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梦寰道:“咱们三人,今宵总该有一人埋骨此地。”陶玉道:“你看是那一个?”杨梦寰道:“也许是在下,也许是陶兄。”陶玉道:“杨兄之意,可是向兄弟挑战么?”杨梦寰道:“如若武林中非有一次杀劫不可,如若咱们将来免不了一场拼斗,那就不如现在分别出生死胜败的好。”陶玉望了赵小蝶一眼,欲言又止。赵小蝶突然冷笑一声,道:“杨梦寰你凶什么?可是觉着你的武功定能胜过陶玉么?”杨梦寰淡淡一笑,道:“正和姑娘之言相反,在下实无信心能够胜过陶玉。”赵小蝶道:“既无信心胜人,为什么凶狠如此?”杨梦寰哈哈一笑,道:“一件事放在心中,总归是难以安得下心,倒不如早些解决的好。”赵小蝶柳眉耸动,冷冷说道:“以天下武林安危为己任,杨大侠好大的口气啊!”杨梦寰道:“既是水火之势,早晚难免一场,何不早作一场决战。”赵小蝶道:“别说你未必是陶玉之敌,纵然你胜过陶玉,也还有赵小蝶活在世上,只怕也无法让你称心如愿。”杨梦寰先是一怔,继而浩然一笑,道:“赵姑娘今宵约在下到此,究竟为了什么?”赵小蝶道:“本来要和你谈谈天下武林大事,但此刻我瞧是不用再谈了。”杨梦寰突然站起身子,道:“既是如此,在下就此别过。”赵小蝶道:“这般就走,不觉着来去太无价值么?”缓缓站了起来,走到陶玉身后,伸出左手,放在陶玉肩上,口角间笑意盈盈,附在陶玉耳边说道:“玉兄,不用怕他……”声音越来越低,终不可闻。只见陶玉那俊美的脸儿,泛起了笑容,不住点头。杨梦寰心中暗道:如若这两人合起手来,为害江湖,只怕是请得朱若兰下山也难以对付。忖思之间,忽见陶玉挺身而起,笑道:“杨兄可是当真想和兄弟拼个生死出来么?”杨梦寰道:“如若陶兄有兴,兄弟是舍命奉陪。”陶玉笑道:“就算在下不是杨兄之敌,赵姑娘也不会坐视不管,杨兄你可曾算过这一战的胜机么?”杨梦寰道:“大丈夫只求心安理得,生死胜败的事岂会放在心上。”陶玉道:“杨兄这干云豪气,磊落胸怀,实叫兄弟佩服的很……”语声微顿,接道:“好!兄弟就奉陪一战吧!”赵小蝶缓缓取下了按在陶玉肩上的左手,退到一侧,大有袖手观火之意。杨梦寰暗中提聚真气,凝神待敌,心中却是暗作盘算,道:今日之局,只怕是难有善果,赵小蝶用心何在?实叫人难以猜测,如若她从中作梗,纵然有胜过陶玉之能,也无法生离此地。陶玉神情间一派轻松,似是对今日之局有了必胜的把握,左掌护胸,右掌待敌,微笑着说道:“杨兄找兄弟拼命,那就请出手吧!”杨梦寰望了赵小蝶一眼,挥手一掌拍了出去。陶玉左掌平胸推出,硬向杨梦寰掌势上面迎来。杨梦寰心中大为惊奇道,他拳招、剑法样样都在我之上,但内力却比我逊上一筹,何以竟弃长用短,和我硬拼掌势忖思之间,双掌已然接实。但闻砰然一声,两人被震的各自向后退了一步。杨梦寰隐隐觉着陶玉的内功,似是较过去强了甚多,当下说道:“陶玉,你的身体复元很快,这一掌隐隐之间已恢复未受伤的勇猛。””说话之间,双手已各攻三招。陶玉双掌挥转,轻描淡写的封开六招,笑道:“可是犹有过之么?”杨梦寰道:“纵有长进,那也有限的很。”陶玉冷冷一笑,不再答话,全力挥掌抢攻。刹那间,掌影飘飘,满室风生,案上的烛火摇红,壁间积尘横飞。这座茅屋久无人居住,十数年的积尘,被两人的掌力震的纷纷飘下,片刻问整个的茅室之内,有如升起了一层黑色的烟雾。赵小蝶退在茅屋一角观战,眼前积尘飘飘,心中大是厌恶,一运气,在身躯四周布起了一堵气墙,落下积尘,难以逼近她两尺以内。陶玉和杨梦寰虽然亦觉那落尘讨厌,但已无暇顾及。原来两人恶战,渐入凶险之境,掌上蓄蕴的真力也是愈来愈强,掌指的变化也逐渐的奇诡恶毒,指袭之处,无不是足以致命的大穴要害。