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年关啊,光崇帝高居楼台,遥望着圣京内大街小巷,银装素裹,大雪纷飞,只有几个行色匆匆的人物在里面穿过,但都包裹的十分严实来抵御风寒,没有一个人能向楼台上那几个黑影瞟上一眼。圣京在萧索的风中沉默,丝毫不知道他们的掌控者正在俯视着他们。虽然数名太监小心的给皇帝打着华盖,可是仍然有几朵雪花不识趣,硬是从那细微缝隙中挤落了下来,轻轻的沾在皇帝华贵披风的上面,可是还没能得意多久,就被一只素手细心的掸去,散落地上和他们的同伴呆到了一起,再无分别。“皇上,风雪太大,还是回宫歇息吧。”那双素手在轻轻的整理了披风后忽然顿了顿。光崇帝闻言状似未觉,目光在下游离良久才轻声道:“朕不累,好不容易才能出来一次,以后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这个情景了……”忽然咳嗽了几声,那双素手在背上慌忙的捶着。“朕没事,这里没外人恕你言语无罪,德妃你平日见识还算广博,倒是说说看,朕的王朝还能够支撑多久?”旁边一个云鬓高耸的贵妇闻言神色变换,后惊讶道:“皇上何发此语,清风王朝威加海内,万民臣服,哪里还能用支撑多久来形容。”光崇帝萧索的摇摇头,“朕现在不想再听什么奉承的言语,你平日恐怕也和那些外戚们来往不少,为了三皇子难道你还操心的少么,还连这点的消息都不清楚。”德妃大惊,怎么皇帝连这些都清楚,但是就这么的问话是万万不敢答出口的,呐呐道:“后宫祖训不得干政,臣妾不敢多言。”光崇帝苦笑了声,“其实你们就是不说,朕也明白,现在只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能把堂堂的清风折腾到如此的地步,不但是天灾,更是人祸,已经连年大旱了……”德妃见皇帝神色惨然,连忙劝道:“朝廷不是在各地建立秘密粮仓了么,小小的几年天灾又能算的了什么。这些又不是以前没发生过的,哪次不是君臣齐心朝野一致轻松的度过。”皇帝冷笑了声,“什么君臣齐心,各地府库早已空尽饥民四处,朕其实早就动用了秘密粮仓,要知道这些可都是战备粮,动用已经是极限,可是他们倒好纷纷囤奇大发横财,若不是朕下令严办了批,恐怕一粒粮食也不能落到那些百姓的手上。”德妃轻言,“皇上英明,那些臣子有些也都太过分了,不过既然到了百姓的手上还有什么担心的,现在还不是大家安稳的准备新年么。”“谁说除了官员都是些普通百姓,那些奸商一看直接对百姓发售,更是花招齐出,几乎将所有的粮食席卷而去,更多的是从那些按人头发放的百姓手中高价购买,那些人难道就不知道有时候能抱着金子饿死,”光崇帝甚至有点觉的白费力气,自己的一番苦心全被糟蹋了。若不是各地饥民四处暴动,仅有的几支军队疲于奔命,几乎镇压不住局势,跟本用不着去花心思动用老本来安抚这些乱民。皇帝道:“朕倒是奇怪,本朝对这些奸商向来严酷,谁给了他们这么大的胆子来发国难财,就是把他们抄家后大部分的粮食不见了踪影,细查下也是毫无结果。”德妃忽然抬头向北看了看,“会不会是辽西……”光崇帝沉思了下,断然摇了摇头,“恐怕不会,辽西本来就是苦寒之地,自南宫卿八年前于山海关大胜而来,局面虽然有些稳定,可是近几年后金的一直攻势不断,他恐怕顾不暇及,何况现在大批采购粮食的行为都是在江南一带发生,各地的密报绝没发现大量车队北行。”但是又沉默,当年到底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不可知,虽然北疆这些年来安稳了不少,后金再也没能犯进山海关,可是南宫绝称不上一个忠心臣子,在调兵的上面推三阻四,若不是当年自己说出口的不干涉其政的金口玉言还有外敌的频频犯边,那能容忍他如此的藐视皇权。而且这些年在辽西的探子是损失了一批又一批,只能有些隐约的消息传来,据此判断还是太过武断了。德妃忽然道:“如果说是八年前就可以轻松的打败后金,可听说这些年来那些涌进辽西的刁民把他的人口增加了好几倍,实力应该略有上升才是,又怎么能一兵一卒也抽不出来。”