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无名跟在文判的后面,踱过了绿草地,穿入了桃花林,他故意地放缓着脚步,这种景色,“人间”是难得几回见。菌茵嫩绿迎金阳,朵朵桃花笑春风,该属“天堂”,却是“地狱”。文判不由缓下步子,半回身、半转头地看看这个白衫年轻人,他们都已经悟出了这位姓麦的年轻人乃是谁了,心中有着惊奇、眼中露着羡幕,想启口询问,奈何限于门规,只有让它郁着吧!麦无名舒气怡心的荡呀荡的、拖呀拖的尽量延宕着、趄越着,但是,不管他走得有多慢、有多缓,只要是脚下在动、脚下在迈,总有走不出、不想走出的地方,总会到达欲将到达的地方。未几,他们已经停立在一间四周繁花似锦、屋旁清泉长流的禅房前面了。文判回首微微一笑说:“麦少侠,请你暂等一下,我先进去禀报一声。”这个文判身穿锦缎便装,年纪二十不到,长得斯斯文文、清清秀秀,童心却仍是未泯。“好。”麦无名含着笑意点着头,他落得能在户外多欣赏一下这地狱里的天堂、冷谷中的胜景,世外桃源。好像没有经过多久的时间,文判又出现在禅房门口、麦无名的眼前了。“菩萨传你进去,请!”他抬手肃客。麦无名略整衣衫,举步而进,文判又在身后报门了。“来客麦无名晋见菩萨。”“请进。”意外的,禅房中却透出了—个童音未脱的话声来。禅房不小,它隔成二间,外间壁上挂有诗画,还有中堂对联,幅幅都是铁划银钩,件件皆布河岳奇景,格局淬砺浩瀚,气势磅薄浑雄,是精品,是圣品、是绝品!正中临窗一副书桌、板凳,桌上左边经藉,右边簿册,文房四宝,无一或缺。二旁各放太师座一对,座椅中间嵌着一方茶几,是接待厅、会客处,也是笔砚斋。内间则是卧室,合之称为“禅房”。这时左侧上首的一张太师椅上坐着一个面目清癯、肤色红润的老和尚。老和尚岁寿已登“耄耋”,但却精神矍铄、银髯垂晌。这叫童颜鹤发、仙佛中人,他就是地狱门中的“菩萨”!殿主他们穿的都是福寿锦袍,就是文判、武判,服饰也是湖锦短袄,而老菩萨身上只披着一袭月白粗布僧衣,并非未见寒酸,淡泊中透仁慈、仁慈中带威严,麦无名一见心中不禁肃然起敬。还有一个小沙弥。这个小沙弥露着炯炯的日光,站在老菩萨身边,他不大不小,十五六岁,最最尴尬的年纪,刚才沙哑的“鸭子叫”一定是由他喉咙中嘶喊出来的。麦无名立即躬身一礼,口中喏喏说:“晚辈麦无名见过老菩萨。”老菩萨眸子中顿时神光连闪,他看麦无名年仅弱冠,但骨骼清奇,却英华内敛,果然是武林中一个不可多得的上驷之材,难怪对方小小午纪,即已经在江湖道上声名斐然,即使是六位资深的殿主分斗合击仍不是对方之敌手。文判低着头倒退了出去,守在禅房门口,那个小和尚也已经捧上了—杯香茗摆在茶几之上。老菩萨脸色开霁,语声温和地说:“小施主不叫麦小云?”“晚辈……晚辈……”麦无名心中犹豫不定,不知道在这里是否应该报上真实的姓名。他唯呐,他嚅嗫,结果轻声地说:“麦无名。”他还是不欲掠人之“美”,其实,这个“美”他已经也有一半之份了,加强麦小云不少的声誉。老菩萨是何许人?观颜察色,他知道这个少年人必定就是两个麦小云中之一个,但对方却似有难处、似有隐情未吐。“小施主请坐。”“谢谢。”麦无名带着些微的拘束在下位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老菩萨微微一笑,他依旧追问了下去。“小旌主真叫‘无名’?”他又加上了一句:“没有名字?”这话说得多么赤露剖白,这话说得多么的明显透彻,麦无名不由怔忡了,麦无名不由心动了……“晚辈本来是叫麦小云,但江湖上却出了另一个麦小云,而对方出道在晚辈之先,是以不得不叫为无名。”“天下同名同姓的人也不在少数,但听说你们二人的面貌、年岁也很相近,是么?”“是的。”“又听说你们的艺业也是在伯仲之间?”麦无名谦冲地说:“我们彼此并没有交过手。”老菩萨感慨地说:“难得的是你们二人都能站在正义的一方,真是难能可贵,并且星月互辉,一时的瑜亮。”“前辈夸奖了。”“小施主的师门是……”“家师上孤下木。”老和尚听了一点也不感到惊奇,他反而面露笑容说;“果然不出老衲的意料,是孤木,也只有孤木等几个人才能培植出这样的奇葩,他如今可好?”“托前辈之福,家师尚称粗安。”“依旧驻锡‘普陀’?”麦无名一听眼中不禁射出了狐疑的目光,他趄趑地说:“是的,前辈认识家师?”老和尚按纳着不先示明自己的来历和身份,不答反问,他想弄清楚对方真正的目的和意向。“小施主要探悉令尊的去向?”“是的,家严麦文岳,二十年前居住太湖之南的一个‘桑头渚’小渔村里。”“怎么样呢?”“一天夜里为一柄翡翠玉如意而出了事。”“那又怎会与地狱门有着关联?”“晚辈在故居的桌子上发现有地狱门三个字。”“哦!”老菩萨沉吟了一会,他心中似有所动。“传文判。”“是。”小沙弥合十一礼,他立即快步走了出去,须臾,两个人一前后回进禅房之中。小和尚归了他的本位站立,文判则在老和尚身前五尺处躬下了身子。“菩萨有何圣谕?”