这两人武功相若,谁也不敢轻易有着丝毫大意,生死攸关,纵然是落尘再密一些,也是不敢分心旁顾。杨梦寰心知再这般缠斗下去,那陶玉胸中熟记“归元秘笈”上的武功,都可一一的得到了印证,无疑给他一个习练武功的机会,心念一转,立时改变了打法。陶玉心中亦是暗作主意,心想:“我今日如能把杨梦寰毙在掌下,赵小蝶亦将永远斩除了心中一缕痴念,天下才貌双绝的少年英雄,除了杨梦寰,就数我陶玉……”念头转动之间,突觉身前压力大增,杨梦寰右掌迎胸劈来,威势强猛,有如排山倒海一般。陶玉上次和杨梦寰动手时,吃过了一次苦头,被震荡了内腑,凭仗“归元秘笈”上的疗伤秘诀,和赵小蝶内力相助,才得极快的使伤势复元。此时突感压力袭来,本是不敢和杨梦寰硬拼掌力,但因赵小蝶守在身侧,又想到必要时赵小蝶会出手相助,竟然举起了右掌,又硬接下杨梦寰迎胸一击。双掌相触,响起了一声蓬然轻震。杨梦寰身子一阵幌动,足下陷落半寸。陶玉却是马步不稳,退后了两步,才拿桩站好。但他终于把杨梦寰深厚的内力接下。双方各以右掌,抵触一起,各运内力攻向对方。表面上看去,各出一掌相触,反不如拳来脚往的恶战凌厉,实则这是武林中一种最险恶的拼斗之沫,绵绵内力源源由掌内涌出,攻向对方,只要一方内力稍弱立时可分出生死存亡。相持大约有一盏茶工夫,杨梦寰内力稍胜一筹,渐占上风,陶玉却渐感不支,缓缓仰身向后倒了下去。这等互拼内力之战,虽然不支亦不能逃,陶玉只要一松真气,杨梦寰那滔滔不绝的内力,立可把陶玉震死掌下。烛光下,只见陶玉的脸上,汗珠儿滚滚而下,显然已到了强弩之未,再难过一刻工夫。一侧观战的赵小蝶突然举步而行,走到了陶玉身后,伸出纤纤玉手,一指点在陶玉的背上。陶玉内力陡增,反弱为强,不但平反劣势,而且反把杨梦寰逼的上身向后倾斜。赵小蝶望着杨梦寰赤红的脸色,肃然说道:“我没有帮助他,只不过点了他一处穴道,激起他生命中的潜力。”她似自言自语,又似在对杨梦寰解释。其实杨梦寰正运起所有的气力,在生死边缘上挣扎,根本未听清赵小蝶说些什么。双方又相持一刻工夫,仍是个不胜不败之局,杨梦寰虽然稍处劣势,但陶玉亦不能向前攻进一分半寸。原来两人内力相差有限,同时面临到体能的极限,虽然谁能稍增上三五十斤气力,就可把对方置于死地,可是事实上谁也不能。又相持了一刻工夫,双方同时发出了喘息之声。黄豆大的汗珠,一颗接一颗由两人脸上滚了下来。这时两人已成了欲罢不能之势,只有这般对峙下去,直到筋疲力竭,死而后己。杨梦寰心中已有了必死之志,只要能和陶玉同归于尽,那就算偿其所愿,但陶玉却是大为后悔,想到此后,盟主武林霸业的威风,今日如和杨梦寰同时死于这荒园之中,岂不是满怀的雄心大志,尽成泡影。一个漠视生死,全力施为,但求能为武林消灭一个大祸患,生死在所不计,一个顾惜生命,心有所憾,心理上的影响减少了他的实力。但见杨梦寰分分前移,又逐渐的平反劣势。这当儿两人已成斤两之争,谁能使生命中潜力多发挥斤两之力,就可多一分取胜之机。赵小蝶冷眼旁观,看两人实已难再支撑多久,再要强撑下去,顷刻间都将身受重伤,当下举步而上,直对两人行去,伸出纤纤玉手,双掌齐出,同时分拍在杨梦寰和陶玉的背上。她出手拿捏的时机恰到好处,两人在同一时间内,一齐失了主宰自己之能,同时垂下了右掌。杨梦寰转过脸去,望了赵小蝶一眼,欲言又止。赵小蝶淡淡一笑,道:“你瞧什么?我如不管你们,这将是一个两败俱伤之局,难道你还能胜了人家陶玉不成?”伸手拍活两人穴道。杨梦寰闭目不语,其实此时说一句话亦觉得十分吃力,何况局势险恶,他必须早些设法恢复体力,必要时以倾尽其能,作孤注一掷。