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中月茶楼,临江而建,靠江边的窗前,一排有七八个茶桌,我不知道那个人到没有,如果到了,他又坐在哪个茶桌。当然,如果他果真是子扬,我倒是一进门就能认出来。可问题是,不要说靠窗的茶桌,就是其他茶桌,也没有一个我认识的人。好在窗边那些茶桌前,坐的要么是两个悠闲的男人,要么是一对脉脉相看的情侣,只有最边上的一张桌前没有人,桌上却摆着两个茶杯,杯里的茶水还在腾腾的冒着热气。这让我可以略微作出一些判断。阿莲说过,就那个人和我两个人单独相见,所以坐在别的茶桌前的不会有他,因为我还没到,那些茶桌上早已有两个人了。我走向最边上那只有茶杯,没有人的茶桌。桌上的茶杯只有两个,一定是他早到了,他叫好茶水,却不见我来,忽然有什么事,也许是接一个不方便被人听到电话,也许是去洗手间,暂时离开了。我刚到桌前,还没坐下,一个年青漂亮的女服务生便走了过来,对我笑道:“先生,对不起,这里有人。”我看着她,皱了皱眉,心想,难道我弄错了,但还是疑惑的问:“有人?”她笑道:“是的,他在这里等人,你去那边吧。”我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在临街的那边的窗前有个空桌。可我要的不是临街的空桌。我没有那个人的联系方式,我无法告诉他我临时坐到了临街的窗前。阿莲的那个“妹妹”已帮我们约好,临江的窗前,不见不散。不过,女服务生既说这喊了两杯茶水的人是等人,那么似乎我的判断就对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把握他就是那个人。我问:“那么,他等的人到了吗?”女服务生摇摇头,道:“没,”忽然恍然大悟,“先生,对不起,我没想到你就是他等的人,打扰了。”说完就有些愧疚的红着脸欲转身离开。我却道:“他人呢?”她只好停下,四处望了望,道:“刚才还在这的,大概是上洗手间去了吧。”旁边有人叫“服务生,服务生!”她对我笑笑,道:“不好意思,我得忙去了。”我挥挥手,道:“没事,你去吧。”她转身过去忙着给别的客人添茶水去了。我坐在桌前,一边看窗外,一边看洗手间,心想,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无意间发现侧门那边有个人影,一袭白衣,长发飘飘,倏忽不见,我没看见她的脸。但我肯定她就是那个诡异的女子,给皓然冥币,又自称是我情妇的诡异女子。我急急的从桌座上站了起来,经过茶桌间的过道,向侧门走去。我对那女子有太多的好奇和疑问,我竟忘了我在等人,没有记得给那个漂亮的女服务生说一声,如果那个我等的人从洗手间里出来,告诉他,我来过了,暂时有事离开一会儿,很快就回来。侧门外是个伸出江边的小小的回廊,木头的楼板,木头的栏杆,栏杆上有美丽古朴的雕花。果然是那个诡异的女子,她独倚栏杆上,白净的手托着腮,静静的看着江上来往的船只,起落的白鹤,和彼岸似乎很遥远的城市。江水在她的眼前,也在她的身下静静东去。如时光。她太专注,又或者什么都不在意,只是那么悠闲的看着,她没有感觉到我的到来。我轻轻的走过去,在她的身边,站住。我也倚着栏杆,望着江面的远处。我轻轻的道:“你很喜欢这样对着江水和彼岸?”她没有别过脸来看我,只点点头,轻轻的“嗯”。她脸上是什么也没有的表情,既不诧异一个男人的忽然到来,也不诧异这个男人熟悉的声音。难道她根本就没听出来?我道:“我们见过,那天你还……”“嗯”我的话还没说完,她又轻轻的点头道,依然不回头看我,脸上的表情还是什么也没有的平静。我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可以这样平静呢?”她终于扭过头来,反问:“我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平静呢?”就是她反问的声音也轻轻的,不愠不怒,无喜无忧,长发间那露出的窄窄的白净的脸,美丽得让人几乎要忘记一切,仿佛自己也跟着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我忍了忍,还是终于拿出勇气,道:“你忘了你说过你是我的情人?”说完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看她,脸红红的,心砰砰的乱跳,像有只可爱的小白兔在活蹦乱跳的冲撞。