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儿侧身让开,请沈静秋进屋说话。沈静秋见屋里地面上一片狼藉,冷哼一声,自然是极为不满的。湘儿吐吐舌头,“请娘亲去偏房说话,偏房是干净的。女儿这就让人来将屋里收拾了。”沈静秋似笑非笑的看着湘儿,说道:“平日里在娘亲面前挺会装的,娘亲都被你唬住了。”湘儿不好意思的说道:“不是女儿挺会装,是娘亲从来没将女儿往坏处想,下人也不敢在娘亲面前嚼舌根子,故此娘亲才会被女儿给蒙骗了。”“看来你还是有点自知之明。”沈静秋冷冷一笑,走进偏房,屋里面倒是干净的。湘儿一脸谄媚的笑着,亲自扶着沈静秋坐下,又命人干净奉茶。然后老老实实的坐在沈静秋的对面,等待着沈静秋的审判。沈静秋微微弯曲着手指头,一下接着一下的敲击着桌面。弄得湘儿越发的紧张。湘儿忍不住了,就说道:“母亲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女儿。女儿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沈静秋挑眉冷笑,“那好,你老实同娘亲交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娘亲要知道你的真实想法。”湘儿犹豫了片刻,这才说道:“其实女儿很早之前就知道了陛下的心意。不过那时候女儿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既不回应也不拒绝,就当做一般的亲戚来往。后来他成了陛下,通过二哥开始同女儿通信。头一年,女儿其实并没有理会陛下的来信。可是陛下锲而不舍,并不肯放弃。后来,女儿就试着同他通信,一来二往的,能聊的话题越来越多。他时常在信里说他很苦闷,抱怨朝中大臣一个个都想架空他,将他当做小孩子对待,完全不尊重他的意见。还抱怨母亲和父亲不理解他,父亲不肯帮他。总之,说了很多心里话。”沈静秋面无表情的说道,“于是你就被她蛊惑,心甘情愿的要嫁给他?”“那也不是。女儿也没那么傻。女儿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嫁给陛下是绰绰有余,可是嫁给他是一回事,进宫生活又是另外一回事。女儿这些年听了许多,看了许多,也读了许多史书。观前辈经验,后宫女人难得善终,那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所以,一开始女儿也是抗拒的。”沈静秋倒是意外会听到这番话,她问道:“后来你为何会改变主意。”“因为女儿看到了他的真心,女儿觉着可以信任他,可以赌一次。”湘儿严肃的说道。沈静秋紧锁眉头,“你既然看了那么多史书,那就该明白他现在是值得你信任的,不代表十年后二十年后同样值得你信任。说不定二三十年后,他会为了另外一个女人,弃你如敝履,抛弃你同你的孩子,如同太后同先帝那般。”“我知道。可是太后娘娘最终还是笑到了最后,不是吗?”湘儿自信一笑,“娘亲,罗家的姑娘从来都不是弱者,从来不会自怨自艾。罗家的姑娘生下来就会战斗。她们可能不懂琴棋书画,但是一定懂得如何为自己战斗,替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沈静秋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分明在湘儿的身上看到了罗敏的身影。这是宿命还是轮回?沈静秋压下心头那一点担心,冷静的问道:“你确定你想要这样的生活,每日算计,每日都在战斗?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湘儿有一瞬间的迷茫,接着又是一笑,说道:“母亲,就算女儿不嫁给陛下,而是嫁给门第相当的子弟,难道就不需要战斗,不需要算计了吗?进宫,女儿同陛下斗,同宫中女人斗,或许还要听朝臣斗。嫁入豪门世家,女儿则需要同丈夫斗,同公婆斗,同妯娌斗,同姨娘庶子庶女斗。同样都是斗,为何女儿不能选择更大的空间更大的舞台,让世人对女儿的才华刮目相看。”沈静秋叹气,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湘儿,娘亲真的没想到你会是这么想的。”湘儿却笑了起来,“娘亲,女儿从小就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回到京城这么多年,女儿也只是学会到了表里不一,表面一套,背地里又是另外一套。”“娘亲不忍心你嫁到宫里去。”既然说理说不通,沈静秋打算以情动人。