陶玉更是在潜心内修,依照“归元秘笈”上的口诀行功调息。杨梦寰不知那“归元秘笈”记载的导气之法,行功调息起来,吃亏甚大,不及陶玉来的快速,他尚在运息之间,陶玉已调息完毕,霍然睁开了双目。这时两人相距甚近,陶玉只要一伸手,就可击中杨梦寰要害大穴。陶玉似是心知此刻出手击毙杨梦寰,决非赵小蝶所同意,暗中运劲于指,准备在赵小蝶不注意时,暗中施袭,如若一击把杨梦寰毙于指下,那时赵小蝶心中纵然不悦,也是回生乏术了。那不但可以少去了一个阻碍霸业的大敌,而且也少去了一个情场上的敌手。杨梦寰仍在运气调息,对身外险恶的处境,却是一无所知。赵小蝶突然举步行近两人的身侧,缓缓蹲下了娇躯,娇声说道:“陶玉啊!你可想借他调息机会杀了他么?”陶玉道:“没有的事,这暗施算计的事,兄弟如何能作得出来。”赵小蝶娇媚一笑,道:“你们男子汉,都有些英雄性格,虽是劲敌,但也不愿出手暗施算计,唉!如是换了我们女人,那就不用顾忌了。”陶玉笑道:“妇道人家倒也是不用笃守信诺,”赵小蝶扬了扬柳眉儿,笑道:“你的武功日有进境,杨梦寰却已是停滞不前,你现在不杀他,日后杀他也是一样。”这时杨梦寰已然调息完毕,醒了过来,但闻得两人谈话之声,心中突然一动,暗道:我得听听两人说些什么。但陶玉说道:“赵姑娘,在下心中有一桩不解之事,想请教姑娘一二。”赵小蝶道:“什么事?”陶玉道:“自然是关于武功方面了。”赵小蝶道:“咱们武功同时得自归元秘笈上,你不明白的,只怕是我也不知,但却不妨说出来,咱们研究研究。”陶玉道:“在下照那归元秘笈上记载习练,自信没有半点错误,但近月之中,却感到内功凝滞不进,不知是何缘故,唉!拳招变化之上,我自信已可胜过杨梦寰,只是内力上却似弱他一筹,始终无法胜他,”赵小蝶道:“这事不足为怪,需知一个人的武功进境到某一种程度之后,都将面临着一种无法克服的体能极限,不论天赋如何,都无法克制此关,也就是说一个人把他身体潜能完全发挥到极致,这时不但内功难再增进,而且面临着巅峰的险关,随时有走火入魔,自爆血管的危险,如何能使武功和滞留的体能配合,一直是武学无法克制的一个难关,你目下的现象,正是如此。”陶玉长吁了一口气道:“难道就没克服的办法了么?”赵小蝶笑说:“也许会有,但我还未想通个中的奥秘。”陶玉道:“据那归元秘笈上的记载,有一种佛、道合壁的大般若玄功,列为内功至上之学,不知能否克服武功极限的难关……”说话之间,突然合掌作势,双掌合胸,突然一股暗劲,呼的一声,由赵小蝶身侧穿过,击中了杨梦寰。但闻杨梦寰闷哼一声,站起身子,步履踉跄的奔出了茅舍。赵小蝶料不到陶玉竟会陡然问下手施袭,想待阻止,已自不及,眼看杨梦寰步履踉跄而去,心中大怒,暗道:这陶玉心地如此恶毒,非得给他点苦头吃吃不可。回目望去,只见陶玉紧闭双目而坐,似是已知此举必将惹怒赵小蝶,索性连望也不望赵小蝶一眼。这时,赵小蝶只要举手一击,立可把陶玉伤在掌下,但她强自忍下心中的愤怒,娇声笑道:“陶玉,你出手大轻了,这一掌打他不死。”陶玉听那赵小蝶语音柔和,似是毫无怒意,不禁胆气一壮,缓缓睁开双目,笑道:“虽然不足要他的命,但那一击力道甚重,也得十天八天静养。”赵小蝶探手摸出一粒白色丹丸,笑道:“这粒丹丸,补神益气,你刚和杨梦寰硬拼掌力,消耗不少内力,服了此药,对你帮助甚大。”陶玉伸手接过丹丸,淡淡一笑,道:“这等珍贵之药,在下要好好的收存起来,备作日后之用。”他生性多疑,竟是不肯服用。赵小蝶缓缓站起身子怒道:“你这人如此多疑,咱们如何能够合作。”言罢转身而去。陶玉急急说道:“姑娘留步。”赵小蝶突然口过身来,扬手一指,遥遥点了过去。一缕指风,疾射而去。