“你且查查‘因由果录’,看内中可有麦文岳其人的事故和记载。”“是。”文判探手入怀,摸出一本盈寸厚薄的书籍,略经翻阅,随即恭声地说:“禀菩萨,二十年前,麦文岳因一柄玉如意遭人觊觎围杀,本门武判等人恰好有事路过桑头渚,掠夺者见情况不妙而逸去,麦文岳因受伤过重,是以曾经带回了地府,疗养匝月,即已送出。”“可知行凶者为谁?”文判双目未离手中簿册,他继续说:“当地土地事后曾经查报,乃是太湖水寇卓大川和吴世武。”“唔——你去吧!”“是。”文判覆册归帐,躬身而出。凡是进入地狱门之犯人,不论江湖宵小或是巨恶大辈,晦养中老和尚均时予召见,晓以大义,授之以理,是以冷谷内之人,他多少都有一个印象。老和尚说:“令尊麦文岳并无功果,只因受伤而入冷谷治疗,他曾经一再向谷内之人探听其妻的下落,却一无音讯,小施主该是他当时未出世的孩子?”麦无名黠然地说:“是的。”“令尊的文理很好,老衲与他接谈过几次,只是他受此波折,已经万念俱灰,听他语气,好像也要跳出红尘。”麦无名长长地舒出下一口气,他干辛万苦摸进了地狱门,却仍然没有找着他的父亲,不过,聊胜于无,至少也获悉了父亲尚在人世的消息,也不无可喜,也聊慰心怀。“多谢前辈,晚辈这就告辞了。”他站了起来。“且慢且慢,阴曹地府,虽然是旨在救世,但却暗中进行,少施主岂能说走就走?”麦无名惶恐地说:“那要怎么样才可以呢?”“按照地府冥律,谁皆可投胎,谁都能还阳,但必须要喝碗‘孟婆畅’再行离去。”“孟婆汤?”麦无名惊奇地说:“喝下孟婆汤会怎么样呢?”“喝下孟婆汤会浑忘地狱中的一切。”“对身体是否有害?”“应演不会。”“对以前的记忆可有影响?”“或多或少。’麦无名踌躇了,麦无名为难了……“不喝盂婆汤也可以,就有另—条途径可行.”麦无名精神一振,他衷心地追问了。“哪一条?”老和尚缓缓地说:“加入‘地狱门’行列,成为‘阴府’一员。”麦无名还是感到为难,阴曹地府虽然宗旨堂正,虽然地在瑶池,的确是人们向往之仙境,只是自己的心愿未了,不然倒可接母亲一同来此……“麦无名……”暮鼓晨钟,震耳而惊心!麦无名悻然而答:“晚辈在。”他自一见到老和尚之面,心头即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戚戚、惦惦,有敬畏、有孺摹;虽巨如廖不一,虽阴如龚天佑,他心中亦坦荡泰然,而这位老和尚……“你道本座何人?”“前辈乃是治理阴府的地藏王菩萨。”“你知老衲法号?”“法号?法号……”麦无名茫然、麦无名迟疑,莫知所以……“孤木可曾告诉过你,世上还有一个孤云和尚?”老和尚终于要透露他的身份了。麦无名二眼神光连闪,心头不由狂喜莫名,他知道了,他明白了,霍然匍匐在地,口里欢欣地说:“师伯您老人家万安。”静立一旁的小沙弥倏然睁大了眼睛,展开笑脸甜甜然地凝望着麦无名久久又久久,他亦是家罹大难,父母双亡,为孤云大师所收养,幼小心灵饱受无情的打击,在十四岁那一年,毅然苫求孤云大师为之剃渡,终身皈依三宝佛门,虽然生性世故老成,但究竟还是—个孩子,他常听地府中之人谈起两个麦小云在江湖中的事迹。暗暗钦羡、仰慕在心,如今其中的一个也能算是同门师兄弟,怎不叫他高兴雀跃呢!孤云大师慈颜展露,欣然地说:“好孩子,你起来,你起来。”他伸出双手,弯着腰肢把麦无名给扶了起来。“师伯,您老人家不是远在天山清修吗?怎么会到这里来做起冥王来了呢?”“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做点有益‘人间’之事,总比长年青灯古佛要来得有意义,你不见近十年来江湖上消去了不少魔道戾气?”“这倒也是,师伯不愧为地藏王菩萨。”孤云大师笑笑说:“你也学会了捧人?孤木教的?”麦无名儒意依依的也笑着说:“侄儿是实话实说嘛!”“好个实话实说。”孤云大师半真半假地说:“那你也要加入地狱门了?”“当然要的。”麦无名也是半真半假地说:“不过等侄儿找到了家严之后吧!”老少相对,礼尚往来,这大概是他们这一门系的家教源传吧。孤云大师笑意依旧:“这是你师弟清心。”他随即转向身旁的小和尚说:“见过你师兄麦小云,哦!麦无名。”清心立即双手合十,并且微弯下身子。“师兄好。”麦无名不管三七二十一,什么和尚不和尚,喜滋滋的一把拉过了清心的臂膀,亲切地说:“清心,你也好。”清心和尚的童心被引发了,他偷偷瞄了孤云大师一眼,见老禅师只是含着笑意闭着眼,胆子顿时就大了起来,也拉着麦无名的手依依地说:“师兄,你在江湖上的名气可真大呢!”麦无名却是失意地说:“小兄虽然也在江湖中行走了一段时日,但人家都以为是另一个麦小云呢!”“如今他们不是已经知道有两个麦小云了吗?”孤云大师听了心中突然一动,他接口说:“小云,你们二人可有血亲关系?”“应该不会,侄儿家中是数代单传。”孤云大师不禁喟然叹息了一声。“造物神奇,莫甚于此……”“镗、镗、镗……”是膳钟,膳钟响了,是用午膳的时刻到了。孤云大师笑笑说:“走,我们用膳去。”