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夕见他跟来,心下一哂,仍只快步朝着西北方向而去。王恪一路紧跟着她,穿街越巷,还要闪避赵兵;可见月夕对这邯郸城的道路颇为熟悉,心中愈发奇怪。大约过得一盏茶的时间,只见月夕停在一座小楼面前,那楼前的匾额上写着“快风楼”三字。楼下四散着站了四五个赵国士兵,楼内传来一男一女的争执声。月夕不晓得楼内发生了什么事,正想与王恪稍作躲避。却见大门旁闪动着红色的女子身影,那女子哀声道:“赵鄢,求求你,带我去见一见他……”一条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女子面前,沉声道:“卉姬,少将军只叫我护你的安全,再没有别的交待。”听这声音,正是昨晚追踪月夕的那名领头精悍男子,他微微叹息:“你便是去了又能如何?少将军已经几日昏迷不醒了……”“我只想见一见他,我……”卉姬声音惶急,竟说不下去。“少将军吩咐了,你若要回秦国,我自然会设法。可旁的事情,我实在无法做主……”“你不是说他几日昏迷不醒了么?怎么又吩咐你做事。”卉姬话音中一喜,伸手抓住了赵鄢,“他还好好的,只是想借机送我离开赵国,叫我离开他,是么?”“少将军受了重伤,只中间醒来了一次。他交待我,若他但有不测,便要我如此行事。”赵鄢的声音沉稳如故。卉姬霎时松开了手,颓然靠在了大门上,半晌才凄笑道:“他是要交待后事了么?我是要谢他还是怨他?”他自己将死之刻,却还记得叫人维护自己,她怎能不感激他?可便是如此,他也不愿她陪在身旁。只一心要她离他而去。若是对着另一名女子,他又会如何?便是以为那女子死了,都要为她在身边留一个位置。她心中说不出的苦与失望。倚在门框上,冷笑着转过头。却瞧见月夕站在快风楼的门前,正静静地望着她。“月儿,你没走……”卉姬直起了身子。赵鄢也立刻朝外面望去,见到月夕与王恪朝卉姬而来,他受赵括嘱咐要保护卉姬安全,立刻左手一拦,喝声道:“两位是……”王恪伸手便拉开了赵鄢,月夕径自入内。赵鄢不想两人如此唐突无礼。立刻沉喝一声,右掌只朝王恪劈来。王恪以肘相隔,赵鄢右拳直击,左掌横切,又呼呼攻出两招。王恪正待反掌回击,却听堂内月夕低声道:“小恪,住手。”王恪立刻身子一闪,右手按住了赵鄢的肩膀,身子一转,到了赵鄢的背面。亦进了大堂。赵鄢一转身,月夕已然垂首坐在了大堂中间,王恪站在一旁。嘴含蔑笑,似从未将他放在眼里。他心中怒气大涨,可见月夕喝止了王恪不与他动手,便是表明态度不含敌意。他不露声色,沉声问道:“敢问两位尊姓大名?所为何来?”一条青色丝带“嗖”一声飞出,在两扇大门上一卷一拍,闭上了快风楼的大门,又回到了月夕手上。赵鄢见她姿态飘逸,甚是潇洒。暗赞一声:“好!”又听她缓缓吐字道:“卉姬,我是来救他的。”她不曾说出他的名字。可这厅中的四人竟然一瞬间全都懂了。赵鄢和王恪同时微微哼了一声。“月儿,你能救他?”卉姬又惊又喜。扑过来紧紧地抓住了月夕。她指着赵鄢道:“他们说他中的毒只有蘼心果方可救,可骊邑几年前就没了蘼心果,莫非……莫非……你有么?”她从前便曾提到过自己是骊邑人,月夕却想到从前赵括提起之事,心中忽有所觉,不答反问道:“从前秦国的中更胡阳,也是骊邑人,他是你什么人?”中更胡阳,便是当年在阏与之战中身亡的秦军主将。卉姬缩了一缩,没有回答。可月夕见她脸色,便已明了于心,原来胡阳便是当年救赵括之人,他是骊邑人,难怪当时他身上会藏有珍贵的蘼心果保命,只是却不知为何会甘愿拿出来救了赵括。而赵括则在战后,将他的未亡人卉姬接到了身边照料。月夕心中微喟,摇头道:“我没有蘼心果。”“这便对了,连祖奶奶都再寻不到蘼心果,你怎么救那个赵括?”王恪心中甚是不悦,脱口而出。“我没有蘼心果,我仍是可以救他。”月夕仰起头,对上了王恪的目光。但有她月夕在,便必须有赵括在。她曾救得了他一次,便能救得了两次。王恪恼怒地盯着她,可望了半晌,还是泄了气,坐到了一旁,嘟囔道:“随便你了,反正我也管不了你。”卉姬讶异地望着两人,半信半疑:“月儿,你真的可以救将军么?”月夕微微颔首:“我要进马服君府,可闲杂人太多,若瞧见我,甚是不便,还救不了他了。卉姬,你可能帮我么?”“我连快风楼都出不去……”卉姬苦笑着,目光四处游移,瞧见赵鄢,忽叫道:“赵鄢……”赵鄢正站在一旁,虽不再问两人的身份,可目光凛凛,一直紧盯着堂中,眼中都是警觉之色。卉姬哀求道:“赵鄢,你是将军的亲信,你自然可以带月儿入府,是不是?”赵鄢和声道:“卉姬,我晓得你忧心少将军,可你……莫要被人哄骗了。”他冷眼一望月夕,冷笑道:“明知蘼心果已经绝迹,还妄言要救少将军。还不是想借机入我们马服君府,再行不轨。”他声音冷冰,话中之意,竟已猜到了月夕和王恪便是昨夜入府之人。月夕微微笑着:“他身边的人,倒也都不太蠢。”“谁都会害将军,可月儿怎么会?她是将军的……”卉姬苦笑着,突地话语一顿,竟不知如何形容月夕的身份。她是赵括的什么人?有四个字几乎已经到了她的嘴边,可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不能?不愿?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甘?月夕淡淡笑了笑,起身站到了赵鄢面前:“这位将军,你要如何才能相信我?”赵鄢摇头道:“赵鄢只认少将军。除非少将军亲*代,否则绝难叫赵鄢做非常之事。”他有些固执,却也忠心耿耿,真有些像信陵君的门客朱亥。月夕一时无话可说,王恪早已不耐,立刻乘机道:“这人既不识好歹。月儿,咱们走,别同他们废话。”月夕眉头一蹙,正要说话,听得外面有人喊道:“赵鄢,赵鄢……”“什么事?”赵鄢移到门边,沉声问道。“乌云踏雪跑出来了……”外面的人又喊。“阿雪?”月夕听到“乌云踏雪”四个字,没来由的一阵心慌。人未动,带先行,青丝带陡然而出,在门上一撞,将两扇大门弹了开,她人已如轻烟一般掠了出去。只见远远的,巷子的一头,有两个士兵拦着乌云踏雪,一人一边,往回拉着马缰,可乌云踏雪就好似定住了一般,怎么也拉不动。巷