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近年关,腊八那日宫里送来腊八粥,析秋赏了府里的下人,自己则和炙哥儿一起去了侯府。太夫人这两年不大记事,常常张了嘴又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见了人也是愣了好一会儿才能想起对方是谁,常常前言不搭后语。析秋就不由想起来,那一年太夫人不记得萧延筝有孕的事情,心中不免担忧……“祖母!”炙哥儿扑到太夫人怀里笑嘻嘻的道:“我来看您了。”太夫人笑呵呵的搂住了炙哥儿,抱着他像小时候那样在脸颊上亲了一口:“这么大的人了,还和祖母撒娇!”说着看着炙哥儿的脸,眼中露出一瞬的恍惚,转眼对紫薇道:“去将早上温的羊奶给鑫哥儿端来。”析秋坐下的动作一顿,和大夫人一起朝太夫人看去,就见太夫人面上笑吟吟的,并未有异样。两人脸色微微一变,炙哥儿已是笑着道:“祖母,您就想着二哥,都不记得我了,我是炙哥儿。”“炙哥儿!”太夫人又低头去看,恍然大悟的一拍额头:“哎呦,我的炙哥儿来了,瞧我这老糊涂!”说完又在炙哥儿脸上亲了一口:“祖母可好久没有瞧见你了,你娘呢,可还好。”“娘。”闻太夫人问起,析秋笑着过去:“我在这里。”太夫人就笑着去看析秋,颔首道:“可有些日子没来了,家里都还好吧?”析秋前儿才来的,也不道破,笑道:“挺好的,七弟的婚事定了,才算得了空!”太夫人点着头,想到好像听析秋说起过佟敏之的婚事,便问道:“怎么样,定了哪家的小姐?”析秋就和大夫人看了一眼,大夫人并未吱声,析秋微笑着道:“是定远伯府的三小姐,明年四月的婚期。”太夫人一愣,随即拧了拧眉头:“……怎么定了定远伯的小姐。”“也是缘分。”析秋尽量轻描淡写的说着:“听说是位极好的姑娘,xing格也很温和,绣艺厨艺皆是出了名的,和敏之也相配!”太夫人若有所思,还是点了点头:“说的也没错,婚姻大事还是讲究缘分的。”又看向大夫人:“记得到婚期时备份大礼。”“已经在准备了。”大夫人笑着应是,朝炙哥儿招招手,炙哥儿笑眯眯的去了大夫人身边,偎在大夫人怀里,大夫人笑问道:“功课可紧?”炙哥儿摇着头:“不紧,季先生说的很有趣,一点也不累。”大夫人欣慰的点点头,眸中极尽喜爱之色,太夫人瞧着就赞赏的道:“这个炙哥儿,可真是像极了老大和老四小时候,聪明又能吃苦!”炙哥儿得意的又朝大夫人怀里拱了拱,大夫人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开心。“娘。”析秋挽了太夫人的手:“您就别夸他了,越夸他越发的得意忘形。”太夫人摆摆手,像孩子的似的和析秋辩解道:“孩子都是要捧的,他又自信只会越发的用心,再说,我们炙哥儿是个有分寸的,哪里会得意忘形!”问炙哥儿:“是不是?”炙哥儿拼命的点头:“就是,就是!”太夫人和大夫人都被他的样子逗笑了起来。“去宫里了?可见到敏哥儿了?”太夫人问析秋。析秋点了点头,将去宫中和敏哥儿见面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又道:“越来越成熟,考虑问题也比以前周全。”“这我就放心了,那孩子最是惹人疼的。”太夫人说着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就怕他在宫里没个知冷知热的,他又不擅言辞交际,吃了亏也闷在心里不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人都是要成长的,析秋只能说些宽慰的话安慰太夫人。