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半空中那团烟花终于逐渐消散。大道上尘土飞扬。二个一组、三个一组的大理武士策马狂奔,四面八方纷纷向烟花消散处涌来。最先赶到的又是三个红衣武士,他们只看见倒在独孤雁刀下那三个红衣武士的尸体,再还有就是一具身首异处的白马。独孤雁人已不在。残霞如血。那遍的鲜血在残霞的光影之下更加触目。三个红衣武士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方在商议,其他武士已纷纷赶到。你一言我一语,乱成一片,却都不知道应该采取什么行动。混乱中一个武士突然高呼道:“大家静一静,国师来了!”一听到这句话,众武士立时静下来,不约而同,目光一齐转向日落那边。十三骑人马正从那边飞奔而来。他们背着漫天的残霞,就像是奔驰在一片血海之中。当先那个白发高冠,一身锦衣绚烂者,不是别人,正是大理的护国剑师风入松。他一骑领先,箭矢般奔至。众武士慌忙让开一条路,风入松毫无阻滞的直奔到尸体之前,**坐骑“希聿聿”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前蹄一奋一落一起一扫,连忙问:“哪几个最先赶到?”三个红衣武士策马上前,一齐欠身道:“回国师,是我们三人。”风入松道:“只见到这三具尸体?”一个红衣武士道:“还有就是这匹身首异处的白马。”风入松道:“他们三个人应该有三匹马,还有两匹方才可见?”“不见。”风入松转问道:“其他的人呢?”一个锦衣武士道:“属下等三人由东面赶来的时候,遇上一匹马迎面奔来,毫无疑问,是他们三人中一人的坐骑。”旁边一个黑衣武士连随将一匹马拉过来,风入松没有理会那匹马,目光又落在那三具尸体之上,眼睛缓缓的眯起来,突然道:“这三个毫无疑问是死在刀下,杀他们的毫无疑问就是独孤雁。”语声二顿,横扫一眼,道:“你们这一路赶来,可曾见过有形迹可疑的人?”没有人回答。风入松再问:“那么西南北面赶来的又可见一匹空马?”也是没有人回答。风入松等了一会,嘟喃道:“然则还有一匹马哪里去了?”一个武士立即道:“禀国师,有一行蹄印直通右方树林那边。”风入松“哦”的一声,目光转向右方。那边的武士慌忙让开。二三十丈之外就是一片杂木林,果然有一行蹄印通向那边。风入松一声冷笑,道:“他若是以为躲进树林之内我们便束手无策,可就大错待错了。”语声未落,一个武士突然惊呼一声,道:“看!那株大树上好像有人。”连随朝指路右侧的一株大树。那名符其实是一株大树,枝叶茂盛,遮盖方圆十丈方,风入松应声侧首,循所指望去,目光乍闪,左手陡挥。一道白光疾从他左手衣袖射出,箭也似飞射向那株大树的树梢,迅速消失在枝叶丛中。一声尖叫刹那从那枝叶丛中传出来,簌簌一阵枝叶声响,一团黑影笔直往树下飞堕。风入松眼睛眯成一线,突然冷笑道:“我道是什么东西,原来是只猴子。”这时候,已经有七骑向那边疾弃了过去。一骑迅速转回,那是个红衣武士,右手倒提着一只长臂猿,在那只长臂猿的额上,嵌着一支非常精巧的小剑,左右自有武士将小剑拔出,送到风入松面前。血从那只长臂猿额上流下,但是那支小剑的剑锋一滴血也没有,毫无疑问,不是一般剑可比。风入松将剑纳回袖中,随即一挥手,道:“猿尸留着有何用?还不快丢掉。”那个武士应声将猿尸远远抛出。风入松朝指那边树林,接道:“准备火把跟我搜!”众武士轰然齐应。叱喝声,鞭响声旋即四起。风入松一骑当先奔出。那些武士鱼贯紧跟在后面,一行下坡却立即弧形展开,向那边树林包抄过去。马蹄雷鸣,沙尘蔽天。也不用吩咐,有几个武士已下马收拾尸体。马革裹尸,那几个武士心头都不禁怆然,但并未因此胆怯,收拾好尸体,捆在坐骑后,叱喝声中,亦策马追向树林那边。也就在这个时候,在树林上空,一支烟花“蓬”然爆开,却是血红色。大道上陆续有大理的武士飞马赶来,看见了那团血红色的烟花,都改了方向,策马转奔向那边树林。他们部是三骑一组,一组与一组的距离虽然都不一样,但显然都不怎样远。那团血红色的烟花也是好一会才逐渐的消散,尽散的时候,残霞亦已经黯淡。夜幕终于底垂。夜渐深,风渐凉。