湘儿握住沈静秋的手,“娘亲,你对陛下的误会太深,他并非你想的那样的人,娘亲何不对他多一点信心。”沈静秋叹息一声,面容哀伤,“你让娘亲如何对他多一点信心?你这是在强人所难。”湘儿认真的说道:“娘亲,其实早在两年前,陛下就可以大婚。但是他为了等我,所以推迟了大婚的时间。也因为迟迟不能大婚,所以他迟迟不能掌权,一直受到朝中各派势力的辖制。偏生父亲又不肯帮着他。而且还有一件事情,女儿要让母亲知道。陛下是男子,可是他身边只有内侍和年长的嬷嬷伺候,从来不让宫女近身,更不会给任何别有用心的宫女机会。陛下在信中对女儿承诺,他愿意这辈子只有女儿一人。当然,女儿知道这个承诺很美好,却很不现实。但是这世间能有几个男子能为女儿做到这一步?他贵为陛下,坐拥天下,却能洁身自好,这样的好品质,难道不可贵吗?他贵为陛下,却能为女儿做出承诺,并且白纸黑字的写下来,这难道不是一种真心吗?母亲,他是值得信任的,至少目前是值得信任的。至于十年二十年后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女儿为什么要为了几十年后不可知的事情,从而放弃垂手可得的幸福。”沈静秋深深的看着湘儿,她的孩子果然长大了。她自嘲一笑,“你认为那是垂手可得的幸福,可是在娘亲看来,那却是将你推入深渊的第一步。之前你拿太后娘娘做榜样,那你可知道那几十年,太后娘娘是如何的煎熬,如何的饱受折磨。娘亲每每见到太后都心疼得无以复加。湘儿。难道你还要娘亲再经历一次同样得心疼吗?你让娘亲如何能够眼睁睁的看着你被摧残被折磨。娘亲一想到那个场景,就心疼得快要呼吸不过来。”沈静秋双目流泪,心中又痛又伤,似乎已经预见了湘儿悲惨的一生。湘儿也跟着哭了起来,“娘亲,不会的,女儿不会步入太后娘娘的后尘。现在的局势也同当年大不相同。太后娘娘是从太子妃起步,期间经历种种磨难,太子几次都差一点被废掉。他们的矛盾也是在那个时候钟下来的,也因此等到先帝登基,两人的矛盾就彻底爆发了出来。可是女儿不同啊,女儿如果嫁给了陛下,直接就是皇后,没有所谓的磋磨摧残。就算女儿同陛下之间有了矛盾,也会是因为孩子和别的女人。这是完全不一样的,母亲,你该信任女儿。”沈静秋哭着,“娘亲当然相信你,可是娘亲却无法信任陛下。他不值得我们的信任,你懂吗?他会伤害你,摧残你,会让你伤心落泪,会让你饱受折磨。”湘儿连连摇头,“不会的,一定不会的。娘亲,你真的想多了,你为什么就不肯对女儿对陛下多一点信心。”沈静秋深吸一口气,收起眼泪,问道:“这么说,你是执意要嫁给陛下,是吗?”湘儿沉默不语,却足以表达一切。沈静秋凄凉一笑,心中难过无比,就感觉好像整个世界都抛弃了她,让她备受折磨。沈静秋站了起来,冷冷的看着湘儿,“你的婚事我和你父亲会仔细考虑,你最近哪里都别去,就在屋里好好修身养性,多看看书,静静心。”“娘亲?”湘儿紧张的看着沈静秋,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沈静秋却笑了起来,“你放心,娘亲没事。娘亲会郑重考虑你的婚事。”却没说要如何考虑,就留下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沈静秋就干脆的离去。沈静秋很伤心,趴在罗隐的怀里狠狠的哭了一场,同罗隐说道:“五郎,我是个失败的母亲。我竟然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孩子们表里不一。我,我根本就不配为母。”“胡说八道,你已经做得足够好。就因为做的太好,所以孩子们才会费尽心思在你面前掩饰。因为他们都不忍心看到你伤心落泪。”罗隐轻声安慰着。沈静秋苦笑起来,“这是什么道理,我果然不该听你的胡言乱语。”沈静秋拿起罗隐的衣袖擦拭眼泪,“总之,湘儿的婚事我们必须要拿出一个章程来,不能让他们这样胡闹下去。”罗隐抬手轻轻擦拭沈静秋的眼角,关心的问道:“不哭了吗?为了孩子哭成这样,你也真有出息。以前你还同我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对孩子们不能强求太多。可如今,你却为了两个孩子哭成这个模样,你可有想过我的感受?我现在真想再抽老二一顿,顺便将湘儿也打一顿。”沈静秋撇过头,有些不好意思。接着又冷哼一声,“只怕你一见了湘儿,那手脚就不听使唤了。还说什么打一顿,到时候湘儿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你也会给她摘下来。”罗隐哈哈大笑,“谁让咱们家闺女太可爱,那些个登徒子个个都想染指。我自然不能便宜了他们。”沈静秋叹了一口气,“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不怎么办,咱们就先拖着。