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似乎还有雪儿在说话。但她们隐隐的说话声渐渐遥远,到最后再也听不见。唯一能听到的是轻轻的脚步,虽然轻却听得明明白白。想必那个年长的女人正握着电话,独自走向离雪儿和那个年小女子更远的方向。然后,轻轻的脚步声消失,她在什么地方忽然停下,那边一片静寂。她也很平静,平静得我们听不到她的呼吸。一个多么有城府的可怕的女人,做出了这样心怀叵测的事,她竟还可以如此平静。她明明叫雪儿把电话给她,说是要跟柔娜说话的,然而她却在电话那边道:“柔娜,把手机给寻欢。”声音很柔,但我知道她那似水柔情里,隐藏着多么强烈的不可违抗的意志。对这一点,在这之前我就早已有深刻体会了。柔娜却并不明白,也许是她顾不上这么多,她只对着电话那边那个伪善的女人吼道:“你是谁?我和你有什么仇?你到底想怎么样?!”电话那边,女人还是道:“把手机给寻欢。”依然柔柔的声音,却更加坚决,坚决得像是一个只能执行不能过问的命令。世上恐怕再没有人,可以把一个命令说得如此轻柔,却能让人感到有股逼人的力量向你涌来,让你心生畏惧。我感到了她话里的力量,我说:“柔娜,把手机给我吧。”柔娜冲电话那边吼了句:“把雪儿还我!”还是不得不最终让步,把手机交到了我手里。毕竟,雪儿被她控制着。我接过手机,对那个女人道:“她已把手机交到我手里,这下你该说出你到底要怎么样了吧?”她只轻轻一声叹息,像是很无辜,受了很大的委屈,却并不对我说半个字。我等了等,又道:“你的声音似曾相识,我好像在哪听过。”她似乎有些激动,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惊喜,我隐隐听到了她的呼吸不再平静,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不仅依然没有对我说半个字,甚至连一声轻轻叹息也不再有。我又等了等,接着问:“我们是不是曾经认识?”她还是不回答,那边什么声音也没有。我终于再也忍不住,小心翼翼却略有愤怒,道:“你也说句话吧,你不是要柔娜把手机给我吗,现在她把手机给我了,你怎么却半个字也不对我说?”她终于说话了,却没有半个字是我想听到的,她说:“你终于还是没明白我叫柔娜把手机给你的意思。”像是责怪却又怀着温柔,像是哀怨却又含着关切,随即又一声微叹,她决然的挂断了电话。我这才注意到,手机虽然被我紧握在手里紧贴在耳边,但柔娜却如先前我紧靠着她一样紧靠着我。她的耳垂,紧贴着我紧握手机的手指,她的耳垂比我的手指还剌骨的寒。她脸颊几乎要和我的脸颊肌肤相擦。我们的脸颊依旧冰冷,却有热泪在上面无声的下滑。她和我紧张的呼吸都吹到彼此冰冷的脸上。不是我不明白,那个女人要柔娜把手机交到我手里的意思,也不是柔娜不明白。柔娜比我更清楚她是不要柔娜听到,她是要和我单独说话。但雪儿毕竟是柔娜的骨肉,她对雪儿从来就无法割舍,更何况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柔娜是焦急是无法控制住自己,才靠我这么近,要听她到底要在电话那边对我说些什么的。她一定是在电话那边,听到了我们两个人的急促呼吸和砰砰心跳,才决然的挂断电话的。她终于没有把话说完,这能怪谁?柔娜还是她?可怪谁又有什么意义。柔娜又一次把手机从我手里夺了过去,一次又一次的拨打来电号码,可她一次也没接。甚至到最后无论柔娜怎么打,传来的都只是语音提示:你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想必不是她那边信号不好,电话不在服务区,是她不想接听故意设置的。柔娜还在继续疯狂的拨打,我说:“柔娜,把手机给我吧,再打她也不会接的。”