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她有什么事,正在门口纳闷犹豫,她却走了过来,一把将我拉进屋。她冲厨房那边喊道:“阿姨,你先忙,我等会就来帮你,我找寻欢有点事。”阿姨在那边没有在意,道:“好的。”她便把门轻轻的关上,反锁了。她背靠在门上,一张美丽的白净的脸,阴沉着,恨恨的瞪着我。我刚疑惑的道:“池艳,怎么了,你这是……?”我的话还没说完,她就“啪”的一个耳光打在我的脸上。很恨很响亮的耳光,更加显出书房的安静。窗外的暖风微微的吹着,轻轻的拂着窗帘和她额上的发丝。我没有痛也没有羞耻和愤怒。我完全懵了。多年前,当着全校师生,池艳给我耳光并且怒气冲的骂我娘的时候,我都没这样懵过。那时,池艳的耳光和怒骂都有原因。可今天,青梅是为了什么?好像我并没招惹她,什么都与她无关吧?青梅揭力压抑着嗓音,道:“寻欢,你怎么可以这样?好不容易池艳才有机会单独来见你,没想到,没想你竟对她做出这样的事来?!”我道:“我……”她打断我的话,还是那么竭力压抑着嗓音,道:“你不要给我解释,你以为阿姨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吗?!你说,你是不是利用池艳对你的友好和信任,把她引到书房,在电脑上播放那种不堪入目的东西**她,并且对她……”她误解了我,其实她对池艳那么好,她又看到池艳那么含恨跑了出去,看到了书房的电脑里正播放着皓然和阿莲的美事,她又并不认识皓然和阿莲的,她误解我是再正常不过了。换了任何人都会这样的。我不怪她,但我想对她解释。我柔声道:“池艳,其实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我……”门外却似乎响起了阿姨的脚步声,我止住了我的话。果然是阿姨过来了,她一边敲门,一边有些不放心的问:“寻欢,青梅,你们在干嘛?”一定是刚才青梅那声响亮的耳光被她听到了。我正欲开口,青梅却抢先道:“没,没什么,阿姨,我这就来厨房帮忙。”边说边拿眼睛瞪我,示意我别乱说话。她自己却忙用手背抹了抹有些潮湿的眼睛,假装无事的笑着,过去把门打开。阿姨站在门口。青梅拉着阿姨的手,笑道:“阿姨,我们忙去吧。池艳不是说寻欢来这么久了,都没好好招待过他吗?我们今天多弄几个拿手的好菜撑死他。”边说边回头拿眼睛别有用心的悄悄剜我。阿姨却没有跟她走,阿姨望着我,皱着眉道:“寻欢,你的左边脸,怎么……?”我这时才感到我被青梅打过耳光的地方正隐隐的痛,那里一定正红得厉害,说不定还残留着青梅的几根指印。我有些慌,脸更红了。我看看青梅,她在阿姨背后,一双眼睛剜得愈加厉害。我灵机一动,边用手轻摸着痛处,边道:“没,没什么,刚才追池艳,不小心在门上撞了的。”我这谎其实圆得并不好,阿姨去厨房前望着我看了那么久,如果果真还残留着青梅的几根指印就更糟了。但阿姨并没想到这一层,她似乎把先前去厨房时我左脸并不曾这样红给忘了,而且我脸上即使有印记,也大概不像手指留下的。她伸手在我脸上摸了摸,好像我还是个孩子,轻轻道:“哎,池艳这孩子,我也不知道她忌恨如此之重,这么多年了,却还害得你……”十多年了吧,阿姨没这样爱抚的抚摸过我的脸了。十多年前,她是和妈妈一样疼我的。我心里酸酸的,眼里竟不住要滚出泪来。阿姨见状道:“寻欢,让你受委屈了。”我别过脸去,眼泪终于滚了出来。我一边轻轻拭泪,一边回过头来看阿姨,道:“阿姨,没,没事的,我不是委屈。我只是突然想起了我的妈妈,你就像我的妈妈……”阿姨轻轻抚摸我的脸的手,颤抖了起来。她抽回手去,长长的叹息一声,离开。……午饭后,青梅躲在阿姨房间里叽哩咕噜的接了个电话。她出来的时候,拉了拉我的衣角,轻轻道:“寻欢,对不起,我错怪你了。”我轻轻的摇了摇头,无奈的笑了笑。她刚才接的那个电话一定是池艳打来的。池艳如果早点打这个电话,或者在门外过道里遇到阿姨和青梅就跟着转来,我就不会挨青梅的那个耳光了。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事情,要错过了才知道弥补?阿姨在沙发上看电视,电影频道正在播放一部很老的片子《妈妈,再爱我一次》。她在那边叫我:“寻欢,还记得这部片子吗?过来一起看看。”记得,我当然记得,点点荧火,蛙鸣一片的夏夜,村西的晒场,那么多忙完一天的活计的人,仰着脖子,望着前方的荧幕,没有欢声笑语,只有伤感的泪无声的滑过脸颊。那时我和池艳都还很年幼,她和妈妈也正当华年……但我没有走过去,坐在阿姨身边的沙发,重温旧时的感觉。池艳不在身边,妈妈更是早已永远的去了。我道:“阿姨,我不看了,里面的情节我都会背了。我有点困,昨夜没睡好,我去睡会午觉。”青梅又拉了拉我的衣角,像个小妹妹似的撅着嘴轻声道:“哪里是昨晚没休息好困了,分明是还在生我的气不肯原谅我不愿和我共处一室罢了。”我推着她的手,轻声道:“青梅,不是的。”阿姨这时从电视上回过头来,正好看见了我和青梅。但立刻就又别过去,假装没看见。尽管如此,青梅还是慌忙把手从我衣角上拿开,白净的脸颊上有了两抹好看的红霞。