而且现在朝中还有另外一件大事,陛下暂时没空来逼婚。”罗隐所说的大事,是指西凉派出了使团前往大周,如今已经进入大周境内,很快就会来到京城。如今轩辕斋正令人着手准备调查西凉那边的情况,同时命礼部做好迎接使团的准备。皇宫内,轩辕斋拿起暗卫秘密送来的关于西凉的情报,看完后,全都丢在了地上。冷哼一声,表情有些轻蔑不屑,又有些嘲讽。因为在情报中有提到,李愚已经成为西凉的太子。短短数年之间,斩杀数位兄弟,顺利登上太子宝座,轩辕斋冷哼一声,以前还真是小看了李愚这小子。轩辕斋的心情很不好,甚至可以说很糟糕。他不乐意听到李愚的名字,更何况李愚极有可能是下一任西凉王。届时,两人还有许多间接打交道的机会。一个妾生子,还是二嫁的妾生子,也能当西凉王,李愚到底是走了什么运道。也值怪西凉那地方不讲究出身,如同还没开化的野蛮人一样。偏生罗隐和沈静秋又一直拖着湘儿的婚事,不肯给他明确的表态。轩辕斋烦躁难安,他不想对沈静秋和罗隐使用强硬的手段。可是要是这两人当真不识趣的,只怕最后他也不得不采取强硬手段。只是如此一来,两方的情分,也就消耗殆尽,再无弥补的可能。轩辕斋向来是个行动派,他并没有烦恼太久,很快又打起了精神,准备打一场硬仗。这一天,上过早朝后,轩辕斋换上一身便服,带上两个内侍,就偷偷出了宫,前往国公府。轩辕斋没走大门,而是直接翻墙进入国公府。虽然他只来过国公府一次,但是他对国公府的布局却烂熟于心。轩辕斋没直接去后院,而是前往了外书房见罗朝。罗朝猛地见到轩辕斋,那表情就跟见了鬼似得。“微臣参见陛下!”“免礼。朕是微服出访,希望爱卿保密。”罗朝一头的冷汗,看看轩辕斋身后两个内侍,说道:“陛下怎可轻言出宫,万一出了意外,该如何是好。”轩辕斋哈哈一笑,“朕相信国公府的侍卫,个个都是一顶十的好手。莫非爱卿没这自信。”“微臣惶恐,陛下,还是让禁卫军前来保护陛下的安危。”“无妨,朕就是无聊,想到许久不曾来见舅舅舅母,故此今日特意上门一见。”然后狠狠的拍拍罗朝的肩头,“还不赶紧在前面带路,朕要去给舅舅舅母见礼。”罗朝一脸尴尬为难,“陛下,微臣,这会家中有客,不如微臣领着陛下四下看一看。”“什么客人这么尊贵,难道朕还见不得吗?少说废话,前面带路。”罗朝一头的冷汗,“这,这……”罗朝越是遮掩,轩辕斋心中越是怀疑。他狐疑的盯着罗朝,不动声色的问道:“这位客人很特殊,不方便同朕见面?朕应该认识他,对吗?”罗朝闭口不言,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遮掩才合适。谁让轩辕斋出现得这么突然。轩辕斋冷冷一笑,一把推开罗朝,就朝东院而去。因为沈静秋和罗隐住惯了东院,所以就算罗老爷子已经过世,他们还是依旧住在东院。轩辕斋已经数年没来过国公府,但是对国公府一点都不陌生。他带着人,不管不顾的直接朝东院闯去。罗朝跟在后面,满头的冷汗,劝又劝不住,真是为难死他了。东院的侍卫不是善茬,他们并不认识轩辕斋。见到一个陌生人朝东院闯,自然出手阻拦。罗朝急忙喝止,“不得放肆,这位是表少爷,你们都让开。”轩辕斋冷哼一声,一脚踢开了东院的大门,径直前往花厅。还没到花厅,就听到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更受刺激的是,不仅有湘儿的笑声,还有一个久违的熟悉的陌生人。轩辕斋压抑着怒火,回头看了眼罗朝,冷冷一笑,命人上前通报一声。转眼,屋中笑声戛然而止。轩辕斋面带笑容的走了进去,扫视屋中众人。目光扫过湘儿,扫过坐在罗隐下首的李愚。没错,本应该在西凉做太子的李愚,既然出现在了国公府。轩辕斋冲众人微微颔首,上前一步,要对罗隐沈静秋行礼。罗隐和沈静秋急忙起身避让,两人都因为轩辕斋的突然到来,被惊住了。罗隐率先出声,“陛下怎么来了?身边怎么才带了两个内侍,陛下也太托大了。万一出了意外,臣只能以死赎罪。”轩辕斋哈哈一笑,“国公爷说笑了。朕相信京城的治安,绝对容不下各类宵小。尤其是那些乔装改扮隐姓埋名偷偷潜入京城,欲行不轨之人。”这番话,是人都听得出来是在针对李愚。李愚起身,哈哈大笑起来,“参见大周陛下。”“你是何人?从何处来,有何贵干。为何会出现在国公府?”轩辕斋面带笑容,言语却极为冷酷,一个不合适,只怕就要对李愚出手。湘儿有些发急,急忙起身,想要替李愚解释。结果却被沈静秋狠狠一瞪眼,又被罗望给拦住。这种事情,湘儿千万别掺和,小心引火烧身。“陛下,这是李愚。难道陛下忘记了吗?”罗朝跟了进来,见气氛凝滞,急忙解释。轩辕斋盯着李愚,目光喷火。李愚面色坦然,丝毫不惧轩辕斋的威势。两人无声暗斗,你来我往,果然是一处精彩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