说话间看见皇帝冷冷的看着自己,心觉不自在,缓缓的低下了头去。光崇帝冷道:‘你不是说不干政的么,怎么能在辽西的问题上如此的纠缠。”德妃略有委屈,“道:臣妾这也不是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着想,何况皇上有言在先才允许乱说的。”光崇帝脸色缓和了些,德妃说的虽然针对性强了点,可是并不无道理,看来其中确实存在些问题,再也不能看表面,不过要采取什么措施才好呢,当年自己许下的不干涉政务的诺言此刻竟然活活的挡住一切,让自己简直难以下手,就算是发什么圣旨过去,南宫就是想推就推了,若要气急兵伐,不但是道理上决过不去,就是那些只能在各地镇压下乱民的军队也不可能和历经百战的辽西相提并论。可惜当年对南宫甚是相信,国内也矛盾纷起,无暇北顾,当回过神来的时候,辽西几乎已经被南宫孤经营的如铁筒一块,再也插不进手去,就算是向和原先的那些地方势力联系也是不成,估计他们在南宫的严密控制下日子也不会好过,可那些人不是已经彻底的投靠南宫,就是直接一家族的销声匿迹不见踪影,或是死于意外,或是被后金乱兵所杀,就算是想动员那些人想到京城去告御状,让民间的势力去把南宫给赶下台,恐怕也无丝毫的证据。想到下密诏接连调去的几队密探,光崇帝叹了口气,南宫真的有这么大的力量么,这些人还没等到了岭城,就全在半路上面无声无息了,要知道这些人可都是用宫中秘法训练的高级武士,就算是在千军万马中间也可轻易脱身,可是现在……再想起那些火炮,忽然有种吃了苍蝇的感觉,山海关大战名震天下,似乎根本就无冷兵器的交锋,南宫只用了个炮群就奠定了战局,心中确实震撼,那些红衣大炮还是从红毛人那里买回来的几门,皇帝见其新奇就封了个大将军的名号给它们,本是看玩笑之举,这个火炮虽然略有威力,可是缺点实在太多,兵部的人根本没看就表示出了一大堆的不满,所以就放在仓库里面放着,在他们看来兵甲之道乃是正事,三军齐心自可所向无敌,皇帝也学习的是王道,自也再不关心这取巧之事,这样就闲置了下来。若不是当年南宫上任前在仓库的里面发现了它们,也许就一直锈在里面,真的不知道当时兵部的是谁当的家,现在翻阅当时候的帐簿,在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废铁贰千斤……”光崇帝越看那个废铁越是刺眼,废铁能达到这样的效果?恐怕是谁想都不敢想的,把当年那个管仓库的小官拉看砍了头,不由的寻思。莫非其中还是有什么奥妙不成,可是好容易拉回了几门,派了几个匠师去研究,都说正是当年南宫领走的那几门,顿时心中是什么滋味都有,就是皇帝自己也极为关心,几次视察,但是进展缓慢,再发令辽西,南宫竟然回令其他的火炮都是照这些仿制的,而且都已拉上战线,直让光崇帝暗自咬牙。所幸的是现在南宫似乎还没有什么不臣之心,否则皇帝自己都可以打自己的耳光了。德妃见皇帝脸色不愉,轻道:“现在还可不可以将南宫巡抚调回京?”光崇帝慢慢摇了摇头,“晚了,现在他还是功臣一个,又对朝廷无丝毫的不敬,要是匆忙把他调回京,不但是自己堵回朕的嘴,就是天下的人都知道朕要对他动手了,不但是朝野都会为这种兔死狗烹的行为寒心,就是他自己也不会束手待毙,真到了那个时候,就算他先无反意,恐怕结果也未料……”德妃忽然轻轻掩嘴一笑:“听说南宫巡抚的独子今年就要成年了,他可是南宫大人的心肝宝贝呢,听说到哪里都是行影不离的。”光崇帝凝视着她。德妃被看的不自在,身形动了动,“臣妾五公主快要成年礼了,南宫大人走不开,可是他的儿子总会有空来观礼吧。”光崇帝长叹一声,没想到自己到后来还得借助儿女的名头,现在岂非是一个观礼那么简单,可是实在没什么心思去亲自做,蓦然转身道:“这件事情就由你去安排。”看见德妃又惊又喜的表情,冷冷的扔下了句,“你和你家的人都安分点,朕目前还算春秋鼎盛,再说眼下的局势决不是他那黄口小儿所能掌舵了的。”德妃原地呆立半天,才稍微的抹了把冷汗。窗下红梅枝头一晃,一团雪白蓬松散落开来。