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廉颇老将军打了几次败战,赵国顿时人心惶惶,生怕秦军一杀到邯郸。如今战事稍缓,长平修筑了石长城,坚固难破,人人又都放下心来。眼下有这样一桩大喜事,更为邯郸城增添了几分喜意。整个邯郸似乎都因为这桩婚事热闹了起来,人人都在谈论这桩美满姻缘。听说马服君府悬灯结彩,装点得花团锦簇;还听说赵王将亲自为新人主婚;又听说连魏国的信陵君都叫人送来了贺礼,恭贺马服的大婚之喜。此刻正是酉时,秋冬天黑的早,邯郸城里已经一片漆黑了。快风楼的门前,站着一位青衫的男。他拍了拍身边的乌骓马,乌骓马撒开了蹄,眨眼便跑的不知踪影。楼内静悄悄地,似乎并无酒客,与往常的宾客盈门大不相同。他却宛若不察,推门而进,一楼的大堂阴沉沉的,既无酒客亦无歌姬。他仍是视而不见,扶着楼梯上了二楼。角落里一张几案上点着一枝明灭不定的蜡烛,旁边的炉上暖着一壶酒;案上放着两只酒樽,似乎是有两人对饮,可案前只坐着卉姬一人,默默地饮着酒。她听到脚步声,慢慢回过头来,没料到竟然是赵括。她猛地站起了身,见赵括面露笑容,坐到了她的对面。她低声道:“你……将军……怎么这时来这里?”她语声颤抖,显是心中为激动。明日便是他的大婚之日,他却在今夜来快风楼。莫非,莫非……他的心中,对这楼内的她放不下么?赵括笑道:“我出来走一走,不料走着走着,便到了这里。我多时没来你这里了,便连我明日成亲的事情,都不曾亲自同你说一声,实在是抱歉。”他抬起头,扫了一眼,不由自主地朝着几案的右边,挪了挪,将左边腾出了一个位置。卉姬正要为他去取酒樽,见他这样,忙问道:“将军还邀了人来么?”赵括也不答话,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卉姬忽地心中一动,收了案上另一个酒樽,另取了两个,一个放在赵括面前,一个却放在了赵括左边的几案上。赵括静静地瞧着她为自己满上了酒,还要往身边的酒樽上斟酒,忽地伸手一拦:“不必了,她从来都不……”后面的话,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缓缓地放下了手,低声道:“卉姬,她再不会来了。”“她是晓得了将军要同玥公主成亲,生了将军的气么?”赵括摇了摇头,不说话,只是一口一口地喝着酒。昨是今非,伊人宛若仍在。今夜他来,不是因为她卉姬,而是为忘却某一人而来。卉姬坐在他的对面,蹙着眉望着他,心里头更是瞧得分明,半晌才柔声道:“将军若有为难的地方,好好同她说便是,她自然会明白的。”赵括仍是淡淡一笑。他越是笑得淡漠,卉姬的眉头却皱的越紧,仰头望着西边初升的上弦月,微叹道:“这天上的月儿,时圆时缺,为何她不珍惜有情人,反倒是喜欢离合无常?”赵括身微微一震,抬头微笑道:“月儿缺了又圆,圆了又缺,便如身边的人,来了去,去了来。又有什么忘不掉的?”他是在回答卉姬的话,又似自言自语,其中更有一股凉薄之意。卉姬的面色愈发沉郁,伸手盖住了赵括的杯,低着声音道:“将军,不可再饮了……”赵括瞧了一眼旁边的空樽,信手便取了过来,满上了酒。楼下突然传来“哐当”的碰撞之声,似是酒楼大门被人用力撞开。有人快步冲了上来,站在了两人面前,大声道:“赵括,明日便是大婚之日,你却还在这里风花雪月,实在是欺人甚。”原来是平原君手下的赵贤将军。赵括与卉姬,本来就不清不楚,何况这样独处一室,旁人难免觉得他们之间瓜田李下,叫人误会。赵括微微一哂,站了起来,可连一丝分辩之意都没有。“我早同公说了,不该将玥公主嫁与你,公就是不听。我是瞧着玥公主长大的,怎么能叫她受你的羞辱……”他上前两步,一把揪住了赵括的衣襟,“我这就带你去见公,告诉他你做的好事,瞧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赵括被他拖着踉跄了两步,到得楼梯口,赵贤又回身道:“再带上这个臭娘们,一并去见公,免得说我诬陷你。”他一手揪着赵括,一手便来抓卉姬,卉姬惊呼一声,眼看是避不过的。赵括肩膀微微一抖,不知怎么的,便脱出了赵贤之手,横身拦到了卉姬面前,隔开了赵贤:“赵贤将军,不可无礼。”