她是多么诡异又多么美丽的女子,和我近在咫尺,我却问了她这样的问题!她道:“嗯。”很平静的望着我。江风轻拂,她的长发飘扬,有几丝拂在我的脸上,我嗅到了如兰的气息,来自她的柔柔的发丝和如雪的肌肤,淡淡的,丝丝缕缕。她的平静,让我的心不再那么剧烈的跳,但我却更加不解。我问:“为什么呢?”她道:“如果我不那样说,你今天会来这里跟我说话吗?”我道:“会,就那晚你给我朋友冥币我就会。”她道:“冥币?”她平静的表情让我看不出,她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不知道。我道:“是的,那晚在郊野,你下车的时候,给我朋友的车费,是几张冥币。”她道:“冥币?没把你朋友吓着吧?我当时也是去看朋友心急,一时疏忽,没想竟错把冥币当钱给他了。”明明是在解释,还有些歉意,可听上去却像吹在脸上的江风一样,除了柔柔凉凉的感觉什么也没有。我说:“难道你穿过那片坟地,真的是要去看你的朋友,她家在坟地那边的山背后?”她笑,很浅很浅的笑,但却终于笑了。也许烽火戏诸候时,褒姒就是这样笑的,欲笑还休,半掩半露,反而更美。她道:“是的。”“可是你的冥币呢?你怎么会把冥币随身携带?”她道,依然那样轻笑着:“我没有随身携带,只是磁巧,我朋友的妈妈摆了个小摊,快到清明了,兼带些冥币鞭炮类的生意,我帮她进了点货放在口袋里,没想到……”原来竟是这么会事!一件本来很简单的事,竟被我和皓然弄得诡异复杂了。她忽然望着我的左脸,问:“你的脸……”我被青梅打过耳光的地方,虽然不疼了,但大概现在还微微的红着。青梅也真够狠的。不过她越狠,说明她越在乎池艳。我不好意思的道:“没,没什么,不过是不小心撞了下。”什么都弄明白了,不再觉得她有多诡异多神秘。心里只有一种真实感,一个思想单纯的女孩,在自己身边关切自己。心美妙的跳着,别过脸去,想与她面对却又怕与她面对。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半个江面,渔船静静的靠在江边,白鹤在沙滩上轻轻的飞着,一对情侣携手走过沙滩……时光如此美好,只是近黄昏!我再转过身来,那女子竟已不见。她不知什么时候,竟轻轻的离开了!我有些不舍的转进侧门,茶楼里并无她的身影。就是门口也没有。但在门口,我却看到一个背影,肥胖的背影,高昂着头,向楼下而去,竟恍若子扬!我追了出去,果然是子扬,在楼下的街道边停着那辆我熟悉的车。那辆车曾经是池艳的,现在也是他的了。他很快上了车。车窗都关着,我不知道副驾驶室里有没有上海那个经理或池艳。车急驰而去。我返身,回到最边上那个临江的茶桌前,伸手摸了摸,座位还是热热的,带着才离去的人的体温。我努力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和愤怒,拨通了阿莲的电话,我问:“那个男人是不是肥头大耳,满面春风,还挺着啤酒肚,他的名字是不是子扬?”“什么肥头大耳满面春风啤酒肚的?寻欢你都在说什么呀?”却不是阿莲的声音,是那个叫阿莲“姐姐”的风尘女子。我隐隐的听到阿莲在一旁和皓然说话,敢情他们三个人在一起。阿莲大概猜到了我要说什么,便让了那个叫她“姐姐”的风尘女子自己和我说,也只有她自己才能说得清楚。我重复道:“你让我见的那个人是不是叫子扬,一个肥头大耳,春风得意,挺着啤酒肚的男人?”“男人?”风尘女子忍不住笑道:“什么男人?谁又什么时候告诉你那个人一定是男人了?”我道:“不是男人,难道……”她道:“一个女人,长发飘飘,一袭白衣,脸上的表情总是无喜无忧,她刚才打电话告诉我,她已应约和你见过了。你们谈得怎么样啊?续约的事她愿意帮你了吗?”是她?竟然会是她?!可是,我还半点没给她谈过业务的事呢!再说,她一个柔弱女子又能帮上我什么忙?我怀着别样的心情离开茶楼。走出门下楼的那一瞬,我忽然发现我先前忽略了件事。那女子不是反问,如果不说她是我情人,我今天会走过去和她说话吗?这么说来,她说是我情人,就是为了有一天我能走过去和她说话的。而她说是我情人,在阿莲的那个“妹妹”约我跟她见面之前。也就是说,早在今天之前的之前,她就故意吸引我的注意力了。她果然是有目的的!可她的目的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