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大梁都城凉京。相比较于寒风朔漠,凉京虽冷,却不是塞外寒风刺骨,白雪皑皑。掀开车窗,看着人来人往热闹的京城,恍如回到了自己小时候,和皇兄出宫,那是印象里唯一的一次出宫,印象里的京城繁花似锦,热闹非凡。原以为此生都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而今,造化弄人。心下唯余感叹,不知此行是祸是福。乌洛的马队在凉京最大的一家客栈住下,四面皆是大梁的侍卫。想来,大梁对柔然王子的到来颇为重视。算算时间,距梁国太子大婚只有三日。三日后,梁国太子梁文敬将要迎娶当朝左相郭济之女,亦是当今皇后郭宜之亲侄女——郭莹秋。整个凉京因太子大婚陷入热闹,街头巷尾津津乐道,都道当今太子与左相之女天作之合,乃大梁之福。想来皇宫里热闹无比,乌洛亦柔然盛装,日日往返于皇宫与客栈。一日乌洛待我为他穿戴之时,柔声问我,“可想见你皇兄?”我怔怔看向乌洛。自启程返大梁,我已习惯了乌洛的冷淡疏离,相对亦无语,却不料他说出此话。心底五味俱全,一时怔住,忘了给乌洛系上脖底的披风带子。那披风顺势滑下去,乌洛伸手托住。我终是摇摇头,“我不会去宫里,相见亦不能相认。我会去寺庙为皇兄祈福。”言毕,嘴角浮起一丝微笑,“他是我最好的皇兄。”我接过乌洛手中的玄色滚边披风,重新替他系上。他深深看我,一双深眸似不见底。他淡淡出口,“若你去,本王便带你去——梁国太子还纳罕本王居然孤身一人,为何不带王妃。”后日便是皇兄大婚,一早,我便和乌洛说过我要去寺庙。带了乌日喜一起走在热闹的街头,来往人人皆因太子大婚而津津乐道,喜气洋洋。几日来,整个凉京不断有来自异邦各国的马队停留,甚是热闹。相互传着,柔然王子贺太子大婚,车队绵延五里长;高昌公主、王子贺太子大婚送来奇珍异宝,契丹等一些小国亦送来贵重礼物,尤其是高昌族随礼赠送十二美女,个个姿容出众,身怀绝艺。津津乐道者满面红光,似亲眼所见一般。乌日喜只瞧着热闹,脸上一派憧憬之色。一个劲赞叹,“这大梁太美了,天哪,什么都有。”我亦是兴奋,这是第一次在大梁最繁华的地方自由行走。小时候最羡慕不已的事情便是和皇兄出宫在这繁华的都城畅快一转。而今,十多年过去,竟才有此机会。心境转凉,只闷头前往凉京香火最旺的感昭寺。走了近两个时辰,才在山脚下看到人来人往的香客。远远听到寺里传来祈福的钟声,在空旷的山间厚重悠长。我和乌日喜来到感昭寺,只觉气喘吁吁,香汗淋漓。感昭寺建于大梁开创盛世,经过屡次翻修。父皇对佛教甚是尊敬,下旨重修感昭寺,使得感昭寺成为大梁国最大最庄严寺庙,亦是皇家寺庙。大凡有重大祭祀法事皆是在感昭寺举办。寺庙正门辉煌雄浑,三个沧桑遒劲的大字“感昭寺”亦是出自父皇之手。母亲,便是在这里与父皇相遇。自母亲口中说出来,亦有别样的情怀。“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一身素色的母亲在感昭寺进香,进得寺门,在山顶膜拜后,转身下山。山里凉风习习,吹得母亲衣袂翩翩,一路吸引了诸多香客频频回眸,包括了那时微服为太后进香的父皇。那一段邂逅,成就了一段姻缘佳话,成就了一段皇宫宠爱传奇。也正是这感昭寺,夺去了母亲的万千宠爱,彻底毁了母亲的一生。应了那句话,“红颜命薄”,再多的宠爱又能如何?我叹了口气。清晰地记得母亲当日的话语“此生,我最不安心的,便是负了皇上,假如那日不是执意要去拜佛求子,若不是信了主持那一副慈眉善目,一切便不会这样。”母亲声音平淡,似在说别人的事情,还有常玉容常贵妃的的叹息,“那主持在你出事当日向皇上招供你后已溺毙,死无对证。姐姐护犊心切,岂不知皇上没有姐姐的陪伴,没有姐姐的琴声,皇上过得也并不快乐。”常贵妃叹了口气,“皇上一直惦记姐姐,正如姐姐所言,皇上,他也难做呢。”母亲,到底在感昭寺发生了什么?我从袖口拿出那块墨玉,细细端详着,这到底是谁的?为什么要放在母亲手上?这玉上面有奇异的图案,不像大梁人所有。那主持到底隐瞒了什么?我若不是父皇的女儿,那我是谁,难道这块玉的主人是我的父亲?想到此,打了冷颤。“小姐小姐,”乌日喜慌张地跑过来,鼻头挂着一层汗珠,“小姐,你刚才发呆,叫你都不答应。”我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走神,被人群挤散了,可自己浑然不觉。我收好墨玉,打起精神,顺着人流和乌日喜进了感昭寺。寺庙香火很盛,来往人群不绝。随着人群来到大殿。殿内佛祖金身,宝相庄严。我和乌日喜找了一个空闲的地方,对着佛祖虔诚地跪下。我双手合十,闭上眼睛。皇宫短暂的盛世年华,冷宫牢笼般的地狱生活,母亲的屈辱离去,再到塞北塞外,身似浮萍,诸多往事便如烟般拂过脑际…….我喃喃低低自语,“佛祖在上,信女沈卿卿,在此为兄长祈福,祈祷兄长兄嫂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多子多福……”突然,旁边有人用手肘碰我。我睁眼,只觉脸上凉凉,赶紧擦干脸上的泪水,侧头看向乌日喜。乌日喜用眼神示意我。我循她的眼神看去。人群里,一挺拔身形格外醒目,正目不转睛看向我。蓦然心神一震,直觉眼睛出了问题。日思夜想、遥不可及的那人,居然能在这里相遇。他亦看到我正看向他。我忙低下头,心里跳个不停。他,果然在凉京。只是,眼下这般田地,如何能相认?乌日喜一脸疑惑,我收起心神,瞧自己男装打扮,想来不会被认出。于是转向乌日喜,淡然道,“我已拜完,咱们走吧。”乌日喜从地上爬起来,帮我拍打一下膝盖,我俩便走了出去。寻常人看来,一身男装打扮的我与乌日喜,亦只是一对民间小夫妻而已。那灼灼眼神如影随形。我和乌日喜避过他,随着人流上了山顶。据说在山顶许的愿,最是灵验。一路随着逶迤小路走向山顶,乌日喜脸蛋红红,悄声问我,“小姐,你知道刚才我许了什么愿?”我笑笑,“你许的什么愿我怎么会知道?”心里却一再挂念着那个念念不忘的身影。偶尔回头看一下,却什么也没发现,心底不免失望。乌日喜一路兴奋,看我兴致不高,也就住了嘴。及至山顶,冷风袭来,我不禁打了个冷战。乌日喜缩缩脖子,悄声道,“小姐,真是冷。拜完就回去吧,王爷该回来了。”看看天色不早,我点点头。突然乌日喜仔细看看我,捂嘴一笑,促狭的眼睛眨眨,“不知道的,都以为小姐是俊俏公子,好多姑娘都看着我眼热呢。”我顿时啼笑皆非,只道,“我要静心拜佛了,你休要胡言乱语。”说着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对着东方跪下去,不再理乌日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