他站了起来,缓缓朝房门口行了过去。清心心中不由慌了,他立即迈动了足步,惶恐地说:“师傅,徒儿这就去拿,徒儿这就去拿……”孤云大师却是愉快地说:“今午不用拿了。”清心听了怔了一怔,随即释然地说:“师傅,你也要去膳堂?”“当然,有客自远方来,为师哪有不陪的道理?”清心看了麦无名一眼说:“哦!原来如此。”孤云大师往常都是单独在禅房中用膳的,一日三餐,早五分钟前即由专人用饭篮将斋饭给送来了,安放在禅房门旁的一个夹柜中,再由清心给提进来,今天因麦无名之故,小和尚却乐昏了头,竟然连吃饭也会忘记了。禅房乃是孤云大师的小天地,平时他很少外出,打坐在此,读经在此,用膳在此,练功也是在此!麦无名不安地说:“师伯……”孤云大师慈祥地笑笑:“师伯是随意说说,你别放在心上。师伯只是出去替你介绍、介绍地府中、也即是为武林服务、尽力的那些人罢了!”麦无名嘘了一口气说:“谢谢师伯。”“自己人你又何用客气呢!再说以后办事大家也会感到方便些。”孤云大师是有心人,这就是他有心的安排!地狱门之中有一个膳堂,一个餐厅,膳堂是十殿阎罗用膳之处,是以它并不太大,餐厅则是狱了和犯人进餐之所,范围也广阔多了。孤云大师一步跨入了膳堂之中,十殿阎罗全都感到事出突然,他们个个肃然的站了起来。“菩萨圣安。”“殿王们吉祥。”孤云大师脸上笑意盎然:“本座替人家引见一位客人。”他指着身旁的麦无名继续说:“这位就是江湖上盛传中的二位麦小云之—的麦小云,如今暂叫麦无名。”此话一出,全座震惊,尤其是同麦无名交过手的那几位殿主。麦无名谦虚的拱着双手说:“殿主们好。”十殿阎罗也都拱起了双手,同声说:“麦少侠好。”“各位请坐。”孤云大师拉着麦无名在一张空桌子旁坐了下来,这张桌子就是孤云大师专用的桌子,他很少出来用餐,是以这张桌子也一直的空旷着。小和尚清心机伶,他早已经替孤云大师二人摆上了餐具、饭菜,当然也有他自己的那一份。孤云大师歉然地说:“耽搁了各位用膳的时间,本座心中感到十分地过意不去,大家请。”“菩萨言重了。”膳罢返到禅房之后,麦无名又再次请辞了。“师伯,侄儿想就此拜别了。”“师伯我几时答应你离开了?”麦无名闻之不由张惶了。“侄儿是心急父踪。”“我又几时说不让你离开此地?”麦无名心中又感到迷茫了。“师伯的意思是侄儿必须要食下孟婆汤?”“谁说的?”麦无名这次吏是听它不懂了,他疑云遍布,他满心困惑……孤云大师从怀中摸出了一块方鬼头银牌,然后一脸庄重地说:“麦小云接旨,本座委你为地狱特使,巡查在外,暗察奸佞!”麦无名心中个由一喜,他连忙整衣躬身,恭声说:“属下恭接菩萨佛旨。”他双手接过了那块鬼头银牌。鬼头银牌乃是地狱门的信物,它二寸见方,两面都有鬼头一颗,线条毕露,栩栩如生,真乃鬼斧神功!孤云人师黯然地说:“清心,送你师兄出谷去吧!”麦无名这时又兴起了孺纂之情,他殷殷地说:“师伯怎不去普陀走走?”孤云大师轻叹一声,他悠悠地说:“人生散聚,冥冥中早有大定,万般勉强不得,回去时代我向你师傅问好。”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清心送麦无名出了冷谷之口,他们师兄弟又是临别依依。果然,不出麦无名所料,这冷谷果然是另有出口,而那个出口就在中村附近,并且的确建有一座庄院,他却几次兜着一个大圈子。太湖一—这里又是太湖,江南水乡中心的太湖。太湖面积三万六卜顷,它横跨在江、浙二省,气魄雄伟,景色绮丽。太湖的名胜风物大致汇集在江苏境内的苏州、无竭等地,那里最最出名的叫鼋头渚,鼋头诸形状极像一只硕大无朋的龋头鼋,半沉乍浮伸颈向湖中汲水而得名。站立在鼋头渚的山丘上极目朝右远眺,烟波浩渺,水天—色.碧螺似的小岛星罗棋布,白帆、黄樯,更是点点滴滴,使人心旷神怡、浊虑尽消!左边望去,则是怪石嶙峋,林木葱郁,—块光洁滑溜的山崖上,刻着“包孕吴越”四个大字,笔力雄健苍劲,月凿鬼斧神功,这一带乃是昔日之吴国、越国的夫差和勾践反复争霸之区域,但这里却是浙江境内南边的南浔。南浔是—个镇,镇当然要比村为大,它就比鼋头渚大了好几倍。左左右右,连前带后,南浔镇总共有二三百人家!什么右右左左?什么连前带后?因为南浔镇上的房屋并不密集,它四四散散,有的屋舍与屋舍之距离,中间相隔有数十丈之遥,但是,它们也属于南浔,他们也是南浔镇里的渔民!南寻镇里的居民,大多还是靠着渔耕为生。人是万物之灵,有思想、有理智,当然他们不会放弃这太湖中大好的天然资源,取之不竭,用之不尽,鱼鱼虾虾总是那么的多、多么的多。不过,人口逐渐的增加,生活逐渐的富裕,生意买卖也就应时而生,应时而兴旺,人们除了酱醋汕盐,还得有绸缎布匹和胭脂花粉!天下每一乡村都有一间土地庙,天下每一个城镇也都有一座城隍庙,南浔它当然也不会例外了。南浔镇的械隍庙边住着一户人家,说是庙边,其实就在庙里,这户人家所住的房屋也是城隍庙的房屋。城隍庙大殿中住的是城隍菩萨、是判官鬼卒,而这户人家住的则是靠西的偏房,因为,他们乃是这座城隍庙的庙祝,香火工人、管理人员……这户人家当家的姓范,叫范力仁!