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有些谨慎的迟疑,又含有几分不确定的犹豫。有人在街上碰到叫她不稀奇。但这样的声调和语气,这样的称呼……素颜的脚步停下,身后的战惊寒和安哥儿也住了脚,安哥儿更是挑起了狭长的凤眸,带着些稚气的脸皱了皱,随着素颜一起扭头看向后头,在发现后面真是一个人小心冀冀又两眼放光的朝着他们一行走过来时,有些挑剔的目光在那人身上一扫,最后眉头紧跟着皱起来,不等战惊寒素颜有所反应,来自于骨血里侯府的傲然让小小的他身上凭空多了几分尊重和凛然,“大胆,我娘亲的名字也是外人可以叫的,还不闭嘴。”素颜在一旁暗自点心,血缘和遗传这东西是最神秘的。安哥儿可以说几乎是一天没跟在李逸尘身侧。可随着他一年年的长大,好多地方却无形中带出李逸尘的标志。“站住,再往前走小爷要踹你了啊。”“……”这话是跟柳大他们学的吧?素颜抚抚额,不是因为安哥儿,而是她看清了对面的人。竟然是她早忘到不知多少千里万里之外的杨琛。还出现在自己跟前做什么?而对面在她们身前不足几米处堪堪住脚的杨琛很明显也被安哥儿的话怔了一下。娘,娘亲?杨琛眼中闪过疑惑,却又瞬间抛开,他才不管那些有的没有的。他今天来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找素颜,想着自己的目的,杨琛有些提防的看着安哥儿,生怕他真的出手,可眼角余光却是直盯着素颜身侧的战惊寒,他怕的不是半大孩子还不及他高的安哥儿,而是战惊寒,又转了脸巴巴的朝着素颜露出一个笑容,“颜,颜儿,我是你爹爹,你看,咱们父女多年没见,不会是连爹爹我都不认识了吧?”这回被吓到的换成了安哥儿,小兔子一样跳了起来,却被战惊寒一把扯开,警告性的瞪了他一眼,两人却是都悄悄抬脚站在素颜身前一步,默不出声的挡住了杨琛的身子,素颜理不理杨琛认不认他不关他们的事,可杨琛要是想出什么花招却是两人绝不允许滴!“杨大老爷好,不知杨大老爷拦住在下的路有什么事吗?”素颜的声音平静到极点,不带半点人烟气的眼神轻飘飘的看向杨琛。她真的想不到杨琛来找自己的缘由。这么多年了没见,当初说的清楚,桥归桥路归路。事隔多年杨琛巴巴的跑到自个跟前来现身。可千万别和她说是想念她这个女儿,她会被恶心死的。“颜,颜儿,能不能到一边说话,让爹爹也好好看看你。”旁边那么多的人看着,这几年虽然他早练就一副铁般的面皮,可要真的当着这些外人的面在大街上开口和素颜要钱,他还真的有点说不出口,而且他还怕素颜不顾一切把之前的事给说出来,又怕素颜身侧的战惊寒出手……所以,杨琛便想着找间酒楼什么的地方才好说话,那样他也可以和素颜说几声好话哄哄她,不都说女人的心肠最软吗,而且他怎么说也是当老子的,老子受罪当儿女的却好吃好喝锦衣绸缎的受用着,她不觉得有愧么?可素颜冷笑着打断他的话,“杨大老爷有话在这里说就好,我和你没那么熟。”一句话说的杨琛的脸唰的变的铁青。恨恨的看着素颜张了张嘴终是没说出什么恶话来。要换以前他怕是早跳起脚了。他可是当老子的,不过一个庶女怎么敢和她这样的说话?只是眼前情形不如人,他又是有求于人。心头无端端的便矮了三分,干笑一声,“那个,女儿啊,我……”“杨大老爷。”素颜蓦的出声打断杨琛的话,眉眼里没有倨傲也没有凛然,只有平静,淡定到不能再淡定的平静,“您如果要想女儿叙亲情,请您去诚伯侯或是去方府,您后头左转百米再右拐就是,女儿这个称呼不能乱叫,至于父亲这种生物,呵呵,小女在几岁时就没福享受了。”是真的没福享受了。真正的杨素颜几岁时便死在杨琛后院那些妻妾女儿手里。早死了那么多年的人了,这会都不知投胎到了哪里,早不是他杨琛的女儿了。素颜说的是实情,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实情。杨琛却觉得是讽刺,对上素颜淡定的眼怎么看都觉得是讽刺,制不住的就黑了脸,左右看着偶尔路过朝着这里瞥上两眼或是围在不远处盯着这里看的路人重重一哼,腰板也直了几分,“颜儿,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这么多年你不管为父,为父却是日日想着你,想不到你身为人女竟是这般的不懂孝道,哎,都怪我,让你随着那个女人一走多年,就知道那女人是没好的,一个下贱的女人,把我杨府好好的女儿教成这样的不懂礼……”还有浩哥儿,实然让下人把他往外赶,真是气死他了。啪。杨琛的话没说完脸上重重挨了一掌。是素颜打的。