陶玉狡诈绝伦,心知自己如若避开赵小蝶这一击,说不定将引起她的杀机,当下一运气,微偏身躯,让过要穴,硬接一击。赵小蝶眼见指风击中了陶玉,冷笑一声,道:“陶玉,你处心积虑的想杀掉杨梦寰,但如你杀了他,对你百害而无一利,我这一指用的很有分寸,点了你一处经脉,使你三个月内武功难有进展。”陶玉笑道:“在下自知在短短一两年内,还不是姑娘之敌,伤死在你的手下,那是败的心甘情愿,你既畏惧于我,何不借此机会取我性命。”赵小蝶笑道:“我要你和杨梦寰始终保持个半斤八两之局,对峙于江湖之上。”陶玉道:“是了,我们既无法分出胜败,姑娘就可在江湖上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了。”赵小蝶道:“那也不是,你和那杨梦寰已面临了体能负荷的武功极限,要说短期能有如何大进,超越过我,那是大不可能的事,但你有‘归元秘笈’,可能在半年内越过杨梦寰,你这人手段毒辣,只要你能够杀,决然不会放过他。”陶玉接道:“难道姑娘的成就已超越了体能的极限么?”赵小蝶道:“我也一样受着体能极限的困扰,只不过咱们感受的不同罢了。”陶玉生恐赵小蝶瞧出了自己负伤不重,赶忙装出满脸痛苦之色,闭目不言。赵小蝶道:“陶玉,如若你觉着不适,就把那一粒丹丸服下。”也不容陶玉再多说话,纵身一跃,飞出茅舍,四下打量一眼,直向西北方追了下去。且说杨梦寰在骤不及防之下,吃陶玉陡然间暗发内力击中,内腑受伤甚重,强自提聚一口真气,压住伤势,不让它立时发作,快步向外奔去。他尽量压制着伤势,争取逃走的时间,一口气奔出了数里之遥,到了一片丛林旁边。这时,他实在已然无法支撑,靠在一株大树之上。这当儿悄然由林中走出来两条人影,直向杨梦寰身侧欺去。杨梦寰耳目已然失了灵敏,两人直逼身侧七八尺处,仍是一无所觉。那当先之人,唰的一声抽出身上单刀,沉声问道:“前面是甚么人?”杨梦寰内腑受伤甚重,再加上这一阵快行疾走,人已大感不支,体力和精神都已到了崩溃之境,闻得那喝叫之声,陡然精神一振,缓缓转过身子,失去神采的双目中突然闪起一片神光,望了两个大汉,冷冷喝道:“你们是陶玉的人?”那当先手执单刀的大汉应道:“不错,阁下定然是杨大侠了?”杨梦寰哈哈一笑,道:“正是杨某。”那站在后面的大汉伸手在腰中一探,松开扣把,解下了一条软鞭,说道:“杨大侠受伤很重么?”杨梦寰冷冷说道:“杨某人虽然受伤不轻,但如要收拾两位,那也不算什么难事。”一面说话,一面暗中提真气,准备出手。那手横单刀大汉眼看杨梦寰神采飞扬,不像受伤的样子,不禁心中有些害怕,平刀护身,缓缓说道:“在这片林木之中,至少有咱们二十多个人手埋伏,杨大侠如若轻举妄动,只怕很少有得胜机会。”那手握软鞭的大汉接道:“如是杨大侠自知无望取胜,咱们这树林中早已备有马车,杨大侠只要登上马车,咱们就先把杨大侠送往萧神医那里去,先为你治好伤势,”杨梦寰心中一动。道:“那个萧神医?”那执刀大汉笑道:“妙手渔隐萧天仪,萧神医,那是药到病除,着手回春。”杨梦寰暗暗吃惊,道:“王寒湘已为陶玉收用,想不到萧天仪也被收服手下……”只听那执刀大汉说道:“看你受伤情形,似是已无再战之能了。”杨梦寰冷笑一声,道:“两位在陶玉手下,是何身份?”那执刀大汉道:“在下等都是执法队下的武士。”杨梦寰一面强行运气,压制伤势,一面暗中提聚功力,口中却笑道:“那执法队中共有几人?是何人带队领导?”那执刀大汉淡淡一笑,道:“杨大侠问的这般清楚是何用心?”那人笑道:“我等奉命追查你杨大侠的行踪,一路行来,直到此处,以你杨大侠受伤之重,我等如若暗施算计,早已得手,不过……”杨梦寰内功深厚,虽然受了重伤,但面对生死交关之时,仍能提住一股真气,凝劲掌上。