范力仁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但身体依然是健朗得很,俗语说得好:“养儿防老,积谷防饥。”就因为范力仁有—个好儿子,所以一切行当都传了下去,归由他儿子在外面奔跑,自己坐在家里享享清福,这也是人生应有的乐事。其实,他还没有七老八十,其实,他还没有老迈昏庸,这只是职务使然罢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范力仁年轻的时候豪放直爽,急公好义,如今还是一样,在南浔地面,你只要随便问声范老爷子,没有—个人是不知道的,也没有一个人会不戳着指头告诉你的,这就叫做人缘。这一天,南浔镇来了一位外地客人,这位客人英俊,这位客人潇洒,这位客人专程来找范老爷子的,当然,他轻而易举的毫不费力的就拔到范老爷子的家。这位客人似乎对城隍庙、山神庙都含有一份特别的感情、微妙的感情,是以他先在庙中转了一圈,看看祭台,看看鬼神,看看里面的—切的一切,然后才走向范老爷子的家门去。范老爷子原本好客,他殷勤的把这位年轻的客人请了进去,并且奉上了香茗。这也是庙祝对善男信女们应有的招待,虽然这位客人一不烧香、二不拜神,他只是参观参观,瞻仰赡仰。冷落客人是不礼貌的,是以范力仁随口地攀谈了。“小哥儿是从外地来的?”“是的。”“来游历?”年轻客人略一沉吟,然后笑笑说:“也算是吧!”范力仁右掌一摊,热忱地说:“请坐,请坐!”“谢谢。”年轻客人就在对方意示的那条凳子上坐了下去。“贵姓呀?”“姓麦,大麦小麦的麦。”“姓麦?”范力仁听了心头一动,他迟疑了一下,终于又追问下去了:“那台甫是……”“麦小云。”这次不只是“动”,而是“震动”下,这次不只是“脱口”,而是“刻意”所说了。“麦小云!”范力仁眼睛倏然睁了开来,震动的、刻意的说:“哪一个麦小云?”他虽然显得失态,这样子问不太礼貌,但是,他还是这样的问了。麦小云知道江湖上朋友对他和麦无名之间经常有所误会,习惯下,例也不以为意,看样子今日必定又是弄错了,不由微微笑着说:“当然是这个麦小云了。”他也不愿掠人之美,不过麦小云原本是他的名字,因此探手入怀,想摸出头颈项上所挂的银锁片,那银锁片上面铸有麦小云他的名字。“前辈可要看看这块银牌证物?”歪打而正着,麦小云只是想证明一下自己的身份,并且,他看范力仁的形貌正气盎然,再印证金泉元所叙述之语言,对方该是侠义道上的人物,以故称之为前辈。“属下不敢。”范力仁立即肃容躬身说:“属下参见特使。”麦小云听了微徽怔了一怔,他迷糊了,他迟疑了,莫非麦无名就是地狱门中的特使?哦!是了,—定是麦无名的尊翁乃地狱门中的人,所以当年金泉元听见有人叫了地狱门三个字。哦!对了,麦无名本人也一定是地狱门中的人,所以他家中桌子上也留有地狱门三个字的痕迹。“不敢,范老请起,范老请起……”他好奇心起,随之将错就错,以便探究个中的情由。“属下放肆。”范力仁恭声说:“多谢特使之不罪。”“哪里的话。”麦小云笑笑说;“近来情况如何?”他不着边际,有意无意的询问着,以看对方的反应。“最近尚称平静,太湖水寇势力最大的一股,旬前被麦——被特使在桑头渚击退了以后,已经销声匿迹,其余的也就不敢妄动了。”范力仁的眼中有敬钦,也有不安的成分包括在内。麦小云心中了然了,了然何以麦家庭院整洁井然,了然为何麦家堂中供起了长生牌位,是他,是他,必定就是那个同自己长得极为相像的麦无名!麦小云不太自然地笑笑说:“事情过了也就算了,不提也罢!”他既末承认,也未否认,随事情的发展而虚应着。果然,范力仁的想法可不一样了,他认为这是特使的谦虚,为善而不欲人知,他认为这是特使的随和,对下属一视同仁,不禁赞佩地笑笑说:“特使这次离开阴府,可有特别的任务和事故?”就是因为对方的谦虚,就星因为对方的随和,他才敢这么的问、如此的问。麦小云心中又是一动,“阴府”?“阴曹地府”?这不就是“地狱门”的别称?想归想,答归答,他又说活了。“唔——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只是随意的跑跑。”他所说的都是两可之间,而却不令人起怀疑之心。“昨日‘日游神’快马传报,说特使巡行江湖,属下心中正感怔忡、彷徨,因为江湖中出现了二位麦……麦小云,唯恐届时会失了礼数,追问日游神老半天,日游神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结果,属下还是失了礼……”范力仁望着麦小云尴尬地笑笑。“范老言重了。”麦小云撤开此事暂且不谈,他已经证实了对方是地狱门中的人而无误,不由想先听听以往麦家出事的事故,他说:“桑头诸当年麦家的一段公案,范老也曾经参与其中?”“是的。”“其经过究竟是如何呢?”