秀发垂落妆台,柔润在一双素手中轻盘着,清丽的容颜在铜镜中映出个渐似模糊的影子,忽远忽近。玉芝小心的捻起一根头发,凝视着,怎么会和外面一样的颜色……江南一向少雪的,会不会是老天也能感受到了自己的心境,还来衬托下。八年了,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几个八年还可以等。还有这根头发,雪亮。派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手,可是隐约传回来的消息让她几乎无法接受。辽西巡抚的上上下下排查了个遍,唯一可能的就是那微显怪异的南宫大人的小公子,可是他当年才是仅仅的十岁而已。虽然极是不信,可是种种的证据都表明除了他再无第二人选。怎么会这个样子,上天是在开什么残酷的玩笑,这让自己怎么去和他相见,十岁……难不成他真的是投胎了,那么当年的那场巨变君已毙命,想起了这个结果玉芝浑身颤抖,自己是不是成为了拭夫的凶手了么,就算是他的重生也只能说是他自己的机缘,半点也摆脱不了自己的罪孽。可是他偏偏又出现了,虽然没能亲眼见到,可是明明确确就是,他也隐讳的承认自己的判断,现在想来那“事已非事,人已非人”说的就是如此。人真的非人么,为什么不但是我忘不了的刻骨铭心,就是你也不能完全的抹去前生的烙印。所幸能再见到你,所惧又是见你。即便是见了又如何,玉芝轻拂眼角微现些的鱼尾纹,韶华不再啊,还能有可能回到原先的一切?何况消息中那君居然和两个妙龄少女天天腻在一起,形影不离的,心情酸苦下也无可奈何,己非己,人非人,世事多变,谁知道遭受大变的君还是不是当年的他?自己难道还能比的过风华正盛的她们,就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当年十岁的君,一定很可爱吧,就像身后的女儿一样……背后的动作逐渐的舒缓了下来,头皮上微微的一痛,似乎是几根白发脱落,玉芝轻叹道:“念儿,有些事情是无论如何掩盖不住的,白发就算拔落也会重新的长出,就像人的年龄一样,就算怎么的打扮都无法骗的了自己。”那双手从发鬓上松开,轻揽在玉芝的脖子的上面,一股热气喷在她的耳边,腻声道:“娘,你怎么又多愁善感起来,这样对身子可不好,再说您哪点老了,现在我们就是这么的出去,不会被说成是姐妹才怪。”玉芝被她说的轻轻一笑,这丫头,就是想法设法想要自己开心,贴心的不得了,伸出指头点在她的鼻端一推,“你这丫头,就是这么的顽皮,哪有这么的说你母亲的?”不过想起母亲这个称呼就是心里发酸,也就是近几年她在盟中的地位一日稳似一日,念儿又是这么大了,再也不能拖下去才摆到了台面上,众人哗然之余,父亲玉矢天更是愤怒,女儿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藏了个孽种,还能瞒这么多年,还把不把他这个爹放在眼里。可是却无可奈何,没能采取什么行动,自打那年倚为左膀右臂的大弟子连同一批亲信全部失踪,怎么查都查不出个结果,多少年也无音信,他的身边能称的上是心腹的就寥寥无几。所幸女儿一改初衷,全力帮助自己打理事务,虽然她的办事能力极是出色,盟的实力一日强似一日,可是不动声色间,已经在盟中掌握大权,就算是自己也不能贸然去动她,也不愿意就此将这个能干的女儿给冷藏起来,没了她恐怕立刻盟中实力就会少了大半。再说魔宫少君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人死如灯灭,事实上也动摇不了自己的地位,再加上这些年来女儿一直单身独处,心中稍有歉疚,犹疑下也没采取什么行动,算是默认了她这个女儿。他虽然松了口,可是决不能容忍她叫外公,而且限制玉芝这个女儿的行动,离的他是越远越好,不过还是略有担心的看着女儿的反应,可是出乎他所料的是,玉芝并没多大的回应,好象对此毫不在意,让他迷惑不已。