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府——宁波府的府台衙门像一座小丘般的矗立在西大街。西大街广阔,西大街空洞,因为一般百姓都讳忌着官衙,是以很少有人在衙门边营屋居住。因为一般人皆畏惧衙役,是以很少有人在衙门左右游荡嘻戏,就这样,西大街要比别处清,西大街也比别处静!今夜,府台衙门却有异于往常了,他们除厂森严的警卫之外,另加上了二班巡查,轮流的不断地在衙门四周、里里外外巡逻着、警戒着。府台各处,灯火通明,像是巨大无比的灯笼,探照玄黄;像是睁着火眼的怪兽,择人而噬!尽管他们警卫森严,尽管他们灯火辉煌,府台衙门花园的大树中,府台衙门屋顶的瓦楞上、悬檐下,还是伏有几个黑黝黝的影子。“笃……噹、噹……笃……噹、噹……”巡更的再次敲响了铜锣,是二更天了。二更时分竟然会有夜行人出现在戒备森严、高手济济的府台衙门中,真是有点胆大包天了。是出具不意?是有恃无恐?不然就是不惧囹囫、不顾生死之亡命之徒了。这里是书房,书房里高灯高挑,琉璃明亮,有四个人分别坐在太师椅内。主位中坐的是一个面目精癯、文质彬彬的人,他当然就是此地的主人府台大人了。府台大人姓赵,官印锡正,是一位十年寒窗、苦学有成的科班进士出身。客座中就是那个由艨瞳中下来的瘦削汉子,钦差大人,“南天一剑”南浩天!左右二旁的陪位中,一个是宁波府幕僚师爷,另一个则是万里船帮宁杭总舵主“浪里白鲨”白立帆!看样子他们是宴罢不久,有的在用小指甲剔着牙齿,有的则将茶水漱着口腔。酒有“三巡”,茶却没有这个说法,那就说三口吧!赵锡正“哈”上了一口茶,因为茶乃新泡,太烫,喝之不下,所以用“哈”,再之,茶水上面有桔梗,也必须把它给“哈”去了才好喝。赵锡正说:“钦差大人这次道远任重,真是辛苦极了。”这是官样文章,也是外交辞令,便算一个开场白。“这是为人臣者应有的职责,其实也没有什么。”南浩天说:“辛苦的倒是白舵主他们几位。”他把那顶高帽子扣在白立帆的头上。因为江湖生涯尔虞我诈,他看出了虞集在于宁波的武林人物俱皆蠢蠢欲动,又说,他再次拉拢万里船帮,利用万里船帮,且不说明有了倚助,这样一来,至少万里船帮本身就不致横生异心。不然,对方的任务完了,对方的条件也结了,他又何必非邀白立帆来府台衙门不可呢?这次的东西实在太耀眼了,这次的东西实在是太诱人了,尤其是那册天竺秘籍!“南大人太客气了。”白立帆说:“这也是南大人威震南天。岭南武林,哪一个不景仰南大人,尊敬南大人,白立帆兄弟只不过是秃子跟着月亮走,借光了。”“白舵主言重了,一路之上,若没有白舵主的关顾、照会,哪里会有这么顺利?”“这是南大人夸奖、南大人看重。”打铁趁热,南浩天立即把握住机会,他焉能把刻意生成的火炉再冷却下来?“白舵主水陆双栖,才智卓绝,望能再赐鼎力,续走一程。”白立帆毅然的笑笑:“十日来的相处,深识南大人为人热情、豪爽,本当回报知遇,再度效劳,无奈限于帮规,力所不逮,只有违命了。”南浩天见“动之以情”的策略失去了效果,立即换上“晓之以利”。“再增上五百两如何?”五百两当然是纹银了,由此可见,他们双方的行为,是属于买卖交易了。白立帆沉吟了,心中经过了一阵冲激,结果,他的脸上还是露出了难色。“南大人原宥,海陆分明,各自为界。万里船帮一向只管水路,未敢在旱地上夺人地盘、挡人路,请南大人改聘镖行人士担任吧!”南浩天似乎有些失望,但他观颜察色,知对方的确是限于武林默契、江湖成规,决不是在虚伪做作。“既然如此,也就罢了,本座只有另作打算。”朝廷贡物,焉能聘人镖送,这不有失宫廷威严,讥笑大内无人?