柔娜依然继续着,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她快要又一次陷入悲痛绝望的恍惚中。我道:“把手机还我!”并一把从她手里夺过手机。我竟如曾经的刘一浪一样凶狠无情,我的声音震得啸啸的北风也寒冷得发抖。我不得不这样,我不要柔娜继续沉溺于悲痛绝望中,更不能让她再神智恍惚。柔娜果然惊醒,她望着冰冷绝然的我,身子有些瑟缩,像是冷更象是怕,仿佛我不再是我,不再是这么多日子以来,和她朝夕相处的弟弟,朋友或假扮的丈夫,而是一个暴君。我忽然觉得她好可怜,我一把将她拥到怀里,我感到她的身子好单薄好冷,我颤抖着声痛惜的柔声道:“柔娜,不要打了,何必呢,再打她也不会接的。再说,我们应该高兴才对,毕竟雪儿已有了消息,而且她暂时好像也还没什么危险……”我哽咽着,说不下去。柔娜在我怀里,也再次忍不住放纵的哭出了声音。她冰冷的脸紧贴着我胸前的衣服拼命的摇摆,她是想发泄痛苦,她是想擦干眼泪。可是我的衣服已湿透,她的眼泪却依旧如泛滥的洪水。好久好久,柔娜的哭声渐渐缓和下来,只剩三两声抽咽,最后终于归于平静。我也止住泪水。经过一场放纵泪流,心里的悲伤痛苦竟减轻了很多。依旧是先前的空旷街道,依旧有北风在吹,放眼那些闪烁的如梦如幻的霓虹灯,却有了些春节即到的节日的喜气和轻松,虽然这感觉并不浓洌,但毕竟感觉到了。我轻拍着柔娜的肩,说:“柔娜,我们回家吧。”柔娜听话的从我的怀里离开。我们这时才注意到,那个女护士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刘一浪也早已在寒街里消失了踪影。但我们谁也没提起他们。我们默然的离开,肩并肩的穿行在寒冷空旷的街道,走向回家的方向。回到2046,我对柔娜说:“好好休息吧,什么也不要再想,一切都等明天再说。”柔娜点点头,说:“你也是。”然后,我们各自走向各自的卧室。没有雪儿的夜,忽然让人觉得格外冷清。我正要跨进卧室门,柔娜忽然在背后叫我。我扭头去看,她正依着她和雪儿的卧室的门,望着我,疲倦不堪的眼神里似有一缕薄雾般朦胧飘渺的欢喜,又似有一缕薄雾般朦胧的失落。我心里也轻涌起一丝惊喜,继而是一声轻叹。如果不是今天出了意外,就算我和她的婚礼只是一场戏,这个夜晚的2046,也决不至于如此冷清和忧伤。她和雪儿的卧室,昨天就已被胡总布置为我和她的新房。如果不是那场意外,同事们一定早已把我和她双双推进新房,然后水一样涌了进去,热闹闹的为难我们,欢天喜地的大闹一场。就算到这个时候,早过曲终人散时,新房也不该如此空荡寂寞。那里面应该烛影摇红,我和她——也许雪儿是睡在我们中间,也许雪儿是懂事的睡在隔壁我的卧室——但无论如何,为了骗过雪儿,骗过胡总,我都应该正和她睡在那张宽松的新人**,床头的大红“喜”字被红烛映得正红正亮。这个夜晚,我和她一定将彻夜不眠,我们背对着背,也许到天亮也不会说一句话,但我们却多么渴望能鼓起勇气向对方转过身去,或对方能鼓起勇气向自己转过身来。我们都猜测着别人的心思,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有着太多的心酸,太多的难为情,但也有着太多的感慨和自己欺人的欢喜。可是现在,雪儿身在别处。红烛未燃,我却和她劳燕分飞,各进各的卧室。我们彼此望着,好久好久,她才柔柔的说了句:“谢谢你。”然后转身关门,风一样的消失在了紧闭的门背后。我也转身,进了卧室。闭门关灯,宽衣上床,虽然疲倦不堪,却辗转反侧,难于入睡。到后来,终于要入睡了,手机却一阵震动,同时响起了短消息的提示音。我伸手从床头柜上摸过手机,按了按读取键,手机屏幕发出的幽蓝的光有些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