范力仁的悟性很强,这也可以说是经验累积所使然,他悟到了特使姓麦,又刻意的、不期然的在太湖一带走动而救下桑头渚的渔民,莫个成特使就是桑头渚麦家的后人或者什么的?为公为私,他不禁努力的思索了、追忆了,尽自己所知道的—切,全皆吐露了出来。“当年有一班太湖水贼因觊视麦先生所购得之玉如意而夜犯麦家,恰巧属下领着武判官踏过该村,哦!武判如今业已升迁为四殿殿主了,水贼们一见,仓惶而遁,而麦先生因负伤过重,四殿殿主让他去了地狱门。”“地狱门”三字终于再次的由范力仁口中吐露出来了。“那后来呢?”“后来,后来阴府饰令查报。”范力仁赧然地笑了—笑又继续说:“属下乃南浔城隍,当年只是本镇之十地,事后也查出了那班水寇叫卓大川和吴经武。”“可曾施于责罚?”“没有,因为他们犯行不深,阴府只示令待观其后。”“那其后呢?”“其后也是彼等艺业不高,未成气候,只属骚扰,谈不上什么危害,以故也未再采取行动。”“如今仍隐在太湖之中?”范力仁略一思索,期期地说:“似乎一年多没有听到他们出没之信息了。”经过这一阵的交谈,麦小云对地狱门已经是了解了不少,他信心既生,不禁想转探其他,就在这个时候,范力仁却已经先自开门了,也想证实一下对方是否就是桑头渚麦家的后代子孙。“特使的府上是……”麦小云当然了解对方的心意,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藉隶何省?但恩师曾经告诉过他是在浙江境内领养他的,因此就随口说:“浙江。”范力仁的信心也就增加了,他不由武断地说:“可就是桑头渚?”麦小云一听顿时怔了一怔,他自己当时也曾经这么的假设过,但如今却又感到茫然了、感到迷惘了,只是微微地笑了一笑,无可无不可的随着人家去猜想了……这一笑就是表示了对方默认,范力仁也就更确定自己的看法,他欣喜,他骄傲,因为他和特使乃是一个小同乡!麦小云心头伤感,麦小云心又黯然,他不愿把这令人难受的话题再延续下去,不由找回了他原本欲说的话语。“唔——日游神除了报传特使出巡之外,可还有其他的消息或令谕布达?”“有。”范力仁说:“日游神除了传报特使外巡的消息以外,还嘱属下物色几个资深的泥水匠。”“找泥水匠?”“是呀!找几个泥水匠。”范力仁朝着麦小云笑了一笑说:“因为要修改一下菩萨庙后的地狱门。”“修改地狱门?”麦小云又迷糊了,但是他及时地惊觉了过来,随之有意无意地说:“我的意思是说地狱门需要加以修改?”“是呀!”范力仁又来了一个惯用语:“黑将军身后的那个机关也得改造一下,免得又被旁人再摸了进去。”他的眼球子骨碌碌的转动了一下说得很轻,说得很委婉,而且还带点不好意思,因为他知道对方就是由那个地道里潜进去的。麦小云当然仍是一头雾水,不过他要允内行,不能过分的急切,不能过分的露骨,因此还是似真似假的说着。“范老所说的是哪一个菩萨庙?哪一个地狱门?”范力仁果真为麦小云所糊住了,他以为对方在向他开玩笑,是以也就故意的明说了:“当然是九华山南麓的菩萨庙了,当然是地藏上菩萨庙后的地狱门了。”“那个机关已经坏了吗?”“据日游神说,它已经过份地松动了。”麦小云不由暗暗地吐出了一口气。他庆幸此行不虚,随之整理一下对方断断续续的话语,突然发觉还得获悉一下九华山南麓的那一个地藏王庙。因为九华山的地藏王庙似于有几处,免得到时候四处瞎撞、四处穷摸而浪费了时间,浪费了精神。“当地泥水匠多的是,阴府又何必舍近而就远呢?”“中村镇内的确行不少的泥水匠,但地狱门乃是一个秘密地道,难保当地之人不会泄漏出去。”“哦!原来如此。”麦小云辞别了范力仁,也辞别了南浔。杭州西北边运河的码头上永远是车水马龙,永远是人潮滚滚,货来货往,不绝于途……运河、乃是隋唐年间的产物。隋朝国库富有,第二代皇帝炀帝广生性自负、浮夸而又好大喜功,他恣意挥霍,除广筑宫廷、大事游宴之外,又开凿了好几条运河。通济渠,即北运河,起自洛阳西苑引谷,将洛水贯达黄河,复自黄河通入汴,由汴经泗,南通于淮。邗渠.称之里运河,从江苏由阳至仪征入扬子江。江南河,由京口南下浙江余杭,灌入钱塘江中。永济渠,今叫卫河,是引沁水南达于黄河,北止于河北啄县。华夏之河流皆是由西向东,奔入大溜,而运河却乃南北相串,这就解去了上下交通之困难。从北边的诲河流域而黄河流域,自黄河流域而长江流域,由长江流域而钱塘江流域,联系、贯彻,唯此别无水道可行,是以厥功至伟。码头右方约十丈之地另有一个埠头,这个埠头就专为两边过往行旅所设的了,二条船顺序的摇来摇去,相对的摇来摇去,不稍或歇,甚至连夜晚也是全天候的呢!杭州乃是省市的大城、人间的天堂,运河乃是水路的干道、南北的要渠,是以人群挤挤而熙攘,一批批、一波波,有永远载不完的客人、永远渡不完的货物。天上午,辰牌时分,运河上渡船也不知已经往来的摇过多少次了,这一次埠头上等候的人群中有二人显得颇为特殊,—个中年人双手抱着,一只红布封盖的大酒坛装着老洒,十分的沉重。还有一个是少年人,这个少年人长得潇洒、穿得入时,但是他肩膀上却横背着一个油布染成的包囊,看起来也是那么重甸甸的,刺眼而个相衬,让就破坏了他的风度。