今夜虽然无雨,但春寒仍料峭。独孤雁又一次深深的感觉到这春寒。他一身冷汗湿透,衣衫紧贴着他的肌肤,冷风中冷汗更加冷,一阵阵寒意尖针般刺进他的肌肤内,可是他整个身子始终没有颧动,牙照紧咬,双拳紧握,嘴角已有血淌下,指骨亦变得青白。他就藏在那株大树上。那株大树接近梢头的一个极角向内陷进,正好藏下他半个身子,在他的身前,盖满了枝叶,都是他以刀砍下来盖在自己的身上。桠角藏下了他半边身子,还有的半边被枝叶遮盖,若不是上树搜索,真还不容易发现。他这样做实在很冒险,可是在现在这种情形之下,他却又非要在险中求生不可。将两匹空马一逐向东,二逐向那边树林,当然都是出于他的主意,他只希望能够藉此引开大批武士的注意,再设法逃命。他到底成功了。就连风入松他想不到他竟然还留在原。他藏得也可谓很巧妥,竟然没有被那些大理武士发觉,甚至风入松,也没有注意,却被树上那只长臂猿发觉,竟爬过来跟独孤雁玩耍,还伸手去拔披在孤独雁身上的那些枝叶。在那刹那,孤独雁简直浑身毛发倒竖,他的生命毫无疑问就系于那只长臂猿的身上!要杀那只长臂猿在他来说当然易如反掌,但是他非独不敢拔刀,连杀机也不敢动。那只长臂猿果然引起了一个武士的注意。那一声呼喝入耳,独孤雁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风入松的剑出手,那支小剑就像是传说中的飞剑一样,白光一道在独孤雁眼前飞过,射在那只长臂猿的额上。血飞激,猿飞堕!森冷的剑气刹那间迫近眉睫,摧人心魄,若换成别人,只怕已忍不住惊呼失声,从躲密的方逃了出来。独孤雁没有,他到底是杀手之中的杀手,神经之坚韧,已有如钢丝一样,可是,他仍然不禁心寒。风入松内力的高强实在大大超出了他的估计。——这老儿的内力只怕已到了飞花创敌,摘叶伤人的步。——我绝非他的对手!独孤雁有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技不如人的感觉,也是第一次真正感觉恐惧。一直到风入松喝今搜索那边树林,飞骑奔出,独孤雁才放下心。他仍然不敢动,只是一双眼睛例外。那一团血红色的烟花,那三个一组。络绎不断,四方八面涌来的大理武士,他全都看在眼内。——段南山到底出动了多少武士?独孤雁不知道,一颗心只是一直的下沉。事情比他预料的还要严重,风入松等决不轻易超出禁宫半步,现在竟然亲率武士追杀他,还有那些武士一直到现在,竟然还不停飞马奔来。他终于尝到被迫杀的滋味。可是他反而感到自豪,因为追杀他的是大理护国剑师,还有无数的大理武士。试问天下间,又有哪个杀手尝试过被这样追杀?夜风吹干了上的鲜血,也终于吹干了独孤雁那一身冷汗湿透的衣裳。独孤雁吁了一口气,终于在树顶挺起了身子,动作是那么缓慢,其实他半边身子已经有些麻木。盖在他身上的枝叶簌簌落下,他暗运了两遍真气,才纵身从树上跃下来。连着弯刀的那条铁链在半空中铮铮的发出一阵异响,他并不在乎,因为他已经完全确定,周围并没有大理武士留下。他又再吁了一口气,仰头望天。今夜有月,有星,星光闪烁,月夜凄清。——何去何从?独孤雁又一次生出这个念头。他呆立在那里,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形终于掠出,掠向树林那边。这等如追随在风入松等人之后,除非风入松回头再搜,否则就没有可能碰在一起。他到底是一个聪明人,然而亦不无顾虑,因为其余的大理武士都是向那边追去,不难就与他碰在一起。可是除了这条路,还有哪条路好走?独孤雁不知道,他现在可以说,只是见一步,走一步。一种难言的苍凉,难言的悲衷,充满他的心头。树林中一片漆黑。这片树林深得出奇,枝叶也浓密得很,进入了七八丈之后,就连星光月色也看不到了。前方是无尽的黑暗,再入,伸手甚至不见五指。独孤雁并不是第一次走在这种环境中。他缓缓向前行,一双眼也渐渐习惯,一路前去,没有撞在树上。链子他已经拉紧,刀握在右手之中,他脚步起落也小心之极,只恐树林中有大理武士在歇息,惊动了他们。树林中异带潮湿,泥土是软的,一脚踩下去,就像是踩在什么动物的身上,总觉得心寒。风吹树木,簌簌作响,周围虫鸣唧唧,绝不是寂静如死,却给人犹进入死的感觉。