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说去苦海子,孟天笛的脸也“苦”了。顾名思义,那个地方当然绝不是好地方,要不然也不会叫个“苦”字了。显然,秦老人急欲摆脱“天长”、“地久”的纠缠,便选了这个一般人谈“苦”色变的地方,只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意思没有?秦老人不再多说,独个儿策马缓缓前行,孟天笛忙催马跟上去。“你去过这个地方没有?”秦老人在马上问。“没有。”孟天笛说:“不过听说过。”说时,他苦笑了一下,也就看得出人们对那个地方的传说如何了。“那是个好地方!”秦老人说。“好地方?”孟天笛侧过头来看着他,“你去过吗?”“是好地方!”秦老人说:“我不但去过,而且还住过。”孟天笛一时无话好说。秦老人冷冷地说:“兵法有谓‘置其死地而后生’,苦海子是个‘苦’中有‘甜’的地方,我对那个地方有一种特别的感受……”忽然他勒住了马,偏过头向孟天笛打量着“天笛,让我看看你……”孟天笛只好也停下来。却只见老人那一双细长的眼睛,像是隔着一层雾样的朦胧,片刻之间,已在他脸上几度打转。孟天笛怪不好意思地笑笑。“你是个福泽深厚的人,孩子!”秦老人说:“死不了的……”一时间,他那张枯瘦的脸上露出笑容,“不但死不了,而且后福无量。”这已是他第二次向孟天笛说类似的话了。像第一次听过之后的感受一样,孟天笛只是笑笑,“姑妄听之”而已。“你是个有福气的人……”再说了一次,秦老人随即策马前行。孟天笛“哼”了一声:“你老人家说错了,不应该说我是一个有福的人,而应该说我们是有福的人!”“不不不……那你就大错特错了。”秦老人忽地勒住了马:“你是你,我是我,两者之间是不能混为一谈的。”一霎间,他脸上无限凄惨。天色混沌,人也凄凉。不过傍晚时分,天却已经黑了。这一带怪石嶙峋,老树纠葛。时有山风打头顶上袭过,散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风势极大,以至于地面积雪都为之掀起,一路自山崖落下,越滚越大,忽然碰壁或是着地爆炸而开,散发出银星万点,力道至猛,有如一天箭雨,人畜遇着,不死必伤,凶猛得紧。苦海子还没有到,先饱尝了痛苦滋味。此时此刻,滴水成冰,自是险极了。所幸,生起了眼前这样的一把柴火,情形可就大大的不同了。火势烈炽,摇曳出红光。两匹马都已上足了料,迎着火光,不时地垂下头打着响鼻。秦老人服参之后,极是颓废的情绪显然又为之好转了过来,眼睛里的光彩的的逼人。二人垫着牧草,面火盘腿而坐。火光熊熊,映照着两人的脸,像是喝醉了酒那样的红。雪珠的滚动声,不时打头顶上掠过,那般如澎湃怒潮样的爆炸声音,惊心动魄……这里却侥幸不曾波及,奇迹般有一番意外的宁静。今夜就在这里过夜了,秦老人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最危险的地方,常常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愿不再有事,让我们好好休息一夜。”孟天笛却丝毫也没有睡的意思。秦老人更没有睡意。似乎人老了都不大想睡觉,某种情况之下,睡眠常常和死亡相近似,如此,少睡一刻,多享受一下活着的滋味,未尝不是好事。用两根手指,拿起了一截干枯的长长的树枝。霎时间,这枯枝变得竟似有了春意,秦老人的老态龙钟,也略有不同。清瘦的脸上,露出一些眉飞色舞的喜悦……便是一个勇者得剑、文人捉“笔”、铁匠抡起了大锤、木匠拾起了锯子、如鱼得水、如鸟飞空,就是那样的一种光彩神景。眼前这一截小小的枯枝,拿在秦老人的手里,譬喻为侠士手中的长剑,应是十分恰当。一霎间,他颓废枯朽的形容,有了戏剧化的转变,细长的眸子里,交炽着“剑光”那般的凌厉。抖颤颤地,他站了起来……“你……”孟天笛显然吃了一惊,然而,立刻他便有所会意,也站了起来……愣了一愣,他又坐了下来,却选了个合适的位子与姿态,便于观赏的位子与姿态,神情喜悦而激动。对于自己来说,他知道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了,焉能不精神抖擞!敢情是老人一时技痒,有感而“发”,这是在练剑了……——一鸣扫描,雪儿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