对河摇过来的渡船缓缓地靠了岸,船上的人们纷纷上了路,中年人抱着洒坛就—脚跨了上去,由于脚步仓促,由干重心欠稳,渡船竞是一沉二摇摆,中年人一个踉跄,酒坛中忽然发出了一阵“咯落落”的声音来。“哦!”“啊!”这是岸边人们的惊叹声、呼叫声。“小心呀!掉下水是你活该,翻了船可累着了大家。”摇渡船的船老人不知是好意或不知是挪愉的数落着。中年人立即蹲下身子,然后坐在渡船中间的横舨之上,重心—定,船就稳了下来,其他行旅随之陆续的上了船。以船老大经年累月的技巧,以船老人经年累月的经验,渡船很平稳的、很顺利的撑过了浪涛汹诵的运河,们在它尚未靠实码头的时候,那个中年人又匆忙的、争先恐后的抱着酒坛往人缝里钻了。可能是客人太挤了—点,也可能是洒坛太大了一点,不知怎么搞的,他竟然会撞上身背油布包袱的少年。“哎呀!”“扑通。”双臂乱舞,船身摇摆,浪花四溅……还好,中年人幸亏倒在渡船里面,只是酒坛入掉运河之中了。物沉坠急,河深浪高,一下子就已经无踪无影了。没关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无恙就好了,没火系,钱财原是身外物。何况那只是区区一坛酒!可是,那个中年人却忧急万分、却惊惶失惜的拉住少年人的衣衫不放,并且大声地嚷了起来。“哎呀!完了,这下子完了,你怎么撞落了我的酒坛,我的一家家当呵!”“大叔,明明是你撞我的呀!”年轻人适当的分辨着。“谁说的?你不撞我我怎么会跌倒?你不撞我洒坛怎么会掉到河里去?”中年人反而理直气壮的责问着。“这……”午轻人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这可怎么办?你一定要赔我的酒坛……”“好、好,我赔你一坛酒也就是了。”“哦!你以为这只是一坛酒呀?这乃是我一生的积蓄,后半辈子的棺材呢!”年轻人听了不由怔了一怔,他说:“里面装的莫非是银子?”一语点醒了不少的梦中人……“对!是银子。”“不错,我曾经听见酒坛中有滚动的声音。”“难怪这个人那么慎重的一直紧抱着酒坛不放呢!”人们又是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了。“哎、哎……要吵你们请到岸上去吵,可别阻挡了旁人的通路,耽误了别人的时间。”“好,走,我们到上面去说。”中年人拉着年轻人踏上埠头,并且向左边的一片空地上去。“大叔,你且将手放一放。”年轻人无可奈何地说:“我就赔你银子。”在杭州那边上船的时候,年轻人曾经看见对方落船而渡船下沉吃水的情形,在杭州那边上船的时候,年轻人也曾经听见对方落船因渡船摆动而酒坛中发出物体滚动的声音,是以他也认定对方所说倒是可信,反正几十两银子,甚至几百两对他来说,并不在乎。“那就好。”中年人吐出了一口气,随之松开了紧抓衣衫的那一只右手。上面曾经说过,运河二岸的行旅永远是拥挤的、渡不完的,是以爱看热闹的人、等候渡船的人,三二两两的走了过来看热闹。“酒坛里面装有多少银子?”少年人问。中年人立即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年轻人不由苫笑了一声,既然人家想乘机敲他一笔,也只有哑子吃黄莲,认了!挨了!“一百两?”中年人摇摇头说:“不,是一千两。”“一千两?”这倒是出了年轻人意料之外,一千两银子他不是赔不起,而这只酒坛能装得下那么多的银子吗?他抬起火看看那些瞧热闹的人们,而瞧热闹的人们也正是为这个偌人的数目惊得睁眼凝望着他呢!“大叔,你不会说得太多了嘛?”“太多,一点也不多,里面装的整整一千两。”中年人的神情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焦急了,因为对方答应了要赔他的损失。年轻人也摇头了,但他摇头的意思不一样,他是无可奈何,苦在心里,只有无言的伸手入怀,摸出了一张杭州金氏钱庄的银票。一千两正,递了过去。“大叔,我身上没有带如许多的银子。这银票可好?”“可以。”中年人点—点头,也伸手把银票接了过来,但是,一看之下,他立即又将银票退了回来。“这是一千两银子的银票呀!”“对呀!一千两银子的银票……”年轻人心中有些怀疑、有些迷惑。中午人冷冷地说:“我几时说是银子了?指的乃是一千两黄金。”果然,他并没有说是银子,他只是说“一千两”三个宇而巳,银子是年轻人自己所说,是同船的人们所说。“什么?一千两黄金?”年轻人这下子跳起来了:“你是说黄金?”“是呀!你答应过要赔我的,那你就赔我一千两黄金吧!杭州金氏钱庄开出来的银票也可以,只是数目不够。”午轻人的脸色不山变了,一千两银子,一般的人家,能平平安安的、舒舒坦坦的过上二三十载,而一千两黄金?“那请你等一等,我雇个人把它给捞起来。”“好吧!”客船腿头都是往来的客人,雇不到人的,年轻人就朝货运码头那边而去了,那边不是有一二十个工人吗?