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恪推开了院门,月夕与他一前一后缓步进了小院。眼前是一座宽敞简朴的庭院,院中铺满了青石板,后面间大房,除此之外,再无它物。一位年过花甲的老者,正顶着烈日,端坐在青石板的中间。他个矮小,头型尖锐,白发短须,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王恪从院中退了出来,闭上了门,守在门外,只留月夕与这老者在内。月夕缓缓上前,朝老者伏身下拜。老者自见她进院,双眼便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待她起身,开口便问道:“你错有,可晓得各在何处么?”“出上党时布置不周,贸然带靳韦出城,此错一;人少力寡,尚且带上吕盈,此错二;中条山未能全歼赵军,致平原君走脱,此错。”“知己知彼,方能战不殆;敌众我寡,知不可以战而战,败数多;胜而不能全歼其军,敌兵必卷土从来,不可取。”“月夕知错,谨受教。”月夕的面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俯身拜谢,再直起身,低头听老者训话。“你也不是光做错了,亦对了不少,可晓得在何处么?”“月夕不知。”“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若论大战之谨慎稳重,你绝不如王龁;可在中条山,你以骑兵对赵劲骑,野战之奇胜,你却强过了他。”老者至月夕入院至今,讲了这么许多话,眼睛都未曾动过一下,如今终于眨了眨,面上露出了丝丝笑意:“不愧是我白起的孙女。”“爷爷……”月夕亦终于露出了笑容,欢呼一声,飞身上前抱住了老者。老者亦笑着搂住月夕,伸手拍了拍月夕的头,突地放声大笑。笑声惊起了盘桓在屋檐上的雀儿,扑愣愣地冲上了云霄。连门外的王恪听到了,都微微而笑。这老者自称白起。小头而面锐者,敢断决也;瞳黑白分明者,见事明也;视瞻不转者,执志坚也。见事明,能决断,执志坚者,方能战不殆。他便是大秦的武安君白起,杀了东方六国无数人,一生未尝一败的白起。赵括、信陵君和东方六国无人不恨的“人屠”白起。他正是月夕的爷爷。有谁会想到,这样的一个矮小的糟老头,却有这么一个千娇媚的亲孙女呢?“你是怎么杀了须卜的?”白起又问。“月儿以和亲公主身份见了须卜,他十分欢喜,当即便定下成亲之日。月儿又探得他手下的将军心思各异,先叫人以重金厚禄贿赂那几名主和的将军。成亲前七日,月儿借故邀他出游,埋伏了飞鹰锐士,当场杀了须卜。然后带须卜的人头回去,悬在竹竿之上,以那几位主和将军之力,安抚人心,再追捕剩下几位叛变之人。唉……”月夕说着说着,忽然叹了一声。“怎么了?”“须卜对月儿,实在是很好。他连月儿的年岁、饮食喜好、甚至小时对他说过的话,问过的事情,都一一记得。若不是如此,也不能骗的他出城,中了埋伏……月儿心中实在是……”“两军交战,多的是以智谋相夺,诱之以利,胁之以害。爷爷这么多年是怎么教你的,你不必过意不去……”白起笑道。月夕垂下头,轻声道:“是。”“义渠的这件事情,你做的很好。如今后方无忧,王龁便可专心夺下上党,直攻邯郸了。”白起沉吟道,“可惜你不听秦王的话,不肯效法宣后。虽只点了一千飞鹰锐士,可他们却是秦王的随身侍卫。此次几乎全折在义渠,秦王定当心疼了……”“月儿已经向秦王请罪。秦王要月儿将功抵罪,为他在灞上大营,再重练一只全新的飞鹰锐士,以备以后不时之需。”