说了一阵,紫薇将腊八粥端了进来,析秋朝紫薇看去,今年年初大夫人要将她和碧莲放出去,两个人皆是不肯出去,太夫人如今身子不好,再来个手生的丫头定是不习惯的,大夫人觉得有理,可也不能一直留着她们在府里做丫头,便给两人在庄子上挑了两个老实可靠的配了人,如今两个人皆是梳了头,但依旧是留在太夫人身边服侍!析秋不由想到了碧槐,她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吃了午饭,析秋和大夫人趁着天气好,就陪着太夫人在园子里散步,不知不觉的就走到桦树林前的亭子里,太夫人看着冷冷清清的凌波馆,眼睛又不由的红了,萧延亦一走近三年,每年年底一封信,却皆是一样的内容。析秋怕太夫人看着伤心,便道:“起风了,我们回去吧。”太夫人点了点头,沉默的往回走,才路过梅园就听见里头婉姐儿清脆的笑声传来,门口眼尖的婆子的立刻跑了进去,不一会儿一个小小的身影就跑了出来:“祖母,祖母!”抱住了太夫人的大腿。婉姐儿穿着粉红的小袄,由于穿着太多有些鼓鼓囊囊的,显得越发的可爱,梳着双螺髻挂着两个红头绳,风一吹就会遮在脸上,她就会用手胡乱拨开,憨态可掬的……长像上像极了连翘,皮肤极好瓷白粉嫩的,就是身子有些弱,风一吹便能生场病,半个月都不见好转。“可吃过午饭了?”太夫人低头看着婉姐儿笑眯眯的,婉姐儿点了点头:“祖母,婉姐儿吃过了,祖母吃了吗?”“祖母也吃过了,既然没事,那去祖母房里说说话。”太夫人牵着婉姐儿的小手,婉姐儿笑眯眯的点点头,跟着就有奶娘过来作势要抱着她,太夫人就凝眉摆摆手:“这么大的人,这点路不会累着的。”说着牵着婉姐儿的手走在前头。婉姐儿一蹦一跳的跟在太夫人身边,走了几步就捂住腿撅着嘴道:“祖母,走不动了。”就松开太夫人的手跑去奶娘身边要抱抱!奶娘有些为难的看了眼太夫人,太夫人就摆着手道:“回去吧,别吹着风又受凉了。”奶娘就抱着婉姐儿蹲了蹲身子应是,又朝大夫人和析秋行礼,一行人离开,析秋回头去看,就瞧见有丫头拿了个大红毯子来,将婉姐儿没头没脑的裹在里头,小跑着回去了梅园。炙哥儿正和鑫哥儿晟哥儿在院子玩,三个人齐齐昂着脑袋看着天上,鑫哥儿穿着一件淡蓝色夹袄直缀,头上戴着珠冠,身子清瘦纤长析秋看着他的背影,便生出一瞬的恍惚,待鑫哥儿冲着她笑,狭长的凤眼温润明亮,唇瓣笑容温暖亲和却透着稚嫩……她才想起来眼前的人并非萧延亦!“你们在看什么?”太夫人也学着三个人看着头顶,晟哥儿就笑嘻嘻的回道:“在看天象!”晟哥儿开始变声,声音粗粗的已有小男子汉的气度……“天象?”太夫人疑惑:“这白天能看见什么。”摇摇头显然觉得几个孩子在胡说。鑫哥儿就笑着回道:“宋先生说看天象,明天还会有场雪,我们在研究宋先生是怎么看出来的。”太夫人呵呵笑了起来,大夫人和析秋也不禁抿唇轻笑,大夫人道:“若是有兴趣,我那边有本《天象》你们若有兴趣,取来看看。”“谢谢大伯母。”鑫哥儿笑着点头不迭:“我们下午下了学就去您那边取!”大夫人微微颔首,炙哥儿则不是很感兴趣的过来扶着太夫人进了屋里,鑫哥儿退后了一步,和析秋并肩走着,小声问道:“四婶婶……”析秋停了脚步看着他:“嗯?”鑫哥儿就垂着头:“父亲……可有信回来。”往年这个时候,萧延亦都会有信回来,算算日子也该到了。“还没有。”析秋摇了摇头:“不过听说辽东那边大雪封路了,信可能在路上耽搁了也未可知。”说完摸摸鑫哥儿的头,这两年鑫哥儿很辛苦,府里的庶务他一点一点跟着胡总管在学着处理,她常听人说鑫哥儿房里的灯一点便是一夜是常有的,她不知道他在背后付出了多少的努力,才换的人前的平静留住了属于他的童真和良善。