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没多久,魏孤行回去休息,魏忠贤也上楼去没再下来。谨慎起见,又过了两个时辰,花青瑛方才轻轻从轿下爬出。他知道外面警戒森严,一出去,难保不被发现。想起自己身着太监服装,灵光一闪,他拿起油灯,将灯油泼洒在厅内木器和帷幔上,更在楼梯口泼了许多灯油,心道,能烧死魏阉更好。然后点燃帷幔,屋内立时火光冲天。花青瑛跑到门口故意尖嗓大喊:“不好了,着火了,快来救驾。”其实不用他喊,执夜的卫士,已然看到火光,急急奔来。花青瑛手里攥着个木盆就往外冲,其他卫士潮水般向里涌,各自拿水具救火,都没怀疑这个手拿木盆的小太监。花青瑛趁乱成功混出东厂来至冰库,坐在地上休息片刻,便来到谷昭近前。花青瑛点燃蜡烛,隔着五尺厚的冰墙,加上库内昏黑,谷昭在墙内看不真切,而谷昭在里面冰墙却可清晰地看到花青瑛被蜡烛映红的脸。谷昭虚弱地来了句:“怎么了,累成这样?”花青瑛道:“老谷,告诉你个天大的坏消息,咱们救错人了。救了个头白眼狼,反口咬咱们,还要咬更多的人。你还差点为他送了命。多亏老子发现及时,否则,咱们咋死的都不知道。”谷昭被花青瑛语无伦次一席话,听得莫名其妙,不明所以道:“你想说什么?”花青瑛这回删繁就简道:“李维是奸细!”谷昭正在运功调息,心若止水,闻言不禁心神一乱,只觉气血翻涌,热毒趁机反扑,身上立时出了许多白气,好在冰墙阻隔,白气遇冷在身上结成一层冰凝。花青瑛不晓得谷昭变化,继续道:“我刚刚潜伏到东厂,准备给你盗取解药,不想便听到这个惊天大阴谋。原来,李维早已和魏阉勾搭在一起,狼狈为奸。他们要李维将所有反魏义士集合到一起,然后,里应外合,以便一网打尽。这个李维真是太阴险了……”陡听,谷昭终于攒足力气喝了句:“住口!不许……你……这么说李维……他……不是这样的人。”花青瑛道:“谷大侠,莫要糊涂下去了,关系好归好,但是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住口!你滚……”谷昭和李维乃是八拜之交,打死他也不相信李维会做出如此背信弃义的事情来。用尽全身之力喊出这句话,一分神,内力打岔,周身立即结满厚实冰凝。谷昭忙运功抵抗,再也无力说话,只能听花青瑛犹自抱怨道:“哼!你要我滚,你以为老子愿意伺候你?要不是老子你早死翘翘了,老子这叫……这叫以德报怨,好心换来驴肝肺。”说完,走了几步,扭头瞧瞧谷昭这边毫无动静。又道:“老子滚就滚,只不消三天,饿也饿死你,不识好歹,宁可相信一个奸细的话,也不肯相信你的救命恩人,老子还不伺候你了呢。以你的性子,早晚也得被你这个结拜兄弟害死,还不如死在这里。”说罢,花青瑛又拿眼瞅瞅冰墙,仍然毫无动静。他是等谷昭只要说句软话,他也就顺坡下驴留下了,偏偏谷昭此时已然无力说话。花青瑛骑虎难下,只得走出冰库,来到外面透口气。冷风一吹,花青瑛心下颇为难过。暗忖:老子这么对他,竟然得不到丝毫信任,看来老子做坏事太多,一时难以改变形象。不管怎样,这事儿老子管定了,谷昭不信,老子就亲自去南方报信。不过,临走先给谷昭留下足够的粮食才行。想毕,偷偷来至御膳房,执事的太监睡得跟死人一般,皇宫人多,剩下三屉馒头,花青瑛全部搬运到冰库,估计够谷昭吃一阵子的了。刚转出御膳房不远,又一想,受伤的人需要大补,光吃馒头怎么行?于是又折回去拿了些肉食。这次路过老呆屋,突然觉得不大对劲,屋里乌黑一片。老呆平时最怕寂寞,油灯总是彻夜不熄。今天怎么了?一想到魏阉前半夜来过。花青瑛有种不祥的预感,跟老呆相处这两个多月,感觉老呆虽然嗜酒,但人却不坏。轻轻来至屋前,抬手一推,屋门应手而开。借着月光,只见老呆伏在桌前假寐。花青瑛笑道:“老呆,一人喝闷酒呢,我来陪你喝,怎的也不点灯?”走至桌前,取出火折子点燃油灯,只见老呆七窍流血,早已死于桌上。事出突然,花青瑛也吓了一跳,心说:魏阉够狠,连自己恩人都杀。这时,只觉一股森然杀气直逼后心,花青瑛大惊,能有如此杀气的人他只遇到过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魏孤行。花青瑛心思瞬息千转,佯装不知道:“老呆呀,你喝酒喝的怎么都流血了。