在杨琛铁青的扼然的讶异的眼神里,素颜轻轻的甩甩手,清丽的容颜上尽是冷冽,犀利的目光逼向杨琛,“嘴长在你身上,你说我什么都可以,人正不怕影子斜,如果我和人都计较了去,那我怕是得气死,可唯独你说我娘亲不成,因为你没那个资格,你不配说她!”“你个逆女,她就是……”对上素颜恶狠狠的目光,杨琛直觉的一顿。素颜冷笑着上前两步逼过去,“她是什么,你说啊,只要你敢说,我今天就敢打,不信你就试试看。”自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阴霾让素颜整个人看着有几分阴冷,无视周围人们眼神的异样,素颜是真的恨极了眼前的杨琛,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就这样几乎是披着人皮的一只豺狼,他也配为人夫为人父?他口里的那个贱女人给他生了一双儿女,女儿就是站在他面前的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还曾被他当成棋子一样抛出去。最后求官不成恼羞成怒,一纸休书差点没把人给逼死。现在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平静日子,他这是又要来做什么?那一耳光不过是个利息,他要是再敢胡说,她今天还真的就打他了。杨琛嘴唇蠕动了两下终是没敢再说柳夫人什么,只是恨恨的盯了素颜一眼,之前尚看的出有几分俊的脸上再不复当初的气,如今余下的只是被岁月这把刀雕刻留下的苍老的痕印,这会因着一腔愤怒恨意,又有几分的狰狞和恐怖,“你信不信我去衙门告你忤逆亲父?”告我?素颜被这话气的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眼里的不屑朝着杨琛就那么射了过去。“杨老爷,你拿什么告我?几年前你亲笔画押的契约书忘了么?”眼角余光瞟了瞟不远处或停下围观或路过但投来好奇眼神的路人,素颜盈盈一笑,轻轻的吁了口气,“杨大老爷如果忘了那契结书的内容我不妨提醒你一下,逐我们姐弟出府可是你自个亲自画押签的名,还有,我娘亲的休书也是你写的吧,这些好像都在衙门里备着案呢,你多年来没有半点想我们姐弟的心思,甚至还落井下石差点害了我娘亲的命,又推波助澜陷我和浩哥儿几次于危险境地,为什么那会没想起我们姐弟是你的亲骨肉?”素颜的声音顿了一下,故意的哦了一声,似是恍然大悟般拖了长长的腔点头,“我想起来了,前几年杨府虽是势微但总是有余钱维持,但这几年杨大老爷官场不得意,嗯,情场么,听说前段时间某个外室携了所有的家私潜逃,至于男人的赌场上吧,好像也不是怎么得意的,听说在前几天还被人拖出来丢到了大街上,让我想想,直到现在杨大老爷出现,是真想念你嘴里所谓的女儿呢,还是想着捞些银子?”素颜可以不辩解,但她却不想让浩哥儿承受这样的委屈。她这一席话或者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但总可以让听到的人在心头掂量两下。“我那是被你逼着才写的。”到了这会,杨琛已经完全抛开原本的顾虑揭破了脸,伸手指着素颜咬牙怒喝,“要不是你强迫我会把你们逐出府吗?还有你娘亲,如果不是受了柳府的牵涉,我会把她休了?”原来,这一切都是她们母女母子自找的呵。眼中悲哀一闪而过,却不曾避过始终分了五分注意力在她身上的战惊寒。心头一叹他伸手紧紧握住素颜的手,只是投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他不能代她痛,但是却会永远在她身边给他依靠。手被一双大手握着,那温暖的感觉奇异的驱去素颜心头的阴霾和苍凉,她深吸了口气朝着战惊寒微微笑了笑,示意自个没事之后又看了一眼面色偏于丑陋的杨琛,眼中悲悯一闪,这世上果然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看着他被人打被小妾卷了钱财而去,可这会看着他的动作和语言,谁还会再可怜他?“你不认我也成,我告诉你,儿子女儿养老子是天经地义的,给我五千两,不,是一万两银子,我以后就再也不来了。”杨琛一脸的愤慨,人家都是养儿子养老,凭什么他的儿子女儿吃香的喝辣的出门马车下人一大群,锦衣华服金奴银婢的,他这个当老子的却得处处受人嘲笑,手里几两银子都拿不出来?竟然真的是要银子要钱……这样理直气壮,这样简简单单几句话把所有的错都归到别人身上。唯独他自个没错。这个人真是没救了。他也不想想如今这局面是谁造成的?素颜眼皮撩起来,成了魔的人已经不能称他为人,杨琛现在已经是疯了吧?