——前面有人声。独孤雁立即发觉,停下脚步。一声马嘶旋即在前面响起,估计距离,应该在二十丈之内,但也许更远。在这种环境之下,任何的估计,都未必正确。——莫非是大理武士?独孤雁此念方生,一团火光已亮了起来,他身形自然往后一缩,躲在旁边一株大树后,火光其实不怎样强烈,但是对—直置身黑暗之中的独弧雁来说,却是很刺目。他却也很快就习惯了,看清楚那是发自一个火摺子。火摺子握在一个大理武士手中,在他的旁边,另外有两个黑衣武士。那两个黑衣武士正在将三匹马的缰绳缠在树干上。独孤雁看在眼内,轻移脚步,向那边走去。他无意杀那三个武士,只是奇怪那三个武士为什么留下来,想听听他们的谈话。江湖中人不少都知道,独孤雁是杀手之中的杀手.事实上他也真的有这个资格。他要的价钱比任何一个杀手都高,他杀的也是一般杀手不敢杀的高手。就不是高手,也必在高手护卫之下。然而到现在为止,他从未失手。他杀人的方路并不太复杂,但绝对有效,飞云迅速的轻功,狠辣准确的刀法,是他成功的最大因素。据说曾经有一次,他到一个高手的身后。弯刀已脱手飞斩,那个高手才发觉,转首的时候也就是断首的时候!所以那三个大理武士没有发觉独孤雁的迫近,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两个黑衣武士将马匹挂好,便开始收集枯枝,看情形,是准备在那儿歇宿一宵。那个红衣武士当然是三人之首,他手执火摺子,在原转了一圈,突然道:“这个鬼方,这个时候叫我们如何再走下去?”一个黑衣武士道:“可不是,只是不知国师是否就在前面。”另一个黑衣武士道:“国师平日养尊处优,这次出来,实在迫于无奈,他老人家又怎会在这种树林中赶夜路?”“这也是。”那个黑衣武士道:“话说回来。那个独孤雁好大的胆子。”“他若是胆子不大,根本就不会去做杀手。”“以我所知,他从未失过手,得手之后,也一定可以全身而退。”“这一次相信要例外了。”“因为无论他走到哪里,我们都必须将他找出来,不杀他,我王又焉肯罢休!这非独太子的性命这般简单,还关系我朝的声誉。”“一向都只有他追杀别人,现在他该尝试一下被人追杀的的滋味了。”“而且追杀他的不是一个人,是一千五百另一个,双拳已难敌四人,何况是三干另二双手?他应该想到有今日的。”“以头儿看,那个独孤雁能否逃得出我们的势力范围?”“很难说,不过到处已经画成影图,重赏之下,除非没有认出他,否则一定会通风报讯,这周围万里,可以说已没有他藏身之。”“他也许可以逃入深山大泽之中。”“国师早已防备到他这样做,在出发之前已经通知了,调派兵马封锁四面的山林,若是发现他,又未能将他截下,必要时甚至不惜纵火焚烧山林。” ——姓风的老匹夫可真也毒辣!独孤雁方才正有逃入山林这个意思。——听他们这样说,到处都是走不的了。——应该怎样办?他正在沉吟,一堆火已然生起来。火迅速燃亮,那个红衣武士捏熄火摺子,又说道:“现在除非有一个比我们大理王国更强大的王国庇护他,否则他是死定了。”他随即大笑起来,道:“这当然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情,若是一般人,有谁有这个胆量收留他,与我们作对?”树后面的独孤雁听说心头陡动,不觉脱口说道:“慕容孤芳!”这四个字他的确是不知不觉脱口说出来的,语声出口,他虽然立即惊觉,收也收不回的了。这语声虽然不大响亮,但那三个武士都已听入耳,不约而同一齐侧首向这边望来。独孤雁身形立展,箭也似射出,人在半空,弯刀脱手飞斩。“鸣”一声破空声响,在树林中更觉刺耳。刀光一闪,一个人头疾飞了起来,鲜血四溅。独孤雁只一刀就将一个黑衣武士斩杀刀下。刀立即飞回,独孤雁右手一把接住,身形一拧。人刀转斩那个红衣武士。人到刀到,一斩十三刀。那红衣武士剑已经出鞘,“翕”一声,剑光飞洒,疾迎了上去,剩下那个黑衣武士亦不慢,翻腕拔出腰间长刀,向独孤雁左肩狠狠的斩下。独孤雁十三刀竟然都一一被那个红衣武士接下,他冷笑一声:“不错。”身形猛一偏,正好将斩向左肩的那把长刀闪开。红衣武士十三刀接下来,左腕已有些酸麻,他心头虽然吃惊,手底可不敢稍缓,一振腕,长剑回刺,左手同时在怀中取出一支金属管子。