但他心中明白,这等勉强出手只有挥手之举,危险异常,一击之能,立时将功力消散,再无还手之力,如非有绝对把握,不能轻易出手。这两人相距有三尺左右,出手一击,很难把两人同时震倒,必得想个法子把两人同置于一击掌力之内。心中念头打转,口里应道:“不过什么?”那执刀大汉道:“咱们帮主的希望,最好能生擒你杨大侠……”杨梦寰淡淡一笑,道:“就凭你们两个人么?”那执刀大汉正待答话,突然林中有人接道:“自然是不止他们两个人了。”缓步走出一个紫脸长衫,背插九环刀,腰挂镖袋的老者。杨梦寰呆了一呆,道:“胜一清。”来人正是昔年李沧澜领导天龙帮时五旗坛主之一的子母神胆胜一清。胜一清微微欠身,笑道:“杨大侠久违了,令岳的身体可好?”杨梦寰暗暗叹息一声,心知此人武功高强,重伤之躯实:难和他为敌,缓缓松去掌上凝聚的功力,道:“家岳身体很好。”胜一清叹道:“昔年在下追随令岳之时,曾和杨大侠为敌,想不到五年之后,仍然要和杨大侠敌对于江湖之上。”杨梦寰冷冷说道:“昔年天龙帮五旗坛主,在下最敬服胜老前辈的为人……”胜一清叹口气,接道:“往事已矣,不堪回首,咱们还是谈谈眼下的事吧!”杨梦寰自知难以和人抗拒之后,赖以支持重伤之躯的精神力量,立时散去,身躯已感不支。胜一清目光何等锐利,已瞧出杨梦寰受伤极重,难再支撑,急急接道:“陶帮主重复天龙帮后,不但把在下和王坛主请了过去,而且连那妙手渔隐萧天仪也已投效帮中,杨大侠既是受伤很重,何不随在下一行,同去见过萧神医,先行疗伤势再说。”杨梦寰心中暗道:此时既已失去了抗拒之能,不答应也要被他们生擒而去,倒不如答应下来。心念一转,肃然答道:“胜老前辈如是以礼相请,虽是龙潭虎穴,我杨梦寰也不在乎,如说是以武相逼,我杨某虽受重伤,但亦将拼尽最后元气一战。”胜一清道:“自然是以礼相邀了。”杨梦寰道:“如若胜老前辈是一番诚心,先要他们抬一张软榻来。”胜一清道:“杨大侠先请打坐调息,在下立刻吩咐他们去办。”杨梦寰道:“有劳了。”盘膝坐了下去,运气调息。他心知此去凶险万端,但也是唯一的逃生之机,他虽不怕死,但却明白此刻死非其时,凭仗自己的内功基础,如能有上两三个时辰的调息,还可能使神功恢复大部,那时既有可战之能,自是有逃走的机会了。片刻之后,两个大汉抬着一个门板扎成的木榻走了过来,说道:“一时不易找得软榻,只有暂用木板扎成,不知可否适用?”胜一清望了那木榻一眼,只见上面铺着一层很厚的棉被,点点头,道:“可以用了。”伸手托起杨梦寰的身子,放置在木榻之上,接道:“快些赶路。”两个大汉抬起板榻,奔行如风。胜一清紧追在那板榻之后相随。杨梦寰并非神智无知,但他必需要尽最大的耐心,和冒着死亡的大险,争取在未见到陶玉之前的一段时光,尽量使功力恢复。因此暂把处境的险恶置于度外。他内功基础深厚,任、督二脉已通,别人需要数夜坐息,才可使真气畅通,杨梦寰只需几个时辰即可。真气渐渐的流转,伤势大减,不觉间进入了浑然忘我的禅定之境。当他醒来之时,已然是日光满窗,自己正坐在一张洁褥净被的大**,不远一张木椅上,坐着子母神胆胜一清。杨梦寰一抱拳,道:“多谢老前辈代为护持,救了杨某一命。”胜一清一皱眉头,道:“彼此是敌对相处,杨大侠也未免太过胆大了。”杨梦寰微微一笑,道:“昔年天龙帮五旗坛主之中,要以胜坛主的为人最为光明磊落,在下相信胜坛主不会暗施算计。”胜一清轻轻叹息一声,道:“目下的天龙帮己非昔年李帮主领导的天龙帮了,陶帮主的性格,也和李帮主大不相同,做事只问目的,不择手段、方法,日后还望杨大侠小心一些……”他似是有很多话要说,但只说了一半,却突然住口不言,起身而去。