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柔娜一定误会我和白雪了。其实不是误会。我和白雪是真的有那么一夜的,只是那一夜……一切来得太突然,所有的心理准备都忽然乱得没了头绪。我没有弯腰伸手去把向我跑来的雪儿紧紧的抱在怀里,然后在她苹果一样可爱的小脸颊上留下一个亲吻。我站着没动,我只是叫了声“柔娜……”我想给她解释,可一时不知如何才能说得清楚。柔娜仿佛没听见我的话,脸上依然是我从不曾见过的惊诧。她受的打击一定太深,这么多日日夜夜翘首期盼,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我和另一个女子,如此亲密的肩并着肩走出车站的情景。我心里更加慌乱得痛。“姐,是你?!”有些疑惑,更多的是激动和惊喜。竟是白雪的声音,冲着柔娜试探的喊出。柔娜道:“啊,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以为我看错了!”柔娜竟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她们两个忽然跑向彼此,紧紧的拥抱在了一起,百感交集,热泪盈眶。我一时诧异,但很快明白,柔娜竟就是白雪这些年来朝思暮想都要找到的那个恩人姐姐!好一会儿,两个人渐渐平静下来,彼此分开,一边轻轻的拭干眼泪,一边相视而笑。柔娜道:“池艳打电话说南娱公司续约合同已签了,寻欢今天就回重庆,我便特意向公司告了假,带着雪儿来车站等他。可是,你怎么和寻欢在一起了呢?”她没有说出白雪的名字,她用了“你”,这更显亲切,如姐姐对妹妹一般。但更多的是她不知道白雪的名字,这正如白雪直到刚才听到我唤的那声“柔娜”才知道她的名字一样。两个陌生的人,在非常的时候相遇了,没有留下彼此的姓名就匆匆分开,却让彼此再也不能遗忘。而我们身边许多可以随口叫出名字的人,除了工作聚会的时候,我们却大多时候都记不起他们来。白雪看了看我,脸有些微红,也许如果不是眼前的是柔娜,她一样可以做到如往常一样平静的。她是那么冰雪聪明,她当然看出了我和柔娜的关系。但她也只是略微有些羞红,她并不慌乱,她没有回答柔娜,她道:“姐,这些年我找你找得好苦,那年在江边的沙滩上你掉了件东西,我不知道这件东西对你是否重要,但我一直希望我能亲手把它还到你手里。”其实,不回答,也等于回答了。好像她和我在一起,就是为了找柔娜而来,再无别的。柔娜想了想,嫣然笑道:“哦,那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所以后来我发现它丢了的时候并没回江边找它。倒是这些年难为妹妹为此事费心了。”白雪伸手去拉随身携带的背包拉链。我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期待着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被白雪的纤纤细指从背包里拿出来。“妈妈!”雪儿忽然在我们身边慌乱的吱唔着大声惊呼。白雪那只拉着拉链的手立时停住。我们都吓了一跳,急急的扭头去看。只见一个墨镜男子,一手抱着雪儿,一手捂着雪儿的小嘴,跳进了路边的一辆车。又是那个墨镜男子,那次在机场劫走雪儿的墨镜男子!驾驶室里坐着他的那个同伙。我们还没反应过来,那辆车就急速的消失在了远处的车流里。我和柔娜比上次还要心痛紧张焦急,不知雪儿这次能不能像上次那般幸运的摆脱他们的魔掌。柔娜扑向路边,好不容易拦下辆出租车,正准备上车追赶,她的手机铃声却急促的响了。柔娜急急的按下接听键。我听不清那边说了些什么,只隐隐觉得是个男人的声音。我急急的把耳朵贴过去,可我的耳朵刚接触到柔娜紧握手机的颤抖的冰凉的手指,那边就把手机挂断了。柔娜还在惊慌的冲电话那边道:“喂,喂!”可电话既已挂断,那边哪里还会有半点反响。我焦急而又关切的道:“柔娜,电话已被他挂断了,不要再喂了。那个人在那边说了什么?”柔娜不再“喂”了,却没有回答我,只转身猛地夺过白雪肩上的背包,跳上车,急急的对司机道:“去临江崖!”我也匆匆跟着上了车。白雪一世冰雪聪明,奈何她毕竟身患怪病,真遇到大事时,却无法临危不乱,反是吓傻了,怔怔的站着,没有跟我们上车。面色如纸一般苍白。