这个人南浩天哪里丢得起?找万里船帮,那只是顾脚力,买舟悼,情有可原,言之成理呀!“南大人已有决定,白某这就告辞了。”白立帆站了起来,双拳全胸,分朝在座的人拱了几拱说:“谢谢府台大人的招待。”“淡酒粗肴,白壮士客气了。”南浩天欠一欠身,客套的说:“送送你……”白立帆脸现惶恐之色:“白某焉敢?各位请留步,请留步。”“那怎么成?”赵锡正说:“师爷,请班房总捕送送这位白壮士吧!”这句话听似礼貌或者尊重对方,其实不是,一个堂堂的府台衙门,岂能容平民百姓个别的进出随意!“是,是!”师爷启步要走,南浩天又把他叫住了。“还是麻烦师爷,叫本座那四个领班送这位白壮士出去好了。”四个领班,就是艨瞳上首先下来的那四个粗壮大汉!师爷的脚步顿了一顿说:“好,好。”他又继续的走了出去。白立帆随步跟上:“二位大人,后会有期。”“再见。”白立帆走了,南浩天似乎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独霸南天,纵使是身怀绝技,但好汉也架不住人多,何况这里是江南,这里是中原……最最令他不解的是这消息何以会遍传江湖?而且详尽得真叫人吃惊。就算是自己梦中呓语,就算是领班们洒后失言,也不会这么快的传到这里。“是他们,定是他们,这万里船帮!”南浩天突然默念了起来,但是,心中经过仔细的思索,回想,他不禁又否定了。“不可能。”这事情连几个领班也是一知半解,万里船帮他们又岂会知道?”他又陷入沉思中了。“南大人,莫非真有困难?”赵锡正看出了对方的不安、烦躁。南浩天沉思依旧,他竟然听而不闻。“南大人……”“哦!”南浩天终于惊醒了过来:“赵大人……”“这段旱路莫非真有困难?”赵锡正说得小心,说得审慎。“晤,午间,本座一路行来,见有不少三山五岳的人物,他们虎视眈眈,蠢蠢欲动。”书房里的空气霎时冻结了起来,使人有手寒脚冷的感觉。“噹、噹、噹……”锣声敲醒了沉默的气氛、寒冷的空气,是三更刚起的时分了。赵锡正是主人,他是宁波的主人.虽然未必要巴结、讨好这位大内的侍卫总领,但至少他也不愿得罪这个人。“本府遣守备调派一排官兵,沿途护送如何?”南浩天摇摇头说:“一排兵丁,过于招摇,这不等于指明‘此地无银三百两’嘛?”“那南大人的意思呢?”赵锡正圆滑,他已尽了心力,话也说得不落把柄。“这次贡品,朝廷既然决定以暗镖方式进京,本座认为仍以暗中起程为妥,赵大人以为然否?”南浩天加了酱醋,以朝廷的大帽子压在上面,再奉送回去。这是养生之道、官场惯例,凡事能推则推,能拖即拖,烫手的山芋不要尽往自己的身上揽。“南大人出身武林,定当熟谙江湖伎俩,南大人是主,本府属辅,当然以南大人的意思为意思了。”南浩天眉头一皱,他顿悟自己失了言,但是,这也无关紧要,反应对方也是无能为力。“赵大人言重了,本座只是略嫌人手不够,力量单薄……”“这样吧!巡捕营总捕头古宏仁早年也是江湖中的人,他身手颇为利落,大大小小也办过不少的案子。”赵锡正当然也不能做得过分露骨,以免引起对方的恨意,是以又提供了人选。南浩天闻言心中不由一喜:“本座怎会没有想到宁奉总捕古宏仁?行!古宏仁的功力是不弱,当年武林中的确也有这么一号的人物。”“报!”书房外面忽然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赵锡正一听立即沉声喝问了起来。“什么人?”“属下孙万兴晋见大人。”“哦!”赵锡正他脸色开霁了:“孙捕头请进。”一个中年汉子拘拘谨谨的走了进来。“参见大人。”“免了。”赵锡正说:“见过南大人。”