你等着,我去给你找点止血药来。”说罢,转身朝屋外走去。刚到门口,只听后面一个寒冷的声音道:“小花子,本督主还就是喜欢你这机灵劲。”花青瑛见被拆穿,转身跪下道:“原来是督主驾到,小人不知万望见谅。”魏孤行缓缓从帐幔后走出,坐到桌上拿起酒壶,居高临下看着花青瑛道:“小花子,你真够狡猾,原来你背离东厂后,却躲到眼皮底下来假冒太监。最危险的敌方反倒最安全,你倒是很懂兵法啊。”花青瑛道:“督主误会了,小的真的是太监,不是假冒。小的也没敢背离东厂,只是一不小心遇见谷昭那厮,被他削去了家伙。为防大家伙嘲笑我,就没敢回去,无奈之下前来投靠老呆,做了名太监。”魏孤行道:“你被谷昭削去家伙这事本督主倒是听说过,不过我还听说两月前,你们一同营救李维,关系非同一般啊。”花青瑛道:“小的当时是被谷昭那厮胁迫的。试问督主,小的十年牢狱便是谷昭所赐,出狱后偏偏又跟他碰上,被他挥刀斩去了办事的家伙,小的如何能跟谷昭一心呢?”说罢,站起褪下了裤子。魏孤行看了眼,果然没了家伙。他知道花青瑛确实是被谷昭关押了十年,确实不信二人能成朋友,便道:“嘿,还真是被阉了,唉,都是这个该千杀的谷昭,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啊……”话未说完,自知失语。警惕地看了眼花青瑛,这个秘密天下无人知晓。自己一时失语,杀机顿起。花青瑛多么聪明的人,一看魏孤行的眼神,已然不再心存侥幸。突地一指窗外道:“谁?”魏孤行闻言一扭头,花青瑛甩手就是一把银针。眼见银针尽数钉入魏孤行身上,花青瑛一乐,只要中一针便要他好看。不料,魏孤行衣衫一鼓,劲风席卷,打出去的银针原班返回,齐齐倒插入花青瑛上半身,花青瑛的银针淬有剧毒,知道自己万难幸免,仓惶跳出窗外,几个起落,没入冰库之中。跑到冰墙前,已然气喘吁吁,毒气攻心,头昏眼花,将一瓶解毒药全部倒入嘴里,暂时止住头晕。这时,魏孤行已然出现在身后,笑道:“小花子,什么叫做慌不择路?难道不知这里是死路?你在此搬运了这么多食物,是想躲在这里过冬嘛?”花青瑛临危之时,有他自己的打算,跪倒卑声道:“只求督主能饶了小的,自从谷昭那厮被恶罗刹毒死后,小的便藏身于此,昼伏夜出。惶惶终日,只求苟延一命,还望督主成全。”魏孤行道:“谷昭真的死了?他的尸身你给扔在哪里了?”此刻他也不怀疑谷昭已死,因为他深知恶罗刹的毒药的歹毒。另外,花青瑛在西域被谷昭割去家伙的事,随着成三一行人回到镖局,已然传遍京城。魏孤行一开始听恶罗汉说二人伙同,就将信将疑,现在则全部释然。定是谷昭捉到花青瑛,知道他了解东厂内幕,特留他一命要他带路而已。花青瑛故作一副痛恨状,咬牙切齿道:“我将谷昭那厮的尸体切成一百零八块,丢在济南府北门外的慌林中喂野狗了。”魏孤行道:“嗯,这么做本督主亦觉解气。”花青瑛道:“督主若肯饶过小的,小的愿效犬马之劳。”魏孤行缓缓道:“念你为本督主出气的份上,本来还真打算留你一命。可你已经知道了本督主的秘密,本督主焉能饶过于你?”他指的是刚刚失语。花青瑛则故意会错意道:“你和李维之间的秘密,小的绝对守口如瓶,再说你们之间亦需要个信使,小的这身轻功愿意为督主效劳。”魏孤行大吃一惊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和李维之间的事情的?”旋即恍然大悟,道:“想必东厂大火是你放得了?”花青瑛道:“小的刚刚在九千岁寝室内无意间听到二位大人谈话,为了脱身,只好点了把小火,万望赎罪。”魏孤行道:“你还知道什么?”花青瑛道:“小的只知道你们已然和李维约定好,等反魏义军都凑到一起时,李维故意卖个破绽好叫督主一网打尽。就这些了。”魏孤行暗忖:这些话被花青瑛听见到现在为止尚不出三个时辰,又是黑夜,这期间他应该还来不及说出去。稍稍宽心道:“你说得不错,以你的聪明,对本督主的计谋做个评价吧。”说罢,森森盯视着花青瑛。花青瑛知道大限来临,是以故意将魏孤行引至此处,引着魏孤行自己道出计划,好叫谷昭知道他花青瑛绝对没有骗他。而这一切谷昭已然听在耳里,知道花青瑛准备舍生取义,急切间想喊却喊不出来了,真气一分,身上冰凝更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