杨梦寰似已瞧出他有难言之隐,既是人家不愿说,自是不便多问,站起身来,暗中一提真气,伤处虽然仍有些隐隐作痛,但真气已可畅通全身,估计功力,该已恢复了六成以上,不禁胆气一壮,缓步走出室门。只见四个佩刀的黑衣大汉并肩而立,拦住了去路。左首一人咧的一声,拔出了背上单刀,冷冷说道:“杨大侠要到那里去?”杨梦寰冷冷的望了四人一眼,道:“四位可是执法队中人么?”仍由那左首大汉答道:“不错。”杨梦寰心中暗道:大约这四人还不知我已恢复了功力,我如出手点伤了四人,借机逃逸并非什么难事,但只怕要替胜一清留下无穷麻烦,心中念头转动,口里问道:“那胜一清胜老前辈,在你们天龙帮中,职司何位?”那大汉道:“是咱们执法香主。”杨梦寰道:“我要请你们胜香主说话……”屈指一弹,一缕指风疾射而出,击在那大汉手中的单刀之上。那大汉骤不及防,手中单刀脱手落地。杨梦寰微微一笑,道:“就算你们四人合起手来,也非我杨某之敌,何况拦我去路了。”这四人眼看杨梦寰功力已复,自知非敌,心中大惊,留下三人看住杨梦寰,一个疾奔而去。片刻之后,胜一清带了四个身着黄衣的老者,一齐赶来。杨梦寰目光一转,看四个黄衣老者,双目中精光闪从,似都是内外兼修的高手,心中亦不禁暗暗惊道:这些人物,何以竟都肯归附于陶玉手下,助他为恶。只见胜一清一抱拳,道:“杨大侠竟然在极短时刻中恢复神功,好叫老朽佩服。”杨梦寰心中暗道:听他口气,似是有甚多碍难,不能和我多谈,当下一拱手,道:“好说,好说。”胜一清回顾了身侧四个黄服老者一眼,四人立时散布开去,布成了一座方阵,把杨梦寰围在中间,然后才冷冷说道:“杨大侠要下属找老朽来,不知有何见教?”杨梦寰原想间明白自己去后,不知是否会影响到胜一清的安全,但见他的神态、语气故意说的甚是陌生,只好改变语气,道:“明人不做暗事,大丈夫来去光明,在下要离开此地,是以特遣人奉告一声而已。”胜一清紧张的神情,突松一松,冷冷说道:“在下和杨大侠虽然相识,但杨大侠乃敝帮主寻拿要犯,在下实难作主……”杨梦寰冷笑一声,接道:“胜香主不用误会,在下并无意动之以昔年相识之情,求予释放。”胜一清道:“杨大侠之意,可是想凭藉武功闯出去么?”杨梦寰道:“不错,在下正是此意。”胜一清道:“杨大侠如自信有此能耐,那就不妨试试。”目光一掠四个黄衣老人,四人立时举起右掌,平胸待敌。杨梦寰目光如电,缓缓由四个黄衣老者脸上扫过,借机打量了逃走之路。但闻胜一清冷冷接道:“杨大侠是咱们帮主寻拿要犯,咱们原本不便相犯,但如杨大侠要想逃走,那就不能怪在下等出手阻拦了。”杨梦寰淡淡一笑,道:“拳脚无眼,如是诸位定要动手,只怕是难免要有伤亡。”胜一清道:“将军难免阵上亡,杨大侠有什么惊人之技,尽管出手,在下等如是伤在你杨大侠的手中,那也只有怨我等学艺不精了。”杨梦寰暗自忖道:看将起来,他并无翼护属下之意,我也可放手施为了。他这数月来,连和陶玉重振的天龙帮数度交手,事后深思,常觉下手间,过于仁慈,立威不足,今日倒是得全力施为。好好的杀他们几个。心念一转,冷冷说道:“诸位如若认为我杨某人是仅得虚名,那就不妨出手试试。”说话之间,突然举步而行,直向外冲去。他的举动滞洒自如,看上去毫无防备。正东方一个黄衣老人,似是四人中的首脑,当先发动,横移一步,举掌劈出。杨梦寰冷笑一声,左掌一伸,接过掌势,右手紧随着发出一掌。那黄衣人久闻杨梦寰的大名,这一掌劈出,极力小心,那知一和杨梦寰掌势相触,觉出不过尔尔,正待运加劲力,撞击过去,突觉一股强劲由旁侧疾涌上身,不禁心头大骇!杨梦寰内力收发随心,那正东方位上黄衣老者,吃那撞向身上的潜力一震,身不由己向后退了两步,冷哼一声,尽出全力,和那压来的潜力抗拒。