“见过南人人。”“请起,请起。”孙万兴的年纪约在四十岁之谱,生得冷眼冷面,好象天生就是一个做捕快的命。“有什么事吗?”赵锡正看着他说:“你说。”“大人……”孙万兴瞄了坐在客位中的南浩天,口里有些结巴。赵锡正会意了,他心中感到非常的受用。“你说好了,南大人不是外人。”他这么一说,南浩天的心中也觉得很是高兴。这就是人性,人都喜欢听好听的,吃好吃的,怕只是一点点,哪怕是虚情假意。“是。”孙万兴说:“属下刚才带领弟兄们在府外巡逻的时候,发现有人在四周徘徊、探视,行动显得十十的鬼祟,虽然已经被属下喝走了,驱散了。特地前来禀告大人一声。”“唔——”赵锡正把眼光转向了南浩天说:“南大人,这……”“这早在本座意料之中,不必理会他们,谅他们现在还没有潜进来的胆子。”正当南浩天口出大话的时候,屋顶上突然发出了一声“咯落”的响声。南浩天立即微一抬头,略一睁眼,他朝孙万兴说:“你保护你家大人,本座出去探看一下。”他走到窗棂旁边,双手将窗打了开出,身形一动,人就已经窜了出去,果然是利落异常!“什么人在上面走动!”“哦!是我,古宏仁。”古宏仁一个斤斗,由屋楞上翻了下来,他朝南浩天拱拱手说:“小人无能,惊扰了南大人。”“怎么回事?”“小人看见有一个黑影在屋顶上闪动,就上来查看一下,结果是一无所见。”“唔……”南浩天略一沉吟,立即飞身上了屋顶,古宏仁也跟着上去了。他们二人,分别的一个圆回,还是看不出有可疑的地方。双双纵了下来,双双跃进了书房。其实,树荫中、瓦檐下,依旧掩藏着几个黑影在那里,只是他们掩蔽得好,未为南浩天二人发现罢了。“参见大人。”古宏仁见了赵锡正就躬下了身子。“罢了。”赵锡正说:“可有什么动静?”古宏仁轻声说:“没有。”南浩天解嘲的说:“说不定那只是一只狸猫,也说不定是古捕头他看花了眼,更说不定……”他顿了一顿又继续说:“当真是人,但那个人已经溜了。”“二位大人再谈谈吧!我们兄弟出去巡逻警戒。”古宏仁说:“万兴,我们走。”古宏仁还身而走,他仍然想由那个开启着的窗户穿出去。“是。”孙万兴也轻步跟了上去。“孙万兴!”南浩天突然沉喝出声,右掌暴涨,闪电般的直向孙万兴天灵脑门拍下!孙万兴听语音,辨掌风,身形陡地一矮,双掌本能的朝上齐扬,“拍!”的一声过后,他虽然挡去了南浩天那雷霆之一击,但身子却已经跌坐在地上了。“哈……”南浩天仰天一阵大笑,然后伸手拉起了坐在地上的孙万兴,轻拍着对方的肩头说:“好,孙捕头,要得,要得,你的出身是……”赵锡正在惊慌之中开了口:“孙捕头乃是古捕头的师弟,由古捕头推荐,现任本府副总捕头之职。”“好,这样本座就放心了。”南浩天笑着说:“孙捕儿受惊了。”孙万兴苦笑了一声:“没什么。”他们师兄弟相继的出去了,并且随手带上了窗户。接着,南浩天和赵锡正又低声的交谈厂一会,但是仍然逃不过有些人的耳鼓。未几,书房中的人影动了,灯光熄了。未几,隐藏在外面的黑影也随之散了。三更天,“兴安”客栈里已经是漆黑一片,除了柜台上留的一盏菜油灯,伏着一个值夜的茶房以外,没有别人。但是意外的,楼上的七号房房间里也有灯光在闪烁,这大概是房内的客人辗转难眠,或者是他在睡前忘记了熄灯。“的、笃……”指弹房门的声音尚未完成、停歇的时候,六号房的房门已经突然的打了开来,想是里面的人早已发觉外面也有人了。门外有两个人,那俩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怔了一怔,然后微笑着走了进去。不是失眠,也不是忘记了关灯,原来他们是有所约定。是吗?其实不是!房间里的那个人是麦无名,麦无名心中也是怔了一怔。