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晴园外屋台阶上的两盆开的碗大的粉白茶花被风一吹摇曳起舞,空气中溢满淡淡的馨香,被初春里午后温暖的阳光映照着,愈发的盈白温润娇艳欲滴了,素颜靠在初晴园宴息室临窗前的大炕上,身后靠了一个绣有五福临门的弹墨大迎枕,随手拈了块糕点放入嘴里细细的嚼了,又伸出如玉般的皓腕端了茶盅小啜了两口,始轻轻抬头慢条斯理的看向榻前立着的茴香,“你是说,世子爷被罚去跪了祠堂?”“回少夫人的话,是的,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了。”茴香面色平静的回着话,眉眼垂下心头却是极是不解。听说这回侯爷连夫人的面子都给驳了,任由着夫人气的背过气去,又不许让人请大夫给世子爷治伤,又罚了世子爷身边的紫儿姑娘。又是叫人把夫人送回荣康园好生的服侍……这一连串的行为下来,少夫人竟然好像什么都不知道或是没发生一样……听说连陈姨娘都急得不得了。而且她刚才可是在门口看到陈姨娘身边的丫头打了好几回转了。怕是就想着看少夫人有没有去前面求情什么的。可少夫人却好像一点不在意……难不成,世子爷被罚跪祠堂,少夫人就一点也不着急?“你出去吧,去看看勤哥儿的字临好了没有,要是好了让金嬷嬷带他过来。”“是,少夫人。”看着茴香的身影消失在屋外,素颜缓缓的垂下了眉眼。正如同茴香所想,素颜不着急。真的,她一点都不着急。李逸尘为什么会惹急侯爷,而侯爷为什么会一反常态的连黄夫人的面子都给驳了。她心底隐隐有一个念头浮绕打转,或者是,或者不是如她所想的那样。可到头来和她有什么关系?不过盏茶功夫,外头响起小孩子欢快的声音,“母亲,母亲。”是勤哥来了。小小的身子,大大的眼里透着欢快,一进门便甩开金嬷嬷几步冲了过来,却在到得素颜跟前时小脸一红又一本正经的弯了腰行礼,“给母亲请安。”看着他小大人样的挺着腰板笔直板了脸一本正经的样子,素颜便觉得心情好,拉了他的手细细问了话,又和金嬷嬷吩咐了几句,只自个起身牵了勤哥儿的手向外走,“咱们一起去给祖母请安吧。”“是,母亲。”这么大的事装不知道是不成的,让她出面嘛,一则是没用连黄夫人都被驳了她出头有什么用?二则她也根本不想出这个头,若李逸尘被罚真的如她所猜想的那般,自己更不会出这个头了,他在外面花天胡地沾花惹草的,哦,自个还得给他求情去?做梦去吧他。才到黄夫人屋子角下,洛氏也由着丫头扶着走了过来。两妯娌见了礼,勤哥儿则是给洛氏行了礼,小丫头打了帘,一行人进了屋子。颜嬷嬷亲自迎出来,“大少奶奶,二少夫人。”“夫人如何,可有请了御医?”“已经睡下了,刚刚御医已经看过,没什么大碍,开了些安神的药。”一番问答,早有小丫头引了两妯娌入坐,颜嬷嬷亲自捧了茶,又给勤哥儿拿了果子点心,颜嬷嬷的面色有些不是很好看,虽对着素颜两人在笑,可明显不比往日的精神,偶尔看向素颜的眼神多了几分游移,素颜只是垂了眼品茶,不时附和上几句,洛氏本就是个性子柔弱的,问一句答一句的人,勤哥儿只顾了和面前的点心奋斗,颜嬷嬷心不在焉,素颜又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有问话就附和两句,没问话直接把头垂了在那里品茶,两盏茶功夫下来屋子里的气氛已是略有些僵滞了,最后却是自外面归来的李逸森的到来打破了这份略带几分压抑的情形,“母亲怎样,我在外面听说母亲传了御医,就马上赶回府,御医怎么说?”一脸的焦急担忧,额角上尚带着汗,衣袍下摆甚至沾了些灰尘。进府不回自个的屋子来不及理换衣衫,直接到了荣康园。开口先问母亲如何,表明自己的焦心和担忧……看看,这是多么好的一个儿子啊。尽管他是庶子,可他却是真的担心嫡母呀。微微垂了眸,素颜的眼角余光扫向李逸森,谁说这个人宽和大度温厚稳重的?这府里的人都没有长脑子的吗?谦谦如玉温润君子。满腹心机都掩在那优的笑容下,不知道有多少的坏水在他那笑容下面掩藏着。这样的人也能称为宽和温厚?“大少爷,夫人才歇下,刚用了药,御医已经看过了,说没什么大碍。”颜嬷嬷面色多了几分颜色,语气极是和缓的看向李逸森,又亲自给他捧了茶,他却并不曾用,听说黄夫人才睡下又特特放低了脚步到内室看了两眼放转回来,“即是母亲才歇下,我就不打扰了,只是有劳颜嬷嬷了。”说着又看向洛氏道,“你就在这里好生服侍母亲吧,二弟妹年轻,有什么不懂的你且看顾着。”