月夕道,“这些事情,可比让月儿做什么枕上杀人之事,要容易多了……”“月儿是爷爷的孙女,自然不了祖奶奶……”“你是我的孙女,行事做派自然像我白起……”月夕和白起异口同声,两人顿时又扬声大笑。两人一起笑着,月夕眼中几乎都泛出了泪花。她自幼在宣后身边长大,耳濡目染,人人都说她像祖奶奶,王龁、范睢这样说,便是秦王都这样觉得。可惟有她自己晓得,爷爷晓得,她与祖奶奶,终究是有些不一样的。“我兵家阳谋,随势而动,随势而发,使间用计,阳谋亦可阴成。可真要让一名女牺牲自家清白,方能成事,老夫亦不屑为之。”白起傲然道,“打便打,不过是各凭本事罢了,若论打战,这天下还有谁能胜过我白氏一族。”正是如此,便是如此。有些事情,她一窍不通,是因为她根本就不屑去明白。打便打,她同爷爷一样傲气,只肯战场各出奇计杀敌,阳谋决胜;决不肯做半点阴损下作之事。她与爷爷并非正人君,可亦有所为,有所不为。她与爷爷又何其相似?一样的倔强,一样的骄傲,对至亲期望甚高,又甚少吐露温情。爷爷讲她放在宣后身边,十年来只问兵事,不谈其他。而她心中再如何担心爷爷,星夜赶回咸阳,却又先去了义渠,从不问爷爷的病痛一句。可饶是如此,谁有能否认,两人之间天生的血脉相连,和这相濡以沫的祖孙之情呢?“爷爷,月儿今日是来向爷爷辞行的……”月夕轻声道。“辞行?去上党么?”白起如电的目光瞧向了月夕,冷笑道,“又是秦王之令?”月夕默默垂。白起默然良久,长叹道:“是爷爷连累了你。爷爷杀戮多,也不知得罪了什么人,害得你爹娘被人杀死,害你一出生便成了孤儿……如今又为了爷爷,你一个姑娘家,却不得不在这死人堆里出出入入。”他当年雄心万丈,屡战屡胜,一心要以战力为秦国踏平天下,可忽然间儿媳妇被人杀死,甚至襁褓中的孙女,仍不断有人要暗杀,以灭他白起一脉,以致他几乎心灰意冷。幸得宣后一力担下救护月夕之责,以她大秦执政后之力,保住了月夕的安危,只不过要他立誓一生为秦国效力,且加封他为大良造。于他来说,其实倒有些因祸得福,获益多多。“爷爷,当年之事,未必与你有关,你何必自责?”月夕忙宽慰道,“何况,爷爷是为了借祖奶奶的势力,保月儿性命无忧,才立誓一生报效祖奶奶和秦王。祖奶奶未曾食言,确实待月儿如至亲。莫说如今为了爷爷,便只是为了祖奶奶的恩情,月儿也应当受秦王驱驰。”秦王对白起,实在是又爱又恨,爱他出将必胜,恨他功高盖主。明着便利用应侯范睢,以将相之争制衡白起,暗中却借月夕对宣后的报恩之情,钳制白起。而宣后,难道不也是早留了伏笔,以养育栽培之情暗迫月夕效命秦王?她白月夕,是秦王的亲信,武安君的亲孙女;可亦是同赵括一阳,不过是几方博弈的一颗棋罢了。秦王母,深明王者之道,如此待一个姑娘,却实在有些不厚道。可多年君臣,宣后对月夕又确实关怀备至,情与义间杂其中,他们白氏祖孙再也不能说退便退了。世上事,本就不是黑白分明,也本就不是此是彼非那般简单。“爷爷,这么多年了,至今未找到是谁杀了我爹娘么?”月夕问道。(这段时间实在有些忙了,每天脑都是胀胀的,所以也没好好检查发布的章节。今天一看,错字不少,过两天闲一点,就把前面几章再修改一下。另外,这次的故事,字数比预计的,可能要多好多。这两个礼拜,故事里没了男主,我自己都有点不爽了,还要感谢大家的不离不弃。最后,编辑说30号上架,我又觉得要对不起那几位一直追我的故事的朋友了,真的很抱歉。)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