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人正在自己院子后侧的小佛堂里。儿媳妇娶进了门,重孙子也有了,可杨府却是一日不如一日,娘家的情形是指不上了,杨琛又是个那样的,本来还想着靠两个儿子有点出息把杨府撑起来,可经过这么多年陈夫人也渐渐明白了,先不提辰王和当今的这场拉锯战,就是真的两个儿子有出息了也敌不过杨琛这个败家的!特别是最近这一年,杨府门前没少被赌场里的人赌上门要债。让整个杨府本就拮据的生活愈发艰难。陈夫人由着当初的愤怒吵闹已经彻底的死心了。杨琛是没得救了呀。杨老夫人去后,她一个人在府里慢慢想通,把府里的事情全部放手交给了大儿媳李氏,她自个则除了每日的含饴弄孙之外竟然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到了在小佛堂的打坐上。陪在她身侧的则是陈嬷嬷和两个小丫头。之前的几个贴身大丫头都被她放了出去,本来依着李氏的意思是再提两个上来,可却被陈夫人给拦下了,李氏抝不住,便选了几个手脚灵俐的小丫头过来侍侯着,总不能让人说她虐待婆母吧?这日午后陈夫人才在佛堂前坐了。抬头看着顶上正中供放着的慈眉善目的观音像,不禁从心底幽幽的叹了口气,想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杨琛,陈夫人摇了摇头,以后这府里怕是要真正的落败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娘家又靠不上了,还能帮儿子做点什么?她现在是真的没了争斗的那点心思。有什么用呀。有那样连累儿子的爹,别说这两年再没开科考,就是开了又能怎样,被御史一参准是实打实的拖累,儿子已经是这样,女儿嫁到诚伯侯府不过二十余岁便等于守了活寡,连个傍身的后辈都没有,陈夫人是越想越觉得灰心,一丝幽幽的轻叹终是自唇里溢出来,而后她蓦的恍然一惊,自己怎么能在佛堂里菩萨面前走神呢。阿弥陀佛,是弟子的错。伸手拿了木鱼轻轻的敲着,烦躁的心慢慢静下来。也只有这里才能让陈夫人得到片刻的清静了。半个时辰的打坐下来,陈夫人慢慢睁开了眼,手里的木鱼才放下,在外头侯着的陈嬷嬷便看着时辰走了进来,扶起陈夫人主仆两人向外头走,“夫人您慢点,小心脚下门坎。”“我哪里有那么老,让你把我都念叨老了。”“是奴婢老了,夫人年轻着呢。”笑着扶了陈夫人出了屋子,陈嬷嬷眼角余光喵了眼陈夫人额角的几许皱纹,以及想着今个儿早上帮着陈夫人梳头时悄悄藏起来的两个银发不禁眸中痛意一闪,自家主子说起来也不过四十出头,可看着却如同接近五十的年纪,额上的皱纹,头上的白发都有了,这是得多少心血换来的呀。“夫人您就少操点心吧,万事有两位少夫人呢。”“我可是听你的把手里的事都放了,哪还有什么心要操。”陈嬷嬷嘴唇掀了掀又闭了下来。确实,中馈上的事是不用操心了,可夫人的心却一直没放开呀。她在担心府里的未来,担心两位少爷的前程,特别是还有外头的那位老爷……可这些话都不是她一个奴婢之身能说的,所以,陈嬷嬷只是笑着转移了话题,“夫人,小少爷今年已经四岁多了,也差不多该请个启蒙师傅了吧。”陈嬷嬷嘴里的小少爷是杨澈然的嫡长子明哥儿。今年已经四岁多,是陈夫人当成眼珠子一样看待的人。在这个时侯说起明哥儿也不乏有转移话题的意思。果真如此,几乎是陈嬷嬷嘴里明哥儿这两字一出口陈夫人脸上的阴郁便褪了大半,眼里全是笑意,“是啊,我这几天还在想着得给明哥儿请个好点的先生呢,只是这年头,哎,好先生不好找。”“您就放心吧,前几天四姑奶奶还来信说留意这事呢。”小丫头打起帘,主仆两人进了屋子,陈嬷嬷服侍陈夫人坐了,又捧了茶,才笑着接着刚才的话题道,“有四姑奶奶留心着这事,夫人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呀。”“哎,我的紫儿也是个命苦的。”这话却不是陈嬷嬷能接的了,陈夫人却也没有想陈嬷嬷接话,端了面前的茶盅呷了两口茶陈夫人拧了下眉,“夏姐儿的病好点了吧,你一会去库房里再拿些补品过去,和老二媳妇说,让她别担心银子,夏姐儿的病要紧。”夏姐儿是杨轩然的女儿,才出生两年,可大病小病不断。不知有几次都差点救不过来。