看看这话,说的多周到啊。是孝子,又是慈兄,又疼爱弟弟又照顾弟妹。然而素颜在心底的腹诽还没完,那边厢李逸森却又朝着他微微一笑,走到门口手挑起了帘子却又转过了头只看向素颜道,“二弟妹你且不用担心,父亲虽是罚了二弟,但心里总是有分寸的,我这就去劝阻父亲收回成命,免了二弟的罚,你就安心在这里等着吧。”“多谢大哥。”适时的在面上摆出几分感激,素颜低眉垂眼的笑。果真是个妙人儿呵。端的是十面玲珑的人物呢。看着李逸森朝着她微微一笑走出去的背影,素颜心底竟是菀而一笑。不知道李逸尘有没有发觉自己这个哥哥的心思?老侯爷现在想来应该是有所察觉了吧。轻轻的端着茶呷了一口,把茶盅捏在手心细细的把玩一番,素颜嘴角微勾。若她所猜没错,李逸尘被罚,李逸森在背后没少推波助澜吧?无为斋。李侯爷看着面前站立着神色略显几分拘谨的大儿子脸色阴霾。足足打量好半响才缓缓的开口道,“森儿,我以为你真的是个孝顺的。”“父亲此话如何说起,可是儿子哪里做错惹了父亲生气,还请父亲责罚。”李逸森面色一变,诚惶诚恐的扑通就扑在青石地板上,一个头重重的磕下去,“这么多年来父亲对儿子的教诲儿子日夜不敢忘,儿子谨记父亲所说的每一句话,儿子知道自己不比尘弟,这整个侯府都是尘哥儿的,所以儿子愈发的努力读书,当差更是兢兢业业不敢半点疏忽,就是想着父亲的话,自己走出一条光明大道,这么些年来儿子一直如此,所幸有了点小成绩和名声,也结交了不少的朋友,但儿子时刻以父亲母亲尘弟为要,不敢行差走错半路,现在父亲这般无端端的指责,可是要儿无地自容呐父亲。”说着话他是满面泪水,却只是一个头一个头的磕下去。“……”如刀子般的眼神居高临下的,怀疑的,探究的自他的头上逼视着他。李逸森心头直打颤,手心后背上全是冷汗。他面上的惶恐虽有七分是装的,但却也是自有三分是真。李逸森真的怕自己的父亲一怒之下把他逐出府去或是请家法开祠堂什么的。那样的话自己多年来的谋划岂不就是等于打了水漂?可转而一想,李逸森渐渐冷静下来,只把一个个的头磕下去。很快额头就见了血,地板上血迹斑斑。他现在唯一的就是赌。他在赌自己的父亲对他这个儿子还是有着父子之情的。他在赌自己的所为并不曾有真凭实据落在父亲的手里。他甚至在赌父亲此番不过是在试探和警告自己。李侯爷靠在椅子上盯着自己的儿子,心头涌起一股无力和复杂的感觉。是他想多了么?如炬般的冷芒嗖嗖的射向李逸森,任由着他在地下把头磕破,只是抿了唇用着冷森林带着寒意的眸子盯着他,如同一把把的小刀子把李逸森的身上全穿了个透……可随着李逸森的神情越来越哀惋,足足有半盏茶功夫,李侯爷的心底终是软了下来——这个孩子也是他的儿子呵。想当初他的出生自己不也曾欢喜不己?深吸了口气目光里多了分说不出来的怅色,他盯着下面的李逸森缓缓的开了口。“我听说,你最近和辰王走的很近?”宫里成年的皇子目前风头最盛的便是皇后所出的三皇子睿亲王,以及周贵妃所出的四皇子辰王,余下的几位皇子虽也不安份,但或是能力不足以服众或是没有强硬的靠山,几个小的则更不用提了,几位皇子前几年也还算平和相处,但随着三皇子和四皇子两人之间的渐渐长大,这两年皇上的身子又几次生病,慢慢的朝堂局势也变的颇为奇特了起来。有支持三皇子的,有依附四皇子的,余下的没站队的占少数。当然了,还有一批则是忠实的皇上的人。如同皇上提起来的柳家几位将军等,那可都是属于皇上的嫡系了。李侯爷不想站队,他只是想着自己一家平平安安的。而且他是武将,虽然现在只是领了虚衔,但总是属于武臣一职。他也学不来臣心底里的那些七沟八弯的道道。可他娶的夫人是黄夫人,是皇后的妹妹。所以,这么多年来哪怕他一直忠实的对皇上尽忠,一直保持着中立。但所有的人都在看他时把他标为了皇后一派。现在更是睿亲王一系的重心人物。他没办法解释,也不能解释,有些事是越描越黑的。所以,他沉默这么多年。只领个闲职挂个名。有仗打固然欣喜,但不让他上战场也没所谓。反正他的心愿已经达到了。而且他也知道,不管自己愿不愿意,侯府和皇后以及睿亲王这边是脱不了干系的。可他万万想不到,最近不但他的二儿子和芷宁郡主的女儿混到了一起。竟然连他那个向来忠厚温和的大儿子竟也被人传在为辰王办事。并且极得辰王欣赏,几次被辰王带在身边赴宴,又大肆的赞扬……朝臣们看向他的眼神都带了几分不屑。是啊,有了皇后和睿亲王,又把自己的大儿子派出去接了辰王的橄榄枝。