看着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女儿,玉芝微有感叹,自己还要不要再等呢,现在的“他”也算是成年了吧,以往一些不好解决的事情一并解决了也好。再说近年来掌管盟中事务,知道父亲的野心越来越膨胀,对各地的局势也尽力打探,微微苦笑了下,也许大家都无法等下去了,见分晓也只在几年间,而自己好象是在其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忽然伸手摸了摸女儿的秀发,“为娘从来也没和你说过父亲的事情,你心里面一定憋了很久吧。”念儿拼命的点头,对于这个父亲好象是这个家中的大忌,几乎所有的人都对他避口不提,至于母亲那更是不敢问,看她无事的事情发呆的样子就知道她在回忆,虽然是无比的好奇,但是为了不再引起她更大的伤心强把疑问压在心里,平时候说话更是小心翼翼的避开那写忌讳的字眼。不过,这些年也在下人隐隐的谈论中知道了一点,毕竟是些零碎的东西,现在能听到娘亲自说当然是最好的结果。看见母亲一脸的神往,久违的红晕渐渐浮现在面容上,似乎沉浸在那久远的过去中,等了老半天还没什么结果,让念儿拽着她的脖子撒娇不已。半晌,玉芝好容易冒出了句,“那个人啊……”念儿非常的奇怪,她怎么不用丈夫或是你父亲来称呼。玉芝忽然摇了摇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女儿说,君现在到底认不认她们还是未知,就这么的说出来,万一到时候又起变化,岂不会对自己的女儿造成了莫大的伤害。叹了口气,“你估计听到传言他已经过世,其实全是假的,你就这去收拾下,去辽西一趟吧。”念儿奇道:“我去辽西干什么,莫非这也和我父亲有关系,还有既然他在还人世,干吗不和娘你在一起,反而让您孤自一人这么多年?”玉芝苦笑,“你到了那里就知道了,”忽然想起就这么让女儿去见他会不会引起君的反感,毕竟自己有点儿用事实逼迫他似的,可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多了,无论是自己和女儿的将来,还是眼前的局势,都需要能有一个人去建立联系才对,而这个人用念儿来最是妥当。给女儿整整领子,柔声道:“到了那里不要顽皮,在岭城里面晃悠几天就会有人找到你的,等你见了你爹他绝对会认出你,到时候不要意外就好。”说着从头上拔下个玉步摇,在掌心摩挲了一番,小心的给她插在发鬓上面,“这个也算是和他相认的信物,细心点不要给弄掉了。”念儿摸了下那步摇,还能感觉的到母亲那丝依依不舍,忽然感到了一点疑问,“怎么不把他的确切身份告诉我?”玉芝微闭了眼睛,“见了他你自然知道,不过行动隐秘些,别让其他的人发现你的去向。”念儿见母亲态度坚决,自己也是十分的想见那从未见的父亲,同时也想狠狠的质问他为什么把母亲抛下了这么多年,当下紧紧的抱了玉芝一下,转身就回房收拾东西了,在玉芝的远眺中渐渐远去。玉芝忽然拍了拍额头,细细的算了下女儿的年岁,骇的冷汗几乎要冒了出来,怎么刚才没想到这一点也没想到,当下腾空而起,对着那小小的黑影传声道:“记住,他是你爹……”遥遥传来声回应,“知道了!”……武林盟的塔楼是越建越高,玉矢天的脾气也是越来越古怪。除了一天必要的些事情外,他都喜欢在塔楼中的高高宝座上面坐着,注视下边那排排的蜡烛巨阵,点点火焰和人影一起晃动,比起对阳光的鄙夷,甚至决不允许天窗打开,就算是一点的亮光进去都不行,全部用几层厚厚的黑幕给包裹的严严实实。他更喜欢在朦胧黑暗中俯视众生,看着烛光中属下的跪拜,那种摇曳的虔诚,几乎可以让一个人灵魂得到升华。但越是高傲,越是孤寂,脾气也越是暴躁,近几天的天象大变足以引发他的熊熊怒火,甚至可以感到外面对他理想的不利因素。点点烛焰在他的怒气中明明暗暗,起起伏伏,映衬的高高的他脸色明显的变化。霍然门被吱的拉开,亮光乍现,几乎刺花了他的双眼,然后就是一阵碎步传了进来。玉矢天勃然,谁这么大胆犯他的大忌。一个身影盈盈拜倒,“芝儿给父亲大人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