我不知道临江崖是什么地方,但我没有问,更没有问柔娜为什么要突然夺过白雪的背包。白雪的背包里是有件她三年前丢失的东西,可她刚才不还说那东西并不重要么?难道,这东西忽然就变得重要了?我只是拿出手机,急急的拨打着刘若萍的电话号码。我是想告诉刘若萍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事情,我是想要她让雪峰阻止那两个可恶的墨镜男子。我知道那两个可恶的墨镜男子是雪峰的手下。但电话刚接通,我的手机就响起了低电立时关机的警示音,我只得匆匆的说了“临江崖”三个字。我再看手机时,果然已关机了,连强行开机都不能。昨晚皓然或阿莲竟未能用万能充给我的手机电池充满,不然我的手机也不会这么快就又没电了,在这最紧要的关头再一次自动关机。也不知道关机之前,那几个字我有没有说完,就算说完了,刘若萍又是不是听清楚了。我不放心,我拿过柔娜的手机,再拨打过去时,她那边竟也关机了。妈的,怎么越是紧要的关头就越是凑巧。天下之大,为什么这倒霉的事情就不换个时间换个地点发生在别的人身上?我只有心存侥幸的期盼,期盼刘若萍听清楚“临江崖”三个字了。只要她听清了,我就能放心,她远比我见多识广,无论临江崖有多偏僻,她都一定能找到。车去的竟是雪儿上学的那个方向,并在离育英幼稚园不远的山前停下。车的前面,马路的旁边是一条山路,曲折陡峭,穿过丛林蜿蜒向上。这个地方,我曾来过,我甚至还走到过山路的尽头,山路的尽头是座高高的悬崖,难道那就是临江崖?那刻骨铭心,又让我心惊胆颤的一幕又在眼前闪现。我被刘一浪引诱,抱着雪儿跟踪到山路的尽头,看到刘一浪背对着我们站在高高的悬崖上,怪异得像一颗树,却又仿佛是要跌下深谷或展翅飞翔。雪儿当时就在我怀里深度昏厥过去。我不敢去想象,那个墨镜男子,为什么也要选择这么个地方,更不敢去想象,如果他把雪儿带到那高高的悬崖上,也如刘一浪那样,做出要跌下深谷或展翅飞翔的形状,雪儿会吓得怎样魂飞魄散,并在那一瞬再次陷入深度昏厥。柔娜跳下车,匆匆的攀上山路。我也跳下车,跟在她后面。那个司机忍不住在身后问:“喂,要不要我帮忙?”柔娜回过头,惊慌的道:“不,不,千万不!”那个司机无限疑惑,犹豫着调转车头缓缓而去。我跟着柔娜,一刻不停的赶向山路的尽头。在山路的尽头,我们看到了那个抱走雪儿的墨镜男子。但雪儿却不在他怀里,雪儿被另一个年青男子抱着。还有别的墨镜男子。他们分成两排,和把雪儿从柔娜怀里夺走的两个墨镜一起,站成一个通向悬崖的通道。通道的尽头,是那个正抱着雪儿的男子,他背对着我们,站在高高的悬崖上,一如曾经站在悬崖上的刘一浪。有着浓黑胡子的胖子墨镜也在,就站在那个背对着我们的男子身边。那个背对着我们,站在悬崖尽头的男子,虽然我并不曾见过他几次,而且每次都匆匆而别,可他给我的印象太深了。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正是雪峰!虽然曾经做过那么多次最可怕的猜测,可当真正面对了,我还是不敢相信,他怎么会是雪峰,会是那个阳光男子雪峰!刘若萍不是说过,他做的一切都是她叫他做的吗?都是为了让刘一浪失去那些让他变得高傲冷漠,并且野心勃勃的东西,都是为了我和柔娜还有雪儿幸福吗?现在这一切都实现了,他还要做什么?我再次想起了那个姐姐,那个带走雪儿又把雪儿带回来的姐姐,她和我一见如故,她说过她带走雪儿除了给雪儿最好最彻底的治疗,还要阻止一个人的阴谋。原来,果真有那么个有着阴谋的家伙,他也果然就是雪峰,而不是另有其人。只是雪峰隐藏得太高深,我差点跟刘若萍一样被他给骗了。柔娜也睁大眼睛,是那么惊疑痛苦的神色,好半天才颤声道:“雪峰!”她竟然对他叫道“雪峰”!这么说来她果然是认识雪峰的。我早就想到她认识雪峰了,那晚我对她提起雪峰的名字,她手里的药瓶无故滑落,在那声破碎声和烟花声中,怪异得浑身颤抖,惊惶痛苦,眼里满是泪水的时候,我就想到,她是认识雪峰的了。只是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她们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恩怨,非得走到今天这一步。“嗯”雪峰在悬崖上,他没有回头,眼望前方,前方是一片灰蒙蒙低沉沉的天空,应道,“谢谢你还记得我。”