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军营,巡逻的队列减了不少,帐边的几个火架上,火舌飘摇,连天的风雪,罩着清冷的军营,一片莫名的压抑。一顶比其他军帐要大上差不多一倍的帐,二十来人墙而跪,背脊僵直,低垂着头,手上、背上、肩上,都负了或大或小的伤,早已凝固了的血液团集着,虽无性命之忧,却也狼狈至极。而空无一人的桌前,单膝跪着一人,背负长剑,青袍红领,虽是侍卫的打扮,但衣料却是上好的,除了束于脑后的长有点凌乱,身上并无一处伤口,跪于堂下,却无半分狼狈。若是个护卫,大概身份和此时正站他身旁的影云也相差不多。窗边,一个面容俊朗出尘的男子负手而立,简单束起的黑夹着片许雪花从窗口席卷而入的冷风狂舞飘扬。寒冬的厉风犹如刀刃般尖利,但那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却像是全然感觉不到划过脸颊的疼痛,比浩空为深沉慑人的黑眸,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被茫茫白雪朦胧了的营门,那冰冷的黑瞳,风平浪静得令人心惊。帐一片死寂,没人敢不怕死地这个时候出半点声响,就连一直身跟随着皇甫逸风的影云,此时也是拼了命收敛气息,第一次向擅长隐藏气息磨灭存感的骆辰致以崇高的敬意。“王爷。”就帐的气氛凝重得差点令影云泪奔时,一名浑身负雪的副将掀开帘帐,带进了外面的一股冷气。顾不得脚下的软毯被自己印下一路雪印,众人满含期盼的目光,那人疾步行至皇甫逸风身边,下跪行礼,汇报道:“末将根据银大人的描述,带人一路寻至洛河上游,距关峡不远处,现一些痕迹……”抬头看了看皇甫逸风的脸色,那名副将犹豫了一下,继续道,“当时北军撤退的路线,似乎会经过那里,因此,末将斗胆猜测,两位姑娘可能……已经落入北军手了。”那名副将的话音刚落,跪一旁的七仔等人齐齐变了脸色,原本的期待落空,二十来个男子,铁一般的身子俱是一抖。事情展到这一步,谁也不曾料到。那时的笑声还未褪,竟会迎来如此的当头棒喝。“王爷,属下保护不力,甘愿受罚。”突然,一直沉默着的银开口道,冰冷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愧疚,不卑不亢,掷地有声。是他大意了。原本得知皇甫夜又另派他人追杀林忆蓝的那一刻,他就应该动手解决这些麻烦。但怪只怪他太贪心,想要一劳永逸同时解决所有皇甫夜派去的人,才会擅自铤而走险趁着这个机会假意让他们召集所有的人手……“起来,这也不全怪你。”沉默良久,轻轻地一叹,皇甫逸风终于开口了。虽然早就料到会生这样的事情,加派了暗保护她的人手,另一边又有银照应,但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恶劣的天气,再加上她的夜盲,事情展至此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将银安插皇甫夜的身边,初的意图是想监视着皇甫夜的一举一动,现能顺道如此关键时刻保得蓝儿一命他已经万分庆幸了,又怎会不问缘由地责怪?何况,比起被杀,被北陆抓走,已经好上太多了,至少,她还活着,不是吗?活着,就会有希望。不管以任何代价。“你们也都起来。”抬头看了看那跪着的士兵,皇甫逸风想了想,补充道,“私自离营,本应军法处置,不过看你们也都负了伤,就免了。都下去。”听见皇甫逸风如此的处置,原本以为必死无疑的众人俱是一愣,七仔率先反应过来,连忙磕头叩谢,随后,其他人也跟着纷纷叩谢恩,退了出去。或许,他们都低估靖王了,统兵为帅,必应赏罚分明,但关心则乱,蓝姐的失踪由他们而起,靖王还能这般宽容的处置,已经令他们自惭形秽了。随后走出军帐的两名男子,看着那些互相扶持着蹒跚而行、渐渐消失于风雪之的背影,似是心底的某根弦被触动,或许是不能,又或许是不愿,视线竟久久没有移开,盯着早已淹没漫天飞雪的背影离去的方向,像是想起了很久之前……十几年前,同样是如此的风雪天,那个古朴的旧院,那棵年的苍树,还有一同练剑到后却总会演变成打雪仗的两个稚童……依旧是风雪天,两人的身影静默而立,一时间,竟是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良久,影云才开口道:“有多久不曾见面了?”“五年。”