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娜比我还要震惊,本来因我的蓦然回首而稍有惊喜的脸,立时变得苍白,表情比那个女护士还要惊慌失措。她的身子猛地摇晃了下,向后一个趔趄,险些跌倒。我冲过去,一把扶住她无力的身子,她却一把推开我,踉跄着扑向那个女护士,双手死死的抓住她的双肩,拼命的摇晃,愤怒得声嘶力竭的问:“你在说什么?你是怎么做的护士?连雪儿都看不住?!”柔娜虽然总有那么些时候,因了我不完全明了的原因,在人前故作冷漠,但她骨子里却是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人。她此时变得如此凶悍吓人,蛮不讲理,全是因了雪儿。女护士带来的雪儿失踪的消息,让在婚礼上才经历了一次重大变故的她,不堪重负,以至失去了理智。本来就惊慌失措的女护士,几乎被柔娜吓得傻了,就那么任凭柔娜拼命摇晃着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仿佛雪儿不是因了某种原因而不见了,倒是她自己亲手把雪儿给弄丢的。看着她吓成这个样子,我竟心生怜惜。我相信,雪儿的失踪若不是意外,也必定另有原因,却决对不是她故意疏忽造成的。从刘若萍住进这家医院那次起,我就一直以为,她是个热心而又负责的护士。曾经如此,现在如此,将来,我也如此以为。我过去,轻轻拉了下柔娜,道:“柔娜,放开她,现在不是责怪的时候,听她说说具体情况,我们好想法尽快找到雪儿。”很轻很柔的声音,对于柔娜,我也不能有丝毫责怪,只有无边的同情和怜惜。就是我自己都快要被雪儿突然失踪的消息逼疯,更何况她是雪儿的母亲,一个貌似坚强,内心却也许柔弱得像水一样的平凡女子。柔娜松开了紧紧抓住女护士双肩的手,稍微恢复了些理智,却并不为自己的失态表示歉意,她是顾不得表示歉意,又或是根本就忘了表示歉意。她咬了咬嘴唇,努力使自己坚强镇定,等待着女护士的描述。她一定如我一样,希望女护士的描述言简意赅,既能让我们在她的描述里明白雪儿失踪的原因,又能让我们发现能找到雪儿的线索,但却不能耽搁太多的时间。人的一生都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耽搁,所以有人说浪费别人的时间就等于谋财害命。更何况,我们心急如焚,此时此刻度秒如年。雪儿才刚刚从今天那场严重的昏厥里抢救过来,经历不起另一场为我们所不知的折腾,她还没有完全恢复。医生早已说过,她的病情在一日一日慢慢加重,如果不送她去更好的医院做最好最彻底的治疗,她也根本就不能完全恢复。她比任何人都经不起太长等待。我和柔娜已骗得胡总的信任,他已答应只要雪儿稍有好转,就带雪儿去上海做最好最彻底的治疗。就算平时丢失了雪儿,我和柔娜也会感到揪心的痛。更何况是在雪儿已有了完全康复的希望,却再经不起太多延误的紧要关头。寻找雪儿的下落已是那么刻不容缓。但女护士却傻傻的,还沉浸在柔娜带给她的惊吓里,好半天也不能恢复过来。柔娜很是着急,其实我心里并不比她轻松,但我却轻轻拉了拉她颤抖的玉手,示意她克制自己,不要过于激动,不要催促,更不能再把愤怒表现在脸上。如果那样,反而会让女护士在惊吓里沉浸得更久。女护士终于有所醒悟,开口说话,但仍难掩满脸的惊慌失措,极力想放快语速,却如含了颗石子一样吞吞吐吐,她对柔娜说:“我是……主治医生安……排来……专门照顾雪儿的……我是看你一直守在雪儿身边,我才抽空去拿了点……可能雪儿醒来……会喜欢的东西,我回来的时候……病房门关着,雪儿也还在,只是不见你了,想必你是跟他……”她望了望我,接着道:“出去了,本来……你不在我……是不会再离开的,但我还没……关上病房门,就有位行色……匆匆的……女士,从门外……经过时……忽然停下,问我去厕所怎么走。她捂着肚子,脸色痛苦,一看就知道……她是想拉肚子……得厉害。