那知杨梦寰劈出的掌势突然一收,黄衣老者身不由己向前一栽,几乎撞向杨梦寰的怀中。原来那黄衣老者,运起全力抗拒,却不料那压向身上的力道,突然消失无踪,一个收势不住,向前撞了过去。如杨梦寰及时趁势一掌,立可把那黄衣老者伤在掌下,但他却手下留情,未予施袭。只见正西方位上的黄衣老者,右手一抬,一股暗劲涌了过去,稳住了他的冲击之势。胜一清沉声说道:“你们单独出手,如何能是杨大侠的敌手。”言外之意,乃是要四个合力出手了。四个黄衣老者果然一齐发动,各出一掌,分由四个方位攻向了杨梦寰。杨梦寰冷笑一声,脚下移步,双掌齐出,只闻蓬蓬四声闷响,四个黄衣老者各自后退了一步。原来杨梦寰以极快的绝伦手法,双掌疾转,有如四掌齐出一般,快速绝伦的接下了四人的掌势。四个黄衣老者各接一掌后,才知道碰上了生平未遇的劲敌,转动身躯,绕着杨梦寰四周奔走起来。这四人练有一种合搏之术,遇上杨梦寰这等强敌,自知单凭一人之力决难抵敌,只有四人合力出手,或可一战。杨梦寰冷笑一声,双掌疾快展开了反击。但见四个黄衣人影疾转如轮,绕在杨梦寰四周奔走,杨梦寰却站着不动,双掌连环劈出,拒挡四人攻势。四个黄衣老人虽然全力抢攻,但均被杨梦寰强猛的掌力拒挡在数尺之外,难越雷池一步。大约有一盏茶工夫,杨梦寰已然看清四人合搏之术的路道,左脚突然迈出一步,右手迅如电光石火一般,向右面劈了过去。他已算准了四人阵势变化、时间,掌力劈出时,还是空隙,但掌力击到时,刚好一个黄衣老者已转到掌力之下。那人吃杨梦寰掌力一挡,全阵的旋转受到了阻碍,立时停顿下来。杨梦寰掌指齐出,展开了快攻,不到十招,四个黄衣老者尽都被点了穴道,摔倒地上,只见他一抱拳,对胜一清道:“得罪了。”大步向外行去。胜一清大声喝道:“站住!”一跃而上,挥掌拍去。杨梦寰心中暗道:他有着很多的杀我机会,都轻轻放过,此刻却似一步也不放松,难道是作给人看的么?心中忖思,右手却迎了上去。双掌接实,如击败革,蓬然大震声中,胜一清身子突然飞了起来,倒向后面跃去。杨梦寰只觉那接触的双掌中,力道并不强猛,胜一清却突然向后退去,心知是对方有意掩人耳目,心中暗自奇道:难道这等武林中第一流高手,也被陶玉施用什么手段暗加控制了不成,虽然心生叛逆,却是不敢形诸于外。胜一清接下一掌之后,不再追赶。这一来,似是都知道了杨梦寰的厉害,也无人再追赶于他。杨梦寰放腿疾行,一口气走出了十几里,才放缓脚步,向前行去。他虽是恢复了大部份武功,但心知内伤并未痊愈,如不及早设法医治,早晚仍将发作。突听水声瀑瀑,到了一处小溪旁边,抬头看去,只见小桥流水,垂柳飘风,颇有故居“水月山庄”的风情,不禁停下脚步。转目流顾,瞥见一个全身白衣的少女,傍溪偎柳坐在溪边,望着两只戏水小燕,呆呆出神。杨梦寰目光扫掠过那少女背影,立时认出是赵小蝶,心中暗暗付道:她武功绝伦,耳目灵敏无比,想必知我到此,却也不用避开她了。这时,太阳已高高升起,照射在溪水中,闪动一片金霞波光。杨梦寰分辨了一下方向,大步向桥上行去。他装作未见到赵小蝶的神色,昂首挺胸,直登小桥。突觉一阵香风掠顶而过,赵小蝶抢在了小桥前面,回首走了过来。这座小桥也不过只可容一人通过,杨梦寰已行了大半,赵小蝶迎了上来,两人在桥中相遇。赵小蝶停下脚步,望了杨梦寰一眼,一语不发。杨梦寰心中暗道:男子汉大丈夫,气度岂能和女孩子家一样,当下微微欠身一礼,道:“赵姑娘。”赵小蝶淡淡一笑,道:“你还没有死么?”杨梦寰一皱眉头,道:“只不过受了一点内伤。”赵小蝶道:“陶玉为人心地太过慈善,如若他稍再加上一些气力,你就死定了。”杨梦寰笑道:“生死由命,强求不得,在下半生中经历了无数凶险,却侥幸留下了这条性命。”