他知道这两个人,这两个人正是在长寿楼跟他打呼的人,但却不知对方姓什名谁。“麦少侠,我们兄弟已经遵照你的嘱咐,将消息散播在各地了。”其中的一个汉子报告了他们的任务。“哦……”麦无名心中有数,他为避免惊异骇俗,只有唯唯诺诺的应付着。“不知麦少侠尚有何事交待?”“没有什么。”“既然如此,我们兄弟这就告辞。”他们微一抱拳,轻步的走出去,然后在走廊的窗户掠了出去,随之消失在夜色中了。卯初时分。太阳还懒在海水底下不肯出来,宁波北门外已经有三匹马在踢踏着了。二匹白马,神骏轩昂,一匹黑马,刚劲雄壮!黑马上驮的是一位黑衣姑娘,白马上驮的是一位白衣姑娘,另一个则是身穿白衫的少年。二位姑娘,一白一黑,好明显的标帜,“黑白双娇”!少年当然是那一个暂时被叫为“麦无名”的人了。沈如娴姐妹昨晚是说好,说歹,费尽了唇舌,才摆脱了他们的三叔、四叔,而与麦无名并辔同行。难怪嘛!麦无名是麦小云的替身,麦无名是麦小云的影子,沈如娴能慰相思,沈如婉则满心欢悦。他们不徐不疾的走着、走着,任由用料峭的春风吻着他门的脸庞,任由那晶莹的露味滋润他们的衣襟。谁说人行早,更有早行人。南方一二十丈远的官道上也已经有七、八个人在踌躇而行了。麦无名他们的心中并无所奇,他们都以为对方候着的原因乃是为了安南贡品,自己不也有这个心意吗?只是对方比过心急一些罢了!马蹄声依旧“滴答、滴答”的踢着、踏着,忽然,他们发现对方那些人竟是在朝他们指指点点。“黑白双娇”她们只是看到了形影而听不到声音,麦无名则是听得清清楚楚。其中一个说:“就是他!”另一个接着说:“他就是麦小云!”麦无名不由凝目一看,哦!是他们。麦无名黯然失笑了,他打趣的说:“你们宁波府的人怎么都喜欢拦人家的去路?”沈如婉闻言怔了一怔,她心中一动,旋即粉面红了。“去你的!谁拦你的去路呀,要是人家知道你不是麦小云,我才懒得理你哩!”她的这个“人家”与麦无名所说那个“人家”完全不同。无名说的人家是指别人,沈如婉的那个人家却是说自己。沈如娴听了心有所疑,她的功力不够,目力也相应的差了,既然看不清楚对方的面目,只有开口问了。“他们是谁?你看出来了?”麦万名点点头说:“他们是万里船帮的,其中有几个就是同南浩天一起下船的那些人。”“那他们怎么说?”“他们认为我是麦小云。”沈如娴吐了一口气说:“这就难怪了,麦小云挑去了对方的武汉总航,他们必然是想报仇。”“这么说这个黑锅又要我来背了?”“那还有什么话说,谁叫你们二人长得这般像?”“我可以解释呀!”“能吗?“沈如婉接上口了:“当时我逼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解释?”“当时我就是不知究竟。”麦无名分辨着说:“但是你可以在我的神态上、我的语气里看出来听出来呀!”“哈!”沈如婉轻声的笑了一声:“别说是看神态听语音,就算你当时百般的解释,我仍旧会以为你是在回我装胡羊。”“那是你心中有气,不够冷静,尽在牛角尖里钻。”“这就是了,他们也是心中有气,不能冷静,你还能解释得了?”沈如婉接着说:“就算是他们十分的冷静,你还能解释得了?就算他们十分的冷静,我可以保证,也决分别不出你不是麦小云!”麦无名摇摇头,他只有苦笑的份。沈如娴笑笑说:“既然是解释不了,我看还是由我们姐妹二人来打一个圆场,把大事化小事,把小事化无,麦少侠,你以为如何呢?”麦无名也笑笑说:“你以为我怕事?”“我们知道你的功力,万里船帮他们也全知道,不过他们所知道的乃是麦小云,而你们二人的功力竟然也在柏仲之间。”