现在二儿子又要和皇上最宠信的县主成亲了。听着耳边一句句看似贺喜实则冷嘲热讽的话,李侯爷哪里还坐的住?若那会李逸尘在他眼前怕早拎过来掐死了。幸好一路上怒气收敛不少,而且李侯爷也在回家的路上想通了不少。现在流言铺天盖地越涌越汹,怕也是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吧?会是谁在呢,是辰王吗?听说最近睿亲王可是对柳府极是看重,睿亲王妃甚至亲自派得力嬷嬷给柳家三将军送了礼……可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样的事……若自己府里接纳了亭兰,想来自然就会交恶于柳府,那样的话便是柳府有心想向睿亲王靠拢也得再三思几分了……还有就是亭兰的进府……皇上允了怕也是心头有责恼,县主屈尊平妻,又是先无媒而苟合……细细究起来却是对皇家大不敬。万一龙心一恼,或者就会就此疏远了侯府也没准。就是不追究也会对李逸尘这个世子之位生出几分不满,到头来得利的会是谁?想到这里,李侯爷原来软下几分的心思慢慢再次硬了起来。他抬头,双目如刀面色凛凛的看向地下跪着的李逸森,“你和辰王走的那么近,为什么我不知道?我和你都说过什么,嗯?”最后一个嗯字是李侯爷自鼻子里重重的哼出来,李逸森低垂着的头又是重重磕了下去,双眼却是用力的闭了起来,就那么伏在地下带着几分颤腔和闷闷的声音道,“儿子回父亲的话,并非是儿子和辰王走的近,是儿子最近的差事有几桩是和辰王府的一个官吏有关……所以儿子便一时疏忽,竟然让人钻了空子……儿子惹父亲担心和生气,请父亲重重责罚儿子。”是说他一心办差,所以才没顾得上什么其他的顾忌,才让人钻了空子。而且,我是听了父亲您的教导……盯着这个自小以为被教导的很好的儿子,李侯爷眸底一片复杂。好半响始慢慢的出声道,“你出去吧,去找大夫看一下你的伤口,别让你母亲和媳妇担心。”“是。”虽然应了,但李逸森却并没有立即起身,仍是跪在那里一脸迟疑的看向李侯爷。李侯爷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你还有什么事?”“儿子知道父亲所为定有理由,但儿子斗胆请父亲饶了尘弟这一次吧。”李逸森慢慢的又磕了一个头,始一脸坚定的看向李侯爷道,“儿子虽不知父亲为什么这般大动干戈的动怒,以至于罚二弟去跪祠堂,儿子但请父亲看在母亲身体的份上就开口饶二弟一次吧,以后儿子定会好生照看好二弟,不让他再惹父亲生气。”“你为他求情,你可知道他做错了什么事?”“儿子不知,但二弟自小聪明,行事又有分寸,想来即便有错也是小错,父亲这般罚他已是跪了两个时辰,虽已是初春但有道是春峭料寒,二弟的身子可是禁不得的……”看着自己这个大儿子振振有词一脸为弟担忧的真挚表情,李侯爷蓦的觉得一阵疲惫自心底深处涌上来,迅速在全身扩散,胸口里有一团气闷闷的堵在那里,甚至差一点让他整个人背过气去。他盯着李逸森,“外面的那些流言你也听到了吧,他想娶亭兰为平妻。”“这,这怎么可能?”跪在地下的李逸森似是有些措不及防,面色上流露出震惊和错扼。半响抬头他带着血的脸上满是担忧和焦急的看向李侯爷,真真的是一副哥哥为弟弟担心,为这个家担心的好儿子表情,“儿子以为那外面不过是流言,如何能当的了真,可万万没想到二弟竟是真的起了这样的心思,父亲您可要劝劝二弟,二弟妹和二弟才成亲一年,若是抬个妾纳个通房也就罢了,可再抬个平妻,还是皇家县主,此事,此事……万万不能为啊。”“你下去吧。”“是,儿子告退。”书房的门轻轻阂上,李侯爷整个人如同抽尽了生机的布偶,无力的瘫软在太师椅上。现在看来,他这两个儿子一个也不让他省心呵。门外,李逸森轻轻的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在额头上慢慢抚过。再收回来时,指尖上已是沾了鲜红的血。是他自己的血。迎着头顶的阳光,一身天青色直裰的李逸森慢慢的抬头笑了起来。身后,他的影子被阳光拉的斜斜的。几分萧瑟几分孤寂的同时,配着他走的极慢挺的笔直的背影,额头上磕破的血流在脸颊上,他也不让小厮去擦,只是随手拿了衣袖在脸上一拂,配着几丝零乱的发丝和头上有些歪斜的束冠,不知怎的,又显出几分怅然和凄凉的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