虽然是个姐儿不及明哥儿重视,但怎么也是自己的孙女,而且又是她打小宠的如珍如宝的轩哥儿的女儿,在看病花钱这事上陈夫人还是极为舍得的。“我歪一会,你过半个时辰把我叫醒。”“是,夫人。”扶了陈夫人躺下,陈嬷嬷帮着她掖好被角,慢慢的退了出去。站在院子里望着头顶上的阳光,她轻轻的吁了口气。以前的辉煌繁华如同一场梦。只余下一个空壳般的杨府,还有年华老去的夫人。夫人能撑到自己已经是不错了。她才站了一会正想着转身去忙,便看到不远处有小丫头慌慌张张的小跑过来,看到陈嬷嬷后顾不得行礼,更没等站稳身子已经气喘吁吁的道,“嬷嬷不好了,老爷,老爷他……”“老爷从库里拿了好多的东西说要去当。”“你说什么?”陈嬷嬷面色唰的一变,伸手拽住了那小丫头的手,“什么叫老爷拿了好多东西要去当,老爷什么时侯回来的,还有,老爷是在哪个库里拿的?”说到最后陈嬷嬷声音已经颤了起来,握着小丫头的手己经颤了起来,“你赶紧说,是哪个库,是不是夫人的那个私库?”“嬷嬷您松手,疼……是那个库……”小丫头被握着的手攥的生疼,小脸也拧了起来。还能有哪个库啊,这府里能拿出东西的也只有夫人自个的那个私库了啊。掌管库房的全是陈夫人身边最信的过的,可这回过去拿东西的却是杨琛,是这府里的男主人,他又本身就憋了口气过去的,过去之后先就抬脚踹了两个婆子,又打又骂的谁敢触他这个霉头?掌管私库的嬷嬷不敢违杨琛的话,只能乖乖的把府库的钥匙交了出去,可却又知道府里的情形,不敢怠慢的趁着杨琛在库里拿东西偷偷给身侧的小丫头使了眼色让他过来给陈夫人报个信,不然怕是杨琛这个男主人一走陈夫人的怒火全冲着看管府库的人去了。“嬷嬷,赶紧和夫人说吧,老爷马上就要走了。”就知道是这样的。想不到老爷竟然打起了夫人私库的主意。这简直就是要夫人的命。真是作孽呀。陈嬷嬷用力的闭了下眼,再睁开眼已经是一脸的怒意甩开小丫头的手抬脚就要往前走,老爷太欺负人了,那个私库是夫人自个的陪嫁,这几年为着府里已经往里头贴了不少,余下的不过是些傍身的紧要的作个念想,可就是这样老爷竟然还打着主意,夫人知道了怕是得气死。她绝不能由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才迈出去的脚步硬生生就停在了地下。她一个奴婢过去能怎么办?稍一迟疑陈嬷嬷硬了心肠回到了屋子,才掀起了帘子不想她以为睡着的陈夫人竟脸色阴沉的站在地下,双眼直愣愣的看着陈嬷嬷,“我都听到了。”“夫人您……”陈嬷嬷想劝,可张了张嘴却又不知如何说才好。才叹了口气便看到陈夫人深吸了口气抬脚向外头走,把陈嬷嬷吓了一跳,“夫人,您要去哪。”她本来刚才是想着让陈夫人出面去拦下杨琛的,可这会看着陈夫人灰白的脸色竟然忍不住的后悔起来,要是夫人因这事再出个好歹,可如何是好。“夫人您慢点,小心脚下,夫人。”陈夫人几乎是一路小跑窗过几条小道转过两个抄手游廊,远远的便看到库门前几个人影在晃动,直到看到陈夫人等人为首的嬷嬷才长舒了口气,抹了把头上的薄汗碎步跑着迎了上来,“夫人您可来了,老爷,老爷他……”后头的话自动消声,因为不用说了。杨琛抱着一个盒子已经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自库房走了出来。他就知道这个臭婆娘是有藏着宝贝的。看看吧,想不到还有这么些好东西。拿出去在当铺里死当了,怕是得值不少银子。足够他还了之前的赌债再好好的把本翻一翻了。可他才走了两步前面有个身影挡住,因为没有抬头只顾着看怀里的珠宝杨琛以为是下头的奴才,一嗓子就吼了过去,“我是老爷,敢拦我的路不想干了啊,闪开……”人没闪开,杨琛一怒,抬头就看到满面怒意的陈夫人。“啊,夫人,你,你来了。”杨琛终究是心虚的,眼神闪了一下嘿嘿的笑。“杨琛,把东西给我放下。”“我拿出去周转几天,过段时间就赎出来,夫人放心……”“你给我放下。”杨琛直接就沉了脸,他自以为刚才说的很清楚了。本来是还想着死当呢,改成了活当。过段时间就给她赎回来嘛,这么小气做什么?杨琛皱了眉,狠狠的瞪了一眼陈夫人身侧的陈嬷嬷后冷了脸重重的哼道,“夫人,你看看你是什么样子,就这样出来妆也不梳真是丢脸,陈嬷嬷,还不把夫人给我扶回屋去。”“老爷,夫人就这点东西了,您就别打这些东西的主意了。”杨琛冷哼一声转身要绕路走开,他还急着出去再赌上一回呢。