沈如娴朝麦无名浅浅的一笑:“我的意思是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冤家宜解不宜结……”“哦!我知道了。”麦无名意会了过来,他含蓄地说:“你是想为麦小云解开这个环结?”沈如娴听了不由粉面一红,但她还是坦然地说:“这也无所不可呀!”“对!我这就前去向他们解说。”沈如婉一拉丝缰,一夹马腹,“乌雅”立即纵蹄而出,奔到万里船帮群众身前二丈处停了下来。“白总舵主别来无恙?”白立帆听了不由微微一怔,他怀疑今天的天气似乎反常了,“黑白双娇”她们家声大,功力高,一向是眼高于顶,“白娇女”还比较随和,见了人总是浅浅的一笑;“黑娇女”嘛!哈!真是娇奢得可以,所以江湖中给她们的绰号“黑白双娇”,其中的“娇”字,故然指的是“娇美”的意思,但或多或少也含有一些“骄蛮”的成份在内哩!今日里,“黑娇女”毫然首先向人打起招呼来了,你说是不是天气在变了?“哦!沈二姑娘你好。”白立帆马上抱起双拳回了礼。“你们挡在道路中央,是拦我们姐妹的去路?”“沈二姑娘说笑了,白某人哪里敢呢?”“那又是为什么呢?”沈如婉明知而故问。“敝帮兄弟只是向麦小云讨些公道,找回场子。”白立帆几个刚刚由岭南返回宁杭总舵里,就听到了属下报告说麦小云落脚在兴安客钱里,他焉能不为帮里争回这口气?是以立即吩咐手下监视着麦小云的行动。他们当然知道麦小云伴同“黑白双娇”在一起,而且还有沈家庄的两个兄弟。沈家庄院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之下,他们实在不愿招惹,但是,如今事情已经逼在头上,几经谘商,还是决定暂不轻举妄动,慢慢的等待机会再说。皇天不负苦心人,第二天一大清早,麦小云伴同“黑白双娇”单独的上了路,万里船帮仍忌惮着“黑白双娇”,但是机会难得,他们也就倾巢而出,早一步在官道上等候着了。在沈如婉和白立帆二人对答的时候,麦无名他们也双双的到达了沈如婉的马后。沈如娴听了随即踏上二步,她接上了口:“白总舵主,请看在我们姐妹二人的面上或者是沈家庄的面子也可以,这场纷争不如就此算了,以后日子长得很,彼此相见的机会也多着哩!”“沈大姑娘,”白立帆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麦小云他毫不留倩的挑了敝帮武汉总舵,如今既然两相碰面了,假如白某人再不要回这个面子、讨回这个场,我们以后怎么能在江湖立足?”“武汉总舵的事,听说错在你们,你们强收了一个商人的二百两银子。”白立帆强辨说:“那只是敝帮和那个商人之间的事,麦小云吃饱了饭撑着,他管的又是哪门子的事?”沈如娴微微的一笑,她冷静的说:“那件事我们不谈也罢。白总舵主,我劝你最好还是考虑考虑,贵帮的武汉总舵怎么样?而你们宁航总舵又怎么样?撇开我们沈家庄不说,麦小云既然有力量挑了你们武汉总舵,那宁航总舵……”她顿住不说了,下面的意思够明显了,又何必再说呢?白立帆听了不禁脸色数变,他果真在沉思了,他果真在考虑了……但是,有些人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村不掉泪,他们之中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了。“只要你们沈家庄袖手不管这件事,麦小云就算他再狠、再强,我们也非要把他撂在这里不可。”说话的人叫袁吉恩,袁吉恩有四十多岁的年纪,乃是该帮宁杭总舵内三堂的堂主。麦无名又笑了,他转头朝向沈如娴:“娴姑娘,万里船帮在江湖中的名声如何?”