中年人亦步亦趋的跟随在后面,万一年轻人若是一走了之,那他后半辈子的生活费、棺材费,不全都泡汤了吗?果然,码头上有十几个脚夫在搬上搬下、扛进扛出,有两个工头在指指点点、照顾管理,年轻人含着笑意向其中的—个工头说:“这位大哥,麻烦你了。”“什么事?”那个工头回首看见了说活的年轻人,也看见了午轻人身后的中年人,他的脸色不由变了一变。“在下不小心碰落了这位大叔的一个酒坛子……”“碰落洒坛你赔他一个不就完了吗?”年轻人生硬地笑笑说:“在下原本也是这么想,但那只酒坛实在太贵重了一点,所以……”“所以怎么样呢?”那个工头随口问。“所以想请大哥帮帮忙,能否派一个或者两个工人过去打捞一下,在下愿意付出五百两银子作酬劳。”工头的心中不禁动了一下,五百两银子是大数目,不要说是工人,就是他工头白己,也得要干上一年半载的时日,工头举目又看看少年人身后的中年人,那个中年人爱理不理的,沉着面孔遥望着云天,工头立即摇头了。“你不见这里忙得不亦乐乎吗?哪里有闲工夫去帮你捞一只洒坛子呢?”“一千两。”年轻人毫不犹豫地说:“你只要派人把酒坛子给捞上来,我就出一千两银子!”工头的心中早已有了底,因此他就施出了白眼说:“这位公子,你可知道这运河有多深?你可知道这风浪有多凶?—干两银子就能买人的性命吗?”年轻人不禁怔住了,不禁语结了……“小哥儿,你就认了吧!”旁边的一个脚力,突然冷冷的冒出一句话来。“去、去!”工头立即狠声地说:“快过去工作!”那个脚夫无言的拭去了额角上的汗水,又去大包小包的扛上扛下了,这是他的聪明处,刚才他址忍不住才吐出一句话,如今气过了,也就认命的去干他的活,不然,嘿!有得他受的呢!跟在后面的几个好事者听了,也有人在心动了,这叫做“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其中一个壮年汉子在开口说话了。“假如我下去捞的话,你是否也给一千两银子?”“当然,不管什么人,只要谁将酒坛捞上来,在下就给谁—千两。决不食言。”年轻人一扬手中的一张银票说:“这就是一千两银子的银票。”壮年汉子的眸子中露出了贪婪的眼光,他正想跃跃欲试的时候,另一个声音却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哼!人家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不要命的可以尽管下去。”这话是出自好事者之中另一个人的口内,那个人大慨有五十来岁,生得精瘦,二眼炯炯,摆出了一副不屑的神色,轻蔑的形态。语中有骨、骨中有刺,这是譬语;这是处世之道,那个壮年汉子果然也是一条“光棍”,他一点就透,不由立即闭上了口,收起了心。午轻人无法了,他快快的又回到了客渡埠头,内心不住地考虑、脑中不住地思维……“大叔,这里的工人既然抽不出时间来,那我到杭州去雇几个……”“这怎么可以?”那个中年人大声嚷了起来,他说:“我也没有这个闲工夫跟着你窜跑呀!万一……”他抬眼瞟了年轻人一下又继续说:“说得难听一点,万一你溜……万一我跟不上,那不就什么都完了?”年轻人立即脸色一正,他昂然地说:“不会啦,我金……”中年人的脑袋摇得犹如一只拨浪鼓,他呓着声音说:“咳,不行、不行,我可不敢冒这么大的险。”“那该怎么办呢?谁又会带着这么多的钱往外跑……”“那可说不定,你就把背上的包裹给我吧!”年轻人听了脸色不由一变再变,他心中早就怀疑对方必有企图,如今了然了,对方终于藏不住马脚,露出了狐狸的尾巴,既然如此,何不也逗人一逗?“大叔,你说只要我背上的包裹就可以?”“是的。”“但我背上的包裹值不了那么多钱,你不是要吃亏了?”“事到如今,吃亏我也只好认了。”“真的吗?”“真的。”“不后悔?”“不后悔。”年轻人不由展开五脸微微地笑了。“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有人却不肯呢!”“是谁?”中年人环首四面探了一下,瞠目地说:“什么人不肯?”年轻人两手一摊说:“就是这两个人,我的一双手不肯。”中年人这才知道自己遭人戏弄了,他脸随之一变,不由狠声说:“好小干,敢在本堂主的面前卖乖,你就吃罚酒吧!”他是谁?自称为堂主,不错,他就是万里船帮宁杭总舵的内三堂堂主袁吉恩。袁吉恩双手一划,右掌随之拍了出去。年轻人睑上的笑意未袒,他又是谁呢?他的名头也自不弱呵!乃是宇内三庄一帮中的金氏山庄也就是金氏钱庄的少庄主、小东家金耿煌。金耿煌是来杭州钱庄收取账款的,他背上包袱内所装的果然是四大封黄金,每封二百,共计八百两,不知怎的竟会被万事船帮所探悉?真是神通广大!搏对之初,凡是第一掌、第一式多是开路之掌,多是试探之招,说书的称之开场白,歧黄中叫做药引子,武术上则名为“跑头”!金耿煌乃是名家子弟,他当然不会不知道,是以只略略仰一仰上身、偏一偏脑袋,那一掌就这么轻易的过去了,随之,他右手上翻,出其不意地回上了—掌。