我转身去了卧室,轻轻把门掩上,留下青梅在客厅里独自害羞,不知道如何去向阿姨表白,她对我其实并没半点暧昧,只是……是的,青梅说得对,我根本就不困,但我又哪里是不肯原谅她不愿跟她共处一室了?我只是心里更加忧心忡忡,哪有半点心思去陪阿姨看电视?先前在书房里青梅说了,池艳是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和我单独见面的。我能猜测得到,池艳之所以有机会,一定是子扬陪我昨晚看到的那个和他在一起的上海的业务经理去了。子扬最近把池艳看得那么紧,却可以忽然放心池艳,不,不是放心池艳,是撇开池艳,单独陪那个经理,这实在是太让人堪忧了。而柔娜和雪儿,还在家里天天期盼着我的归期呢!我独立窗前,看蓝天上几缕过往的轻轻飘的云。我感觉我就是那云。都说天很宽,云自由。只有我知道云如浮萍,它们根本不知道下一秒,风会把它们吹到什么方向。如果有酒,又不顾及阿姨和青梅,我想,我定会一杯接一本的喝,喝到酩酊大醉,什么也记不得什么也不去想为止。如果我会抽烟衣袋里又有烟,我想,我也一定会一支接一支的抽。我抽烟的姿势一定不会如子郁那么优雅淡定,但我会抽得烟头遍地,让自己在烟雾弥漫里咳嗽并流泪不止。有人打我的手机,我心情极坏的从衣袋掏出手机来看,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我很疑惑,我接通电话,还没来得及问对方是谁,就听一个女人的声音道:“寻欢,你对皓然发那么大的火,皓然说是因为南娱公司的业务让你烦恼了,是这样吗?”竟是阿莲。敢情是皓然让她用她的手机打电话给我的,皓然怕用自己的手机打电话我正在火头上不接。我对着电话叹了口气。阿莲在那边道:“还是让皓然和你说吧。”不想皓然就在她身边,很快我就听到电话那边换成了皓然的声音:“寻欢,对不起,本想让你开心一笑的,没想到反让你不高兴了。我知道你是为了和南娱公司续约的事在烦恼。你还记得那个风尘女子吗?就是那天在旅馆里纠缠你,叫阿莲“姐姐”的那个。她不是说她认识一个什么人,或许倒能帮上你的忙吗?我让阿莲刚才去找过她了,她同意约那人下午和你见个面。”哎,皓然这么为我作想,我先前却对他发那么大的火,忽然觉得心里很过意不去,我有些惭愧的轻轻道:“皓然,不是这样的,是你发过来那东西,被池艳看见了。”“池艳?!”皓然在那边惊问。我说:“是的,池艳,我当时以为就我一个人在阿姨家,没想到她什么时候回来了,她都走到我身后了,我却全然不知道,她为此……”我咽下了后面的话,那天我就看出皓然对那件怂恿我的事,一直背负了沉重的心理负担,我不想说池艳为此发了很大的火,甚至不让我提他的名字,我不能让皓然心理的负担更加沉重。皓然在那边不再说话,但我听到了他紧张激动的心跳,还有忽然急促粗重起来的呼吸,我感觉到他拿手机的手似乎都在颤抖,只是我看不到他在那边的样子,不只知道他的脸色,是不是也一如先前池艳那般白,苍白,比纸还苍白的苍白。我道:“皓然,你不是说那个女子约了那个什么人今天下午和我见面吗?具体几点?地点又在哪里?”皓然却仿佛没听见一样,一个字也不回答。我接连叫了几声“皓然”,他都没有反应。还是阿莲接过了电话,对我道:“她已经和那人说好了,下午三点,滨江路壶中月茶楼。”我道:“我们怎么联系?你那个‘妹妹’会和他一起来见我吗?”阿莲道:“不,她不会来的,就你们两个人,到时你们在临江的窗边的茶座相会,不见不散。”我还欲问那人的长相如何,穿什么样的衣服,会不会在手里或者桌上有什么便于相认的特别的东西,阿莲却在那边挂掉了电话。挂掉电话的那一瞬,我听到她在既奇怪又关切的柔声问:“皓然,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我独立窗前,面向满城繁华,近处小区的园子里绿树成荫,鸟啭莺啼,蜂蝶成群;远处高楼林立,大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那么多人都在为名为利奔走。忽然记起上学时学过的毛泽东的几句诗词,忍不住仰望蓝天,**澎湃的念道:“……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一下子就有了无穷斗志,浑身都充满了要去拼搏的力量。是的,我得去见那个人,无论如何,我都得去见那个人,虽然并不抱太大的希望,但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而且,现在似乎暂时只有他这条路了。就算那个人自己帮不上忙,说不定他能给我出点别的什么主意,毕竟他对南娱公司比我熟悉。又就算那人果然就是子扬,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我就可以把他和那个风尘女子的丑事告诉池艳,或者不告诉池艳,只以此要挟他,他有把柄在我手里,到时恐怕不想和我续约,也只能不得已的勉为其难了。这么决定了,便走出卧室,给阿姨说了句我有点事得出去下,便匆匆下楼,在小区外打了辆出租车,直奔壶中月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