“贬多于褒,而且这个‘褒’字用得有点抬举了他们。”万里船帮,顾名思义,他们本是一群靠水生活、以船为业的人所组成,原意诚善,但是,日子一久,虫生了,船蛀了、由于帮中份子良莠不齐,终于变质为江湖人物所控制、所利用,真是可叹!“既然如此,我把他们也给挑了吧!”人家既然把他认成为麦小云,他也就将错就错的以麦小云的口气说话了。白立帆那几个人并不认识麦小云,他们只是听说与“黑山双娇”走在一起的那个人就是麦小云,不过,从今天起,他们也认识了。是吗?事情依旧是大有出入呢?麦无名是认识这个“浪里白鲨”,因为,他乃是昨夜隐在府台衙门屋檐下的黑影之一。一只白鹤凌空飞了起来,然后缓缓的降落在白立帆那一帮人的身前。“好吧!这件事既然因我而起,当然也由我来了断,与沈家在院毫无关系,你们放心上吧!”一个粗壮结实的人一步跨了上来,他叫丁元龙。丁元龙孔武有劲,能力分双牛,怎么也不相信对方小小年纪,就有这个能力挑上他们的武汉总舵,立即一摆手中钢刀说:“麦小云,俺叫丁元龙,乃万里船帮宁奉总舵外三堂的堂主,你把兵器拿出来吧!俺就秤秤你到底有多少斤两?”丁元龙生性梗直,他籍隶山西,今年四十岁整,从小流浪在外,没有读过一天的书,上面这段话是学了很久才学会的,同时在报上他的姓名和身份,一点也没有炫耀的意思在内。麦无名微微的一笑:“丁堂主,在下既然能挑去你们武汉总舵,跟你相对,若再用兵对的话,那不是太不好意思了吗?”丁元龙环眼一睁:“俺不相信,你还是将兵刃拿出来吧!”“我看不必了,你不相信那就试一试好了。”“好!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喽!到时候别说俺在欺侮你哦!”麦无名笑了,“黑白双娇”也在撇着樱唇笑了。丁元龙拉开了架式,牛耳钢刀就像雪片一般的朝麦无名身上飞来,果然是刀沉力雄。麦无名只是左右闪动几下,不出三个招式,钢刀真的飞了,斜斜的插入道旁的稻田中。丁元龙一点也不哼,他用左掌握在右手脉腕之上,环眼却变成了铜铃,怔怔的望着麦无名发起愣来。“怎么洋?丁堂主,在下没有骗你吧?”“你……”丁元龙说不出话来了,他又能说些什么呢?何况他本来就不善于说话。“白立帆,”麦无名悠闲的说:“为节省彼此的时间。我看你们还是一起上来吧!”白立帆的心中已经是在吃惊了,对方只是那么三招二手,就把他们功人不算太差的外三堂堂主给摆平了,如今又听到对方叫他的名字,不由再加上一份狐疑。“你认识我?”“我非但认识你。”麦无名笑笑说:“并且还知道你限于帮规以及江湖的界线而不敢续走一程,连五百两纹银也眼睁睁的由别人去得。”白立帆一听真是惊骇莫明了,这是他在府台衙门里所说的话,对方怎可能会知道?麦小云果然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物了,忽然,他心中陡地一动,立即质问起来了。“你是官府中的人?”“不是。”“那你也是朝庭派下来的?”“也不是。”白立帆不由电转连连,他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既然如此对方又慨然的许下大话,不妨也就顺水而上了。“那恭敬不如从命了。”他审慎的说:“袁党主、管堂主,你们二人上去,再碰碰姓麦的年轻人。”“是。”袁堂主,就是内三堂堂主袁吉恩,他年逾不惑,城府深沉,是个智慧的人物。管乃斌职掌刑堂,三十多岁,生性残忍、暴戾,他的艺业倒是不俗。沈如婉的笑容凝结起来了,她陡地纵下了“乌雅”,霍然抽出了长剑,口中轻轻说道:“无名,接住它!”