我便走出病房,也没走几步,就带她……到十米之外……的拐角处,给她指了指方向,她刚向厕所……去了我立时……就回到病房,却发现雪儿不见了。我吓了一大跳,我急急的……四处找你,我只能……期盼雪儿是……被你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她表达得那么困难,但她却还在继续说下去。她不是想为自己辩解,她只是太过焦急,跟我和柔娜一样的焦急。但我和柔娜却根本再无心听下去,本以为可以从她的话里听出什么来,却到头来什么蛛丝马迹也没发现。我们不能苛责她,也无时间无心情苛责她,除了立即四处寻找雪儿,再没有别的办法。但愿雪儿是醒来时,发现自己竟躺在病**,想起了自己昏厥前发生在婚礼场上的那一幕,她因担心自己的妈妈而走出了病房,却在医院里的某个角落迷失了方向。我和柔娜分头寻找,虽然那个护士先前焦急的寻找柔娜时,医院的很多地方,她可能都已找过。但为了不疏忽每一个角落,为了我们心中那急切而又渺茫的希望,我和柔娜还是要把那些地方再找一遍。也许不只一遍,是反反复复,如果不见到雪儿,我们就永远这样找下去。那个女护士,也很快寻觅着走向了另一个方向,也许在那个方向还有她不曾找过的地方。我听到柔娜焦急的唤着雪儿的名字,离我越来越远,那么伤心欲绝,我就快要包不住眼里的泪水。我也唤着雪儿的名字,声音哽咽,离柔娜越来越远。我不知不觉来到一个地方,这个地方我太熟悉不过了。过道的尽头就是急救室,刘若萍在那次严重的车祸后,就是在这里被送进去又被送出来的。还有雪儿,只是雪儿却不只一次来这里了。而每当这个时候,只要我知道,我都会在她被送进去和送出来之间,在过道外面心惊胆战的等待。我多么期望能在这里看到雪儿迎面向我走来,悲喜交集的问我,妈妈在哪里,是不是还在酒店?她是想回到酒店保护妈妈,不让刘叔叔破坏我和她妈妈的婚礼,却在这里迷了路。但我没看到雪儿,却看到了忆兰的哥,他背对着我,在过道里来回的踱来踱去,不时向急救室那扇紧闭的厚门张望。表妹鹃子,陪在他身边,跟他一起紧张的踱来踱去。高跟鞋和地板碰撞出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尖厉刺耳,像一把锯子正来回的锯着我的心。无论是忆兰的哥,还是表妹鹃子,都没有看到我,竟管他们一定都听到了我先前唤雪儿的声音,但他们都没有转过头来。他们已顾忌不得别的,他们一定都神色紧张得厉害,只专注于那扇急救室的厚门。我对雪儿的呼唤,于他们只是耳边的风,只是经过,却没有停留,更没能钻进他们的心。忆兰一定就在那扇紧闭的厚门里面,一定正奄奄一息的躺在急救室的手术台上,毫无知觉的接受医生的抢救。如果她有知觉,也许,她会流出泪水,是求死不能的泪水。她心已死,已决意放弃一切,为什么医生还要救她?我哽咽的喉咙不再呼唤雪儿的名字,我已不能呼唤,已忘了呼唤。我心愈加悲痛,但此时的悲痛却与雪儿无关,完全是因了忆兰,因了忆兰的毅然决然的自杀,的狠心弃我而去。不过我又那么惊喜,我想不到,她还在急救室里被抢救,只要在被抢救,就说明她并没有香魂杳然,即使是奄奄一息,她至少也还尚有一线生机。我感谢上天!重庆那么多家医院,她哥却果然就偏偏把她送到了这家医院。而雪儿偏偏会在这个时候意外的不见了,我又偏偏会在寻找雪儿的过程里撞见她哥和鹃子,知道她就在眼前的急救室里被抢救。柔娜唤雪儿的声音是那么撕心裂肺,由远及近向我这边急急而来。我们出发时虽然走的是两个不同的方向,但我们却最终都找到了同一个地方。她的唤声已沙哑,但却终于引起了忆兰哥和鹃子的注意。他们神色紧张的脸终于别了过来,看到了我,和我身后正边唤着雪儿的名字,边向我走来的柔娜。于是,我便看到了两双恨不得把我和柔娜撕碎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