独孤雁一眼瞥见,弯刀急落,“呛”的震开了来剑。红衣武士那一剑刺出,本来有七个变化,却被独孤雁一刀就封死,他心头大骇,第一剑还未刺出,如山刀光已盖了下来.独孤雁刀落眨眼间,连斩四十九刀,一刀比一刀狠!那个红衣武士只有招架的余,旁边那个黑衣武士虽然想助他一臂之力,可是才一接近,激烈的刀风便扑面而来,扑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握刀连冲几次,但都是甫一接近,便由心一寒,始终提不起勇气冲上去。红衣武士看在眼内,心中暗骂,可是他自己再接几刀,也不禁由心寒了出来。他忽然有一种感觉,向他挥刀斩过来的不是一个正常人,是一个疯子。独孤雁的刀根本就没有掩护兼顾自己身上的任何方,一刀刺出,简直就只求将对方斩杀刀下,自己的生死毫不在乎。事实确实如此,只不过独孤雁绝对有信心,凭对方的本领,例没有资格与自己同归于尽。他的确非杀眼前两人不可,因为他的生死就系在这两人的身上。也许这两人并没有听到他冲口而出的那个名字,也许听得很清楚。他不知道,也不想花时间证实。一向他做事都喜欢用最简单的、有效的方法。他绝对可以肯定,只要将这两个斩杀刀下,事情就迎刃而解。死人绝不会说话!刀剑迅速的交接,金属声珠走玉盆也似。独孤雁四十九刀出手,竟然还未能将那个红衣武士斩杀刀下。“很好!”他不由说出了这两个字。他这一开口说话,杀气便弱了下来,那个黑衣武士也感觉到了,大喝一声,终于冲上去。哪知道他身形方动,杀气又大盛,“鸣”一声破空声响,一道刀光迎面疾向他飞射过来,他大惊失色,一声惊呼,举刀急挡向那道刀光。老实说,他的出手不能算得慢的了,但比起独孤雁当然就有一段距离。他虽然全力挥刀挡去,但仍然慢了三寸,独孤雁那把弯刀就在他刀上三寸之处飞进来,斩在他的胸膛上。鲜血飞溅,那个黑衣武士一个身子被刀上蕴藏的内力震得倒飞半丈,刀风血雨中,那个黑衣武士的胸膛几乎分成了两半,当场丧命。独孤雁反手一刀飞出,对那个红衣武士的攻击并没有停下,反而更激烈。“飕”一声,他身形前射,竟然硬从红衣武士的剑锋旁冲进去。剑刺穿了他腰旁的衣衫,一股鲜血激射而出,入肉已一分。他的身形却并没有因此受影响。这一剑刺入腰部早已在他的意料之内,他那身子几乎是擦着剑锋冲前的。红衣武士也是明白人。刹那间知道独孤雁已舍生一搏。自己已毫无闪避的余,眼看一剑已裂衣刺进独孤雁的腰际,一声暴喝,便待翻腕一剑再削入。他暴喝声方出口,手还未翻动,独孤雁的左掌已重击在他的右腕上。“啪”一声,他的右腕立时被击碎。剑脱手飞出!独孤雁的右掌同时切向他的咽喉。他的反应也相当迅速,左手金屑管子疾迎向独孤雁的右掌。独孤雁那一掌看来虽凌厉,却竟是虚招,才切到一半便收回,反腕一抓,竟然不偏不倚,将飞回的那把弯刀接住,连随一刀削向前去。刀光一闪,那个红衣武士握着金属管子的左手就齐腕被斩下来。独孤雁再一刀,插进那个红衣武士的胸膛,既狠且劫。那个红衣武士狂吼一声,整个身子如遭电击,一震飞摔半丈。独孤雁到这时候才吁一口气,他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迅速将那堆火踩灭。然后他才包扎腰部的伤口,包扎好伤口他才移动脚步。那个伤口虽然并不严重,但是他现在必须保存每一分血气。黑暗中,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很快便消失了。这当然是独孤雁的脚步声,并不是向着原来那个方向移动。也许他现在已经知道何去何从。——慕容孤芳!这应该是一个名字,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这个人又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独孤雁在这个时候记起这个人,只因为那个红衣武士的一句话。这个人难道胆敢庇护独孤雁,与大理王朝的万千武士作对?独孤雁与这个人又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