷冷地道:“我也不喜欢别人说我小。”杨雨草听后哭笑不得,便说:“你这人真怪,始终不肯把名字告诉我们,让我们怎么叫你吗?”话刚说完,她便想到了“我们”二字,不由得向贺季玉这边看了过来,她发现贺季玉正在痴痴地望着自己,不由得羞红了脸,低下了头。“好了,你们叫大惜好了。”那人的语调似乎有几分缓和。“大西?”杨雨草和贺季玉对望了一眼,同声道。大惜没有回头,自然看不到二人的表现,只说:“是的,大惜。”杨雨草这时立刻进上一步,道:“对了,大西,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里?”大惜终于回过头来,朝二人诡异的一笑:“我要介绍给你们两个人一个拜堂成亲,安度一世的好地方啊。到了就知道了,别再问了。”两个人又不约而同向对方看了一眼,又同时不好意思把目光避开,却也不再说话。村道上,只有三个默默的人骑着三匹默默的马静静地走着。不觉已经三天过去了,又是一大早。“老爷,西厢房杨掌门有请。”一个家丁对正在花园独饮的贺啸峰报告。他听后半晌不语,过了好久,才缓缓地摆了摆手,示意让那家人下去。家人走后,他才慢慢站起身来,向西厢房走去。西厢房门口有一块较为空旷的地,贺啸峰老远便望见在那块地上杨汉森正在那里带着他的弟子们在练习,他便躲在一棵树后面看着,虽说偷看别人练武是武林中的大忌,但此时已近比剑,他也就顾不得这么多了。只见杨汉森正在与他的大女儿杨雪莉拆解剑招。两门明争暗斗几百年,在贺啸峰接任掌门之后也已十年有余,是以他认得那里试练的便是开日门的逐日剑法。只见杨雪莉将一柄剑使得犹如一条银蛟一般,将身体护住,舞得密不透风,杨汉森似乎无从下手。突然,杨雪莉剑花一停,一剑向杨汉森的咽喉疾刺过去,却见杨汉森似乎一点也不着忙,身子略向前倾,将手中的剑向上一递,与杨雪莉的剑一交,即刻手转剑花,将杨雪莉的剑带动,一刹时间,杨雪莉尽占下风,完全处于被动,长剑被带的转动几下,已经拿捏不住,脱手而去,被杨汉森挑入花丛之中。杨汉森立刻又踏上一步,用剑尖指住了杨雪莉的咽喉。看了这一场“争斗”,贺啸峰心中不由得暗暗心惊,因为他发现杨汉森破解杨雪莉那一招所施的招法乃是闭月门的闭月剑法中第七式披星戴月。他心中已然明白,杨汉森为了在一个月后的比剑大会胜过本派,特意让自己的弟子与对方的闭月剑法相斗。同时,又一个想法涌上他的心头,逐日剑法以防守见长,在防守中偶施杀招,而闭月剑法以破招进攻见长,如此一来,若是两个同样实力的人分使这两种剑法拼斗的话,使用闭月剑法的会大占便宜的。想到这些,他心中不由暗自感到一阵快慰。这时,只听杨汉森说:“记住,一个月后,闭月门与你们比剑的人的武学修为与你们差不多,因此,比剑之时,一定要先施展招式护住全身门户,在施杀招之时一定要注意稳、准、狠,绝不能给对方以任何可乘之机,听懂了吗?”从弟子齐声答应。杨汉森又说:“我想贺掌门也快来了,你们到对面空地上去练习吧。我与贺掌门有些事商议。”众弟子散去了,杨汉森便懒懒地找了一个石凳坐下来,闭目静待。贺啸峰站在树后,沉思良久,他觉得杨汉森对他的弟子的这一番教诲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倒不是有哪一点他说得不对,只是令人犯疑的是,杨汉森明知他即将到来,却偏偏要把如此重要的教训放在这时说,他怀疑是不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好让他还未比先着了慌。贺啸峰想了这些,便暗暗拿定了主意,他决定让本门的弟子不管对方出什么样的招式,都不要乱,按平时的打法,同时别忘了随机应变。又过了一会儿,贺啸峰才走了出来,刚走几步,杨汉森便即发觉,从石凳上站起身来,二人彼此发现是对方时,互相寒暄了几句,在一个石桌子旁坐了下来。贺啸峰问:“杨兄今日相请不知有何见教?”杨汉森朝贺啸峰看了几眼,说:“贺兄,我有个想法,就是在一个月后的比剑大会上,加上咱们两人的一场比试,以一个月后的那场两门比试,正式定下两派到底谁才是武林至尊。不知贺兄意下如何呢?”贺啸峰听后,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说:“也好,只是这几天咱们二人就不必比过了吧。”“那当然,咱们还是留一点劲,一个月后再用吧。”两个人相对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