她等麦无名一回头,立即将她的宝剑给抛了过去,随之粉面一红,低下了螓首,因为她在慌急之下,不期而然的呼喊出对方的名字。麦无名不由震动了一下,旋即,心头甜甜,玉面展了,这何异是灌下了琼浆玉液?他愉悦的说:“谢谢你。”沈如娴脸上的花朵开得更为茂盛了,姐妹连心,她哪里会看不出她二妹的心意,打从在家中的时候,她就已经**到了,这倒好,她们姐妹出来的本意,乃是访寻麦小云的,如今,自己的麦小云没有找到,二妹却觅着了一个麦无名。袁吉恩用的也是宝剑,剑是兵器之主,它轻便灵活,前递能刺,上落能削,能拖、能砍、能揽……管乃斌的兵器颇为特殊,暂时叫它为“雁翎戟”吧。雁翎戟乃是一对,前方三尺盈盈,锋面单向,略带孤形.握手把柄之间,多出了一个戟叉状的尖刃,既能护手,又可伤敌,的确是一种别出心裁的罕有武器!二堂堂主这一联手,威力的确十分强大,但是,别说麦无名手上握有宝剑,别说麦无名心中灌足勇气,就是什么也没有,袁吉恩两个人又怎会放在他的心上!太阳已经探出了头,但仍然是呵欠连连。它血红的、软弱的光芒照着刀,刀光不彰;照着剑,剑分二圈,一圈夭矫,一圈沉滞。十几招一过,麦无名轻灵依旧,管乃斌身形晃荡,袁吉恩则已经是步伐凌乱了。白立帆一见情形不对,他口中不禁又在喝叱了。“丁堂主,上!”丁元龙被麦无名在右腕敲了一指,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只是红肿、麻辣,然后是微微生疼的感觉而已,经过了一阵休息,一阵按摩,也就恢复了正常,如今又听总舵主下了谕令,立即提起弟兄们由稻田中捡上来的钢刀,加进了战圈之内。不行就是不行,虽然已经是三个人合打一个了,但是还是不行,白立帆钢牙暗暗一咬,随即挥动手中的宝剑,悄无声息的向麦无名的胁下猛递而出。“黑白双娇”一见,花容失色,沈如娴纵身由马背上飞了下来,沈如婉柔夷一挫,立即欺身而上了。迟了,迟了,已经迟了,只听“劈啪、咔嚓”连声响起,五个人都站在当地不动了。管乃斌的一双雁翎戟已经出了手,白立帆几个人的掌中也是空空如也,而麦无名的右手却多出了两把剑,左手上还握着丁元龙的那一柄钢刀!春天的花朵又在沈如婉的脸上绽放了,她的芳心中不知道有多么的高兴呢。沈如娴却长长的吸了一口气,不该嘛?早晨的空气清新,春天的气息芬芳怡人……只是白担了一份心!白立帆心中大大的震撼着,虽然打斗不是在总舵之内,但宁奉总舵也等于是给人家挑了。他叹息一声,色厉内荏的说:“错过今儿还有明天,山不转水转,我们走着瞧!”这是场面话,麦无名微笑而不语,杀人不过头点地,又何必非再羞辱人家不可呢?“走!”白立帆沉喝一声,他率先踏着脚步走了。袁吉恩一行人低着头,像丧家犬船跟着而去,连吃饭家伙都不想要了。“别忘了你们的东西!”麦无名双手一扬,二道强光掠过了万里船帮众人的头顶,直落在他们身边三尺之处,像风摆残荷,像柳枝摇拽,兀自晃动不已,是刀,是剑!太阳涎着笑脸,红红的,甜甜的,一如沈如婉的芳心,一如沈如婉的脸蛋……“好了。”沈如娴说:“这下麦小云也要倒霉了。”沈如婉似乎不解,她迷惘的问:“为什么呢?”“以后,麦小云和麦无名二人,怎么也扯不清了,下过,彼此也可以说是扯清了。”又是不清又是清,麦无名也有些糊涂了。“怎么说?”沈如娴笑笑说:“你替麦小云背了黑锅,如今,这笔账已经记在麦小云头上,他不是也要替你背这黑锅了吗?”麦无名笑了,沈如婉也笑厂。大家都欢愉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