可不防他动陈夫人也跟着移开脚,直接就站到了杨琛的面前,“你把那些东西给我,那都是我的嫁妆,不是你杨府的东西,还有,夏姐儿还指望着这些东西看病呢,老爷你就是不顾妾身不顾这府里你那些七七八八接进来的女人也得给自个的嫡亲孙女留条活路吧?”“啰里啰嗦的,滚开。”杨琛不耐烦起来,伸手去推陈夫人。却被她一把给扯住手臂,另一只手就要抢他怀里的那个红檀木的小木盒,“这些东西绝不能再让你拿出去赌了。”“你给我滚开。”三扯两扯的杨琛一恼用力把陈夫人给甩了出去,然后看也不看的抬脚就往外头走,身后陈嬷嬷脸色惨白的扶住差点摔倒的陈夫人,才想说什么却被陈夫人甩开了手臂,就看到陈夫人如同发了疯般向着杨琛扑了过去,“杨琛,我今天和你拼了。”两人扭打在一起,陈夫人如同一个泼妇般咬扯啃抓拉拽,使出了女人打架的十八般功夫直接把杨琛打的哇哇直叫,杨琛又要躲又要护着怀里的东西,不禁就落了几分下风,直到脸上被陈夫人又一次抓出条血痕之后不禁也下了狠手,抬脚就踹了过去,可却被护主的陈嬷嬷给拦下,陈嬷嬷被踹了个咧咀倒在了地下,陈夫人气极,张嘴对着杨琛的手臂用力的咬了下去。和着血和着肉。血肉模糊,鲜血淋淋。陈夫人犹不放口,似是不把这口肉咬下来不罢休。杨琛疼的脸色发白直跳脚,想甩都甩不开。“疯女人你住嘴,放开我,哎,疼死我了。”这回杨琛是真的急红了眼,另一只手忍不住照着陈夫人脸上就掴了过去,力道之大直接把陈夫人给摔飞出去,同时杨琛怀里的盒子散落在地,一盒的珠宝滚落散在地下,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夺目耀眼的光芒,看的那些下人们个个都闪了眼。“爹爹,娘……”接到下人们回报的杨府大少爷二少爷连带着各自的媳妇都跑了过来,不想正看到陈夫人被那一掌扇飞,几人惊的都白了脸,轩哥儿媳妇更是喊了出来,“娘亲……”然而接下来散落满地的金银珠宝闪花了他们的眼。两个当媳妇的不禁瞪大了眼,原来婆婆还藏着这么多的宝贝。趁着自家夫君一个去看杨琛的伤势一个去扶摔倒在地的陈夫人时,两个妯娌眼神在空中互相交换了一下,都在心头作了决定,那些东西一定不能让公公带出去!“赶紧去请大夫,抬软轿……”下人们随着杨大少爷的吩咐忙了起来,陈嬷嬷跟着软轿把陈夫人送到了她的卧室,看着躺在榻上脸色纸般素白白的主子,陈嬷嬷眼泪不停的流下来,“夫人,都是奴婢不好,都怪老奴。”她要是不让夫人知道这事夫人就不会这样了。“嬷嬷,母亲她可醒了,已经去请大夫了,别担心。”杨府的两个儿媳妇相处的并不是十分的和谐,但却也没什么极大的隔阂,毕竟这府里总共也不过这些个主子,值钱的东西都被杨琛挥霍的七七八八了,陈夫人又当了真正的甩手掌柜,有什么事两个妯娌互相商量着办,这么几年自是练就了几分默契,两人进来便守在了陈夫人床侧,可心里头却都在想着一个问题——想不到婆婆自个藏了那么多的宝贝。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又在心头庆幸着,幸好她们这么几年待陈夫人还算恭敬。不然分家时怕要吃亏了。不过一刻钟功夫,小丫头领了大夫侯在了门外,“大少夫人,二少夫人,大夫到了。”两位少夫人避到了屏风内,陈嬷嬷把大夫迎进来,“大夫您请。”因为陈夫人的年龄,请来的又是杨府惯用的大夫。所以并没有什么避讳或是顾忌的。拿了诊脉的枕头,陈嬷嬷把陈夫人的腕搭上,“大夫您请。”杨府这边乱成了套,素颜和柳夫人等人住的那边却上演了一场很是诡谲的戏码——莫名其妙的迎来了一道圣旨,不是面圣的,也不是宣召的,竟然是封妃的!当今皇上封素颜入宫为贵妃,四妃之首。来宣旨的是皇帝身侧的贴身大总管乐公公。一双斗鸡似的眼在素颜身上瞟来瞟去,最后哼哼着阴笑两声看向了与战惊寒携手而站的素颜身上,阴嗖嗖的小刀一样在两人携着的手处盯了好几眼,最后则似笑非笑的瞥到素颜身上,“杨姑娘,哀家的旨已经传完了,请姑娘接旨吧,三日后宫里自会有人前来迎贵妃娘娘入宫!”待看到素颜动也不动,战惊寒以及随着一众出来的浩哥儿等人皆是一脸怒意之后他冷笑几声挑高了声,声音又尖又细,如同被人哽住了喉般,“贵妃娘娘,请您接旨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