赵小蝶道:“你不能一生一世,都在侥幸之中。”杨梦寰道:“纵然是死去了,那也不算什么大事,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赵小蝶怒道:“你如是不怕死,我就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杨梦寰淡淡一笑,道:“姑娘昔年对在下有过救命之恩,在下一直感怀难忘……”赵小蝶接道:“我后悔死了,早知如此,当初不救你那就好了。”杨梦寰仍是神态轻松的说道:“我杨梦寰并未得罪你赵姑娘,姑娘却对在下恨之甚深。”赵小蝶道:“我高兴恨你,成不成?”杨梦寰听她愈说愈是不可理喻,也不禁动了怒意,转过身子大步行去。赵小蝶纵身一跃,呼的一声又从杨梦寰头上掠过去,回身拦住了去路。杨梦寰冷笑一声,道:“姑娘要为善,为恶,帮助别人,我杨梦寰是管不了,但这等拦我去路,那是未免欺人太甚了。”赵小蝶看那杨梦寰有了怒意,忽然微微一笑,道:“鼎鼎大名的杨大侠,小女子岂可欺侮,岂不是言重了。”杨梦寰暗中一提真气,道:“在下自知非是姑娘之敌,但是姑娘这般苦苦相逼,那就别怪在下要……”想到她昔年数番相救之情,又自忍了下去,转身行去。只听疾风掠顶而过,赵小蝶又自拦到了身前,冷冷说道:“你要怎样?”杨梦寰叹息一声,道:“姑娘如若是必杀在下而后甘心,那就请动手吧!”赵小蝶怒道:“你可是认为我不敢么,杀了你让那沈霞琳和李瑶红尝尝守寡的滋味。”缓缓举起了右掌。杨梦寰遥望着西天处一片云彩,脸上一片镇静,毫无死亡前的惊怖之色。只听一个娇脆的声音传了过来道:“寰哥哥。”赵小蝶转头望去,只见沈霞琳飞一般的跑了过来,不禁心头一震,缓缓放下右掌。沈霞琳奔近两人身前,娇声说道:“寰哥哥,找你不到,大家都急的要命,早知和赵家妹子在一起,我们也不用找了。”赵小蝶一耸秀眉道:“沈姑娘,你这话什么意思?”沈霞琳看她脸上满是激愤之容,不禁一呆,缓缓说道:“因为你的武功高强,有你和寰哥哥在一起,纵然是遇上陶玉这坏蛋,那也是不用怕了。”她长长吁一口气接道:“寰哥哥和两个人在一起,我最是放心不过。”赵小蝶脸上仍是一片肃穆道:“那两个人?”沈霞琳道:“一个是朱若兰朱姊姊,一个就是你赵家妹子了。”赵小蝶轻轻叹息一声,道:“朱姊姊是金枝玉叶,那气度自是和常人不同,和她在一起,自是没有关系,但我就不同了。”沈霞琳奇道:“为什么?”赵小蝶道:“我如火了起来,不论是什么人,我都可能杀了他。”沈霞琳笑道:“你可是在说笑话吗?”赵小蝶道:“我说的千真万确,不论什么人,惹得我恼了火,我都可能杀了他。”沈霞琳看她说的十分认真,不禁微微一怔,回顾了杨梦寰一眼,突然对赵小蝶欠身一礼,道:“如是寰哥哥得罪了贤妹,我这里替他赔罪了。”赵小蝶只觉心头一阵伤感,几乎落下泪来,转过身子,向前行去。沈霞琳紧紧追在身后,道:“唉!寰哥哥那里都好,就是生性大刚强一些,宁可吃苦头,也不愿说一句求人的活。”赵小蝶行到桥头一棵杨柳树下,突然一转身子,伏在柳树上。沈霞琳一直紧随在赵小蝶身后而行,看她倚伏柳树之上,也随着停了下来接道:“寰哥哥虽是不肯讲一句求人的话,他的用心却是光明磊落,决不会……”赵小蝶冷冷接道:“不要说了。”缓缓转过身子,右手一挥,接道:“你们去吧!”沈霞琳怔了一怔,牵着杨梦寰并肩而去。赵小蝶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说不出心中是一股什么滋味,只待两人走的踪影不见,才惘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