袁吉恩心中不由悚然而惊,他仓促,他匆忙,立即暴退了二三步,这才险险的闪过了神来一掌!武学之道,道在招式,招式新奇,叫人难除,就称之为“凌厉”。武学之道,道在智聪,智聪灵慧,应变随心,就称之为“利落”。武学之道,道在体能,体能充沛,拳威脚猛,就称之为“气势”。是以,练武的人千方百计的寻求秘本。是以,练武的人跨达岭峰的须凭天赋。就这样,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在运河边的空地上打了起来,袁吉恩乃是万里船帮宁杭总舵的二堂堂主,为人精明干练,功力也属上乘。俗浯说得好:“没有三分三,岂敢上梁山?”袁吉恩既然是宁杭总舵内三堂堂主,袁吉恩既然要拦截金耿惶身上的黄金,对他本身的修为当然有他的自信,当然有他的把握,果然,一经施展开来,满天是臂影,臂影模糊,四面皆掌风、掌风霍霍!旁观的人们拔脚退了,他们全都退了开去,免得遭受到无妄之灾。金耿煌焉是庸碌之辈、泛泛之人?金氏山庄宇内称最,他虽然已是第二代了,年纪尚轻,经验或许不够,功力或许不足,但是他脑睿心慧,但是他耳聪日敏,并且身蕴天竺奇学,是以一—避过了威猛牟利的掌劲,每每回上了奇幻不测的招式。就这样,袁吉恩惊心了,衰吉恩不敌了,十几招一过,他是退的多,进的少,他是躲的多、攻的少,大有摇摇欲坠之势!好事者之中竟有这么好之人,只见有一越了出来,只听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你请退下,让我来试试这位不讲理的年轻人。”“好。”袁吉恩喘着气退了下来,有人替他出头,他又何乐而不为呢?“年轻人,碰掉了人家的东西,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众日睽睽之中,说好了要赔人家的,怎么一下子就变卦撤赖?”好事者质问起来了,果真是冠冕堂皇,果真是理正辞严,准怪他心中不平而好事了。这个好事者乃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壮年人,也就是在货运码头冷言冷语讽讥另一个欲下河打捞酒坛的壮汉的那一个人。“是么?”金耿煌呐呐地说:“真是这么一回事么?”好事者洪声说:“怎么不是?人家都听见你说要赔给人家的。”他转向围观热闹的人群继续说:“你们可曾听见?”“有!”“听见了。”“我也听见他这么说的。”金耿煌不由气馁了、情急了,他果然是经验不足,他果然是理亏于人,但是,这乃人家蓄意的图谋,任你能说善道、任你老于世故,换谁也决难脱出这个缜密的圈套。他急中生智的说:“一个酒坛,怎能装得下一千两这许多的黄金?”好事者冷冷地说:“你怎知道装不下?”金耿煌怔住了,他家是经营钱庄的,什么容器都曾试过,一个酒坛最多能装五百两银子,黄金的体质较重,可装七百,但那也只有他们白己,他们同行,他们同业,一般人怎能知道?没有证明,说出去又有谁会信?“那里面装的真是黄金?”好事者蹇然地笑了起来,他说:“哦!只许你家有钱,别人就不能家有黄金?酒坛中装的究竟是什么?谁都没有见过,谁也不敢论定,它或只是石块,但它也可能乃是珍珠!”好充足的理由,好犀利的词锋。“你可知道那个人是哪一路之人?他自称‘堂主’。”“不管是哪一路主人都一样,不管是哪一庄的堂主也没什么不可以。”“这……”“这怎么样?一句活,赔给人家!”“那我找人把洒坛给捞上来,原物奉还总可以吧!”“可以,但是你已经尝试过了,码头上无人有空,并且也不敢罔顾性命.帮你向怒涛汹涌的运河下去打捞呢?”“我回杭州……”好事者立即接着说:“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呀!你有你的事要办,人家也有人家的事要办,再说,万一你只是找藉口,乘隙溜了腿,这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呀!”“照你们的意思又该怎么办呢?总得留一条路让人走呀!”金耿煌早就怀疑对方是一伙之人了,是以他明确的说出了“你们”两个字来。好事者听了果然并不加以辩驳,他依旧顺着话意说了下去,他说:“有。这个人刚才不是已经表明了?你只要将包袱给他,从此二散,各走各路,不是么?”“这……”有道是“一拳难敌四手。”殊不知单户也挡不了双嘴!“你不肯是下是?事情明显得很,理屈的一方却是你呢!”好事者说得振振有词,头头是道。金耿煌已经是水尽山穷、欲说无语,他玉脸不由涨得通红,气急地说:“你这是强词夺理,蓄意挑衅!”“你既然这么不识好夕,那就要看看究竞是谁强了,出手吧!我们也来较量、较量!”好书者口中所说的“强”字,包含了好几种的意思。金耿煌又第二次被*上了梁山,他不上行吗?就这样,两个人又打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