说的是感谢的话,声音却冷冷的,冷得可怕,仿佛从地狱里吹出的风。如果不是亲见,我怎么也不敢相信,平时走到哪里都给人阳光般明媚的感觉的雪峰,会有如此大的反差。从此,我再不会相信自己的感觉,再不会被任何表面看起来美好的东西所欺骗。事实上,我**的心,也从来没相信过。柔娜道:“你为什么要这样,雪儿可是我们的孩子?”什么?雪儿是柔娜和他的孩子?!这么说来,他就是雪儿没有了音信的爸爸。子郁说他死得不明不白的雪儿的爸爸!怪不得,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他有点似曾相识。现在记起了,很久以前我曾有一次,回到2046,偶然的匆匆瞥见过柔娜对着一张旧相片神情恍惚,若有所思。相片上的男子依稀就是他这样的模样。怪不得,那天在公园里,雪儿见到刘若萍上车跟他一起离开时,会是那样怪异的表情,回来以后,又会天天吵着要爸爸。“是吗?”只简短的两个字,却透出无限的冷漠,痛苦和讥讽。他把怀里的雪儿向上举了举,仿佛也曾把那一直望着前方灰蒙蒙低沉沉的天空的冷冷的眼,收回来看了雪儿一眼。雪儿,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魂飞魄散般的惊慌,更没有深度昏迷,竟是那么平静,只是有些恍惚,一双眼睛盯着雪峰的脸,不离不弃,仿佛在想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想,仿佛她已不存在这个世界,或这个世界不存在,连她最亲爱的妈妈的声音,也没能让她稍微眨眨眼睛,更不要说对我们扭过头来。望着雪儿,我是那么痛苦和怜惜,她竟比我还不如。我的父亲虽然抛弃了我们孤儿寡母,但却是情非得已,更半点也不曾如雪峰对她这般残忍过。虎毒都不食子呢,雪峰这算什么?我宁愿雪儿就永远这样恍惚安静下去,永远也不要记起眼前这个男子就是她的爸爸来。这样的爸爸,还不如永远不要回来,或者是死了的好。“你都知道了?”柔娜颤声问。我听不懂柔娜这句没来由的话,但雪峰却似乎很明白。他身子颤了颤,看上去似乎非常痛苦。但他没有回答。紧张的寂静,有风吹过松林的声音,仿佛电影里一个心绪痛苦不安的人,面对着的起伏不停的波涛。“雪峰!快悬崖勒马,放下雪儿!”有人在我们身后怒吼,竟是十来个仿佛从天而降的警察。跟在警察中间的是白雪。雪峰没有悬崖勒马,他本来颤抖的身子忽然笔直,还把脚尖向悬崖边挪了挪。那样子更像一棵悬崖边的树。警察不再怒声喝斥,在我们身后站住,一步也不敢向前。雪儿,在雪峰怀里,却依然平静恍惚,一双眼睛依然落在雪峰脸上,眨也不曾眨一下。雪峰道:“很好,你报警了?”冷冷的声音,像询问又像是肯定,但明明是对柔娜说的话,却依旧没有回头,也不再看雪儿。只高高的扬着脸,一如先前,望着远处灰蒙低沉的天。柔娜慌乱的道:“不,我没有报警!”然后扭过头,愤怒的问白雪,“谁叫你报警的,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多事?!”白雪不解,怔怔的退在我身边,脸色又如纸般苍白。一个警察道:“别责怪白雪了,是白雪报警的,但真正让我们找到你们的,却是山下那个出租车司机。”雪峰望着远方,冷笑道:“很好,连出租车司机都帮你了。看来我真是十恶不赦,那我就十恶不赦到底!”停了停,接着道,“我要的东西,你带来了吗?”柔娜慌忙道:“带来了。”并手慌脚乱的打开白雪的背包,要从里面拿出什么来。雪峰没有回头,却仿佛柔娜的一举一动他都尽收眼底。他道:“阿发,你去拿过来。她笨手笨脚,不用麻烦她了,我没心情也没时间跟她耗。”那个站在他身边的有着浓黑胡子的胖子墨镜,恭恭敬敬的应声道:“是的,二少爷。”便踱着方步,急急的走过来,从柔娜手里夺过背包,又踱着方步,急急的走向雪峰。至始至终,十几个警察都威严的站在柔娜身边,然而他却对他们不屑于顾,竟当他们握在手里的黑洞洞的手枪形同虚设。到了雪峰身边,他又恭恭敬敬的道:“二少爷,你要的东西我已经拿过来了。”雪峰道:“拿出来,念给大家听。”阿发弓了弓身子,道:“是的。”然后打开背包拉链,从里面取出一个绸缎包裹着的东西来,颤抖着手,小心翼翼,一层层的揭开那些绸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