几乎连想都没有想,与他并肩而立的银脱口而出。影云一愣,这个他心里反反复复念着的数字,从银的口说出的那一刻,他竟感到胸口一阵刺痛,却又带着暖暖的温。转头,相视而笑,银脸上的冰霜化,含笑锤了影云的肩膀一下。那一刻,他们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并肩笑看庭前花开花落。“还是这德行。”“你也没好到哪里去!”“那老狐狸身边待了这么久,怎么就没把你折腾死呢?”“呵,我要是被折腾死了,王爷要痛失爱将,你和若儿也都要……”带笑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猛地止于悬崖之上,再跨一步,便踏进了那谁都不愿碰触的禁忌。影云脸上的笑意有片刻的凝滞,却眨眼间,又是笑意盎然地反击了银一拳,快得令人不由得怀疑自己方才是眼花了。“亏你小子还记得幽若啊?还以为你天天跟着皇甫夜出入烟花之地,见过形形色色的美女,早就把她给忘了呢!”“她,还好吗?”“时时念着你。”轻叹了口气,影云的眼不觉出现怜惜之意,“王爷待她很好,只是她相思成疾,身子依旧很弱,你这就回去给她写封信,她一定会很高兴的。”“云……”“王爷许诺过,待你回去的那一日,便亲自为你们主持婚礼,你小子,娶得美娇娘,可别忘了兄弟啊!”影云一手勾住不知为何变得愧疚万分的银的脖子,笑的就好似要成亲的是他自己一般。“你不知道,你离开的日子里,幽若大部分的时间都放了学习刺绣上面,她的房间里有一副巨大的屏风,一只银烛,旁边还有一诗:”将目光移向远方的茫茫白雪,影云像个孩子般靠银的肩上,像是回忆着过往之事,喃喃地吟着那曾被林忆蓝曲解到不可理喻的诗,“夜笼寒水冷星藏,盼寻茗香落月华,良人泪落白王握,郎若成烟妾相随,愿化残泪绕天涯……”看了眼银背上的白王剑,影云隐去嘴角的一抹苦涩,剑由金铸,良去点加金为“银”字,这句话藏的太深,若不是知道,根本猜不出,只是……他宁愿自己不知道……每一次随着王爷入清水轩,候外厅的他,总是会盯着那个屏风出神,似乎脑袋里一片空白,又似乎,他们三人的往事,一遍又一遍地眼前重演。“现你终于回来了,她也该放心了,我也放心了,有情人终成眷属。真好……真好……”像是对银说,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影云眼的笑意,似乎从未变过。“云,对不起。”“说什么对不起啊?你是说你回来了我的王府第一护卫的地位不保了?这你就小看我了?哪一次比剑是你赢过我……”“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银皱眉,打断影云的鬼扯,要他正视这件事,他不希望他们兄弟之间为了她而有芥蒂,“那对不起,是我的,还有若儿的。”“都过去这么久了,纵使放不下,也快忘得差不多了。”影云说的是实话,再放不下,也已经过去五年了,不是吗?默默地守她的窗口,看着她盯着屏风上的烛呆,直到房熄了灯,他还会傻傻地站上一会儿。已经守了这么久,他早就麻木了,麻木到,心从痛不了到已经感觉不到痛。反正……他兄弟的女人,也没差!“云,谢谢你。”狠狠地抱住影云,那一刻,银哭的像个孩子。“哭什么?刚见面就这样,多不吉利!”嘴上虽骂着,但影云的眼里都是笑意,轻轻地拍着银的背,带着安抚的味道。之后,两人都没有开口,雪花片片,落于两双相的脚下,融于一片洁白之。“走,喝酒去!”不知过了多久,见银已经平复了情绪,影云才朗笑着勾住他的肩,拖着他往自己的帐子走去。“我酒量好了不少,这次一定是你先倒!”“你就吹!看是谁先倒!”“没问题,千杯不醉,你信不?”“千杯算什么?爷们点,直接拿坛子倒!”“……”相携离去的背影,没于白雪之后,黑色天幕飘扬而下的圣洁花朵,旖旎出妙曼的绚丽,犹如无底之渊的夜幕,不知从何处,好似传来两道天真童稚的声音——对不起啦,以后再也不抢你东西了,笑一个好吗?不要!你怎么冷着脸很不好看诶!你才不好看!那笑一个。不要!一直不笑的话,养父就不要你了。胡说!养父才不会意这个!而且我是比你先来这里的,要丢也是丢你!这跟时间先后没关系?……如果我们分别侍奉的主人是死对头怎么办?我们会成为敌人吗?不会的,我们的爱好这么像,肯定是挑同一个主子的!那如果我们同时爱上一个女子,怎么办?没关系,我,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