赵贤见他轻而易举逃脱自己的掌握,心中微惊。他向来瞧不起赵括花名在外,只当他军中的声音也是仰仗马服君而来,现下才晓得自己平日可能小看了这小,亦难怪平原君如此看重他。可又觉得这赵括的花花肠实在忒多,心中义愤之情更甚,不管不顾,反手又劈了下来。只听楼外一个女呼叫道:“赵贤将军,赵贤将军,你出来……”这几句话声音又远又轻,可是娇柔无伦。赵贤听在耳里,面上顿显为难之色,这一掌再劈不下去。他重重一哼,又一揪赵括的衣襟,喝声道:“同我下去见公主,她若不见怪你,我便什么不说了。”他毫不客气,连拉带扯,揪着赵括,到了楼下。只见巷的北面,远远停着一辆四乘马车,快风楼前,却站了一名娇柔腼腆的绝色女,身披火红的狐皮裘,头上插着一只金镶白玉的簪,蹙眉望着出来的两人。“赵括,你……”她见到赵贤这样凶悍地揪着赵括,忙上前分开了两人,“赵贤将军,你做什么?快放手。”“公主,”赵贤气急败坏,“这个赵括……明日是你大婚之喜,他竟然还来这里风流快活,哪有半点将你放在眼里?还有上次在驻马桥,我亲眼见到他同……”“玥公主,”赵括朗声唤道,“你我之间的事情,我自会向你交代。赵贤将军忠心无二,可其中却怕有误会,不如你叫他先回去罢。”他声音朗朗,言语虽客气,话里的坚持之意却有些不容辩驳。赵贤双眼一瞪,又恼怒了几分。赵玥却不生气,反而面露微笑道:“赵贤将军,多谢你为我出头。你……你还是回去罢。赵括……他……我自然能分辨。”赵贤面上恼恨,可自己的话说出了口,只要赵玥不见怪他不计较。他不好出尔反尔,只好瞪了赵括一眼,大步地离开了去。赵玥见他走得远了,这才轻声道:“赵括,明日是你我成婚之日,我本不该见你。只是……”赵括忙道:“玥公主,你要晓得什么便问,我什么事都明白告诉你,不会有丝毫隐瞒。”赵玥听他这样说,语声愈发温柔腼腆:“我方才在家中听到几员家将说话,才知道赵贤将军来寻你的麻烦。我不敢惊动爹爹,又怕你出事,这才叫了家仆送我来……”她言里一番维护之情拳拳。赵括伸手握住了赵玥的双手,柔声道:“是我思虑不周,不该在今夜出来。这快风楼的楼主卉姬,是我从前一位兄长的妻,他为救我而离世,我自当为他照顾他的亲人。我与卉姬,只是如亲人一般。我前些日忙碌过,只叫赵鄢来支会她我成亲一事。今夜想了起来,实在过失礼,才特意亲自过来一趟。你切莫要在意,若要怪,便都怪在我身上好了。”赵玥微微一笑,低下了头,身微微倾斜,半依在了赵括的身上,说道:“赵括……将军……括郎……”她顿了顿,心中揣摸了许久,又轻声道:“括郎,你说的话,我自然不会怀疑。世人的那些闲言碎语我亦都不会理会。你在驻马桥上救了我,我便晓得你是个正人君。那一日……你情急之下叫了我一声玥儿,我便……晓得……这年来你一直将我放在心上……”她面色愈来愈红,羞不可抑:“还有那一日,你自上党督粮回来,爹爹请你饮酒。你饮醉了,突然间坐起来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在外面都听见了。你对我的一番心意,我都晓得……”她越说越轻,声若蚊鸣,几不得闻,说着便转身扑到了赵括的怀里。她容色清丽,气高雅,眼下吐语如珠,对着赵括缓缓倾吐心事,声音又是柔和又是软腻,动听之,大约世上的男人都会动心,赵括又岂能免俗?果然赵括愣了半晌,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搂住她柔软的身,柔声说道:“玥公主,你这样明白事理,又善解人意,实在叫我羞愧万分……”哪会那般任性,一生气便要走了,一生气便要人哄着。赵玥抬起头来,脸颊上兀自带嫣红,眼中却全是柔情,说道:“我们订了亲,明日便要行礼。你我便是……便是……夫妻。哪有夫妻间这般见外的?”赵括低下头去,在她脸颊上一吻,柔声道:“好,从今往后,我再不这样客套……”赵玥又惊又喜,伸手捂住了脸颊,又埋头到了赵括怀里。这暗沉的快风楼前,两人愈发的轻怜蜜爱,竟都顾不上楼内还有一位刚刚受惊的卉姬。突然之间,两丈开外一株大树树枝摇晃了两下,隐隐似有人冷笑了两声。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