她再不看杨琛,抬脚向前走去,“阿寒安哥儿,咱们走吧。”两个人自然没有异议,战惊寒牵着素颜的手,眼角余光扫过杨琛时目光微微一沉。安哥儿终是心性不够,用力朝着杨琛瞪了眼,愤愤的撇撇小嘴,重重的一声轻哼,“欺负娘亲的人都是坏人,大坏蛋。”“你,你个没教养的……也不知道是哪家的野孩子……”要说杨琛真正壮起胆子敢来找素颜还是那次马车意外事件之后。浩哥儿认出杨琛来的一瞬间心头复杂至极。他是没认杨琛。可却是让下人把他带到了最好的医馆,又是请大夫又是让人给抓药送杨琛回府,最后还给了杨琛一百两银子。手里拿着一百两沉甸甸的银锭子,杨琛眼前直放光,身上的疼痛都忘了,之前原本着想多敲诈些银子的心也抛开,这可是实实在在的银子啊,小厮也是个手脚伶利的,任由着杨琛几次探问都没有吐出素颜姐弟的身份,可耐不住杨琛在外头仔细的探查呀。素颜等人身在上京怎么会真的没有一点线索,在杨琛被撞的附近终是被不死心的杨琛问出了些线索——也是姓杨的,一对姐弟和一个寡居的夫人,如果说杨琛一开始没想到素颜浩哥儿的话,那么等他千辛万苦打听到浩哥儿等人的住处,又小心的跟了浩哥儿几回之后,最终确定了一件事,竟然是杨素颜姐弟,还有那个被他休了的柳氏!杨琛心里越想越气越不愤,凭什么啊。他不要的儿女,他休了的女人,竟然过的比他还要好。一开始杨琛是打算气冲冲找上门去的,可后来一想不成,他只有一个人,上门去素颜等人要是认他还好,如果那个柳氏还对他有坏心,他一个人面对着人家一院子的人岂不是吃亏?就这样,杨琛便打起了在外头先见见素颜或是浩哥儿的主意。也是阂该他要吃一回素颜的亏。其实杨琛一开始是想着见浩哥儿的,可浩哥儿这段时间忙的脚不沾地,每天要见的人都是事先说好了的,要不就是掌柜的要不就是早预约的生意合作者,至于杨琛这个人往往才一靠过去便被小厮给赶了,甚至有几回连浩哥儿进的酒楼大门都没进去。今天他一大早就出来碰运气,是听到昨天的消息,说浩哥儿今天要路过这里。想不到没等来浩哥儿,却碰到了素颜。素颜几人扬长而去,杨琛捂着被素颜掌打的左边脸眼里全是阴鸷。足足在原地站了半柱香功夫,杨琛恨恨的朝着地下啐了一口转身而去。遇见杨琛对于素颜来言不过是如同走在路上被蚂蚁叮了下脚面,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件了,可她身边一大一小却不知道呀,各自都带了几分忧色的瞅着她,生怕她难过,可看着她脸上笑意盈盈的表情,战惊寒又觉得素颜是在强颜欢笑,不想让他跟着也担心,心头感动的同时对素颜更加担忧了,只瞅着她的脸低声的劝着,“颜儿累不累,要不咱们改天再逛?”虽然牵着她的手就这样慢慢的走着,是他觉得最幸福的事,可如果她是不开心的,他又哪里有幸福?旁边安哥儿也点着小脑袋,终于和战惊寒在这件事上保持了一致。“娘亲咱们回吧,安哥儿也有点累了呢。”素颜好笑的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最后伸手在安哥儿脑门上弹了一记,“我没事,那样的一个人还不值得我难过。倒是你,真的累了么?”“我……”安哥儿一时被素颜看的有些哑口无言,正不知如何说眼前浮起素颜嫣然巧笑的容颜,“走吧,今天的事都还没办完呢,这就回去不是白出来一趟了?”虽然素颜坚持着不回去,但安哥儿终是没有了才出来时的开心。不禁让素颜在心里头对于突然冒出来的杨琛更加暗怒。好好的心情都被杨琛给搅了,真是可恨可恼。午时两刻,素颜的脚步停在一间酒楼前。安哥儿有些疑惑的嘟了嘴,“娘亲走累了要进去歇歇么?”“我们安哥儿真聪明,娘亲正是走累了想进去歇歇呢。”安抚性的拍拍安哥儿的脑袋,换来他小脸皱成一团的低声反驳,素颜却是和战惊寒互相递了个眼色,半空里两人的目光同时一闪,各自轻轻点了点头,同时抬脚向着酒楼内行去。怎么可以不进去呢?要知道她特意换了衣服不带下人出来的目的之一可就是这间酒楼。饶心里有了数,但进得酒楼内之后素颜还是皱了下眉。酒楼的装饰自然不用提,凡是她名下的生意她都尽量保持着统一的装饰,采用简洁而流畅的线条处理,即不刻意更不特意,凡是酒楼饭馆除却那几间特殊的存在,余下都采用了自然又舒适的风格,可现在才一踏进来素颜便觉得心头直堵的慌——这会是午时,算起来正是饭时,可酒楼里的客人却是廖廖无几。柜台里面有一个人看着应该是掌柜的,正托着腮在打打盹。不远处靠角落里一张桌子,有几个伙计样衣衫的人围在一起,从那里不时传来几声哟喝,听着那传来的话语,素颜唰的黑了整张脸——那些人竟然在赌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