作为世子,这些事情他应该学习,责任也该他来背负,只是心疼他这么小便开始承受。“或许……”析秋笑着道:“或许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所以就不用来信了啊。”鑫哥儿听着眼睛一亮,刚刚的失落瞬间被无尽的期望替代,他笑着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说着和析秋一起笑了起来,析秋和他边走边道:“凡事我们都往好的一面去想,这样我们才有动力,是不是!”“嗯!”鑫哥儿点着头,析秋笑着道“不过我们鑫哥儿真的很厉害,我听胡总管说,现在外院的事情都是你在拿主意,常常比他想的还要周到,四婶婶听着觉得非常骄傲!”鑫哥儿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胡总管乱夸的。”晚上回去,析秋问萧四郎:“二哥还没有消息吗?”萧四郎今年已经托了辽东的黄大人派人去关外寻萧延亦。“还没有。”萧四郎摇了摇头:“不过有人在关外见过他,其后又没了下落。”漫无尽头的草原,无数的游牧村落,想要找一个人确实不容易。析秋叹了口气,如果萧延亦能经过这三年的游历彻底打开了心扉,去过属于自己的新生活,那么,大家这三年的担忧和等待也是值得的。夫妻两人稍一沉默,析秋便转了话题:“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可是朝中有事?”“嗯。”萧四郎回道:“内务府在安排明年的招标,钱忠一个人忙不过来,便拖着我去帮忙。”又是招标,析秋不由想到藤家的事,遂问道:“有哪几家?可有我们熟识的?”“还真有你认识的。”萧四郎笑着点头:“同轩堂也在其列!”析秋挑了挑眉头,同轩堂这两年生意几乎涉及到各行各业,小到民生粮食布料大到进贡的瓷器御用无不涉猎,看来,秦家大爷的生意手段果然了得。“有件事。”萧四郎微微一顿看向析秋:“雷公公来信说,在福建有一家航运漕帮,短短两年发展速度惊人,如今大船十几艘小船更是不计其数……最近更是和他在接洽,有意承办市舶司明年的货运来往,开的价更是惊人。”“有这事。”析秋知道萧四郎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起这件事,便露出好奇的样子,心中却已猜到了七八分。萧四郎见析秋的样子,就知道她心中所想,笑着道:“漕帮的当家人你也认识,就是秦远风。”果然是他,消失了两年无影无踪,没有想到他尽然去了福建!两人说着话,就听到外间正厅里传来线香的味儿,析秋闻到便出声问道:“是岑妈妈?”“是奴婢,夫人有何吩咐?”岑妈妈隔着帘子回道,析秋无奈的笑着道:“没事,你去忙吧。”岑妈妈应是,退了出去。萧四郎看了眼析秋,自从乐贵妃将送子观音送来,她虽没有虔诚拜过,但岑妈妈早晚三炷香不可少,她也不曾阻止只是一笑了之,但是他却明白,她心里其实还是希望再有个孩子的,否则依她的个xing,这样涉及信仰的事儿早该一早断了才是。心里想着,他便笑着挨过去,轻声道:“炙哥儿睡了?”不期然放大的俊颜挡住了视线,析秋看着萧四郎含笑的双眸,愣一愣才点了点头,萧四郎便放了茶盅一把将她抱起来:“那我们也去歇息吧。”虽然常有这样的举动,但突如其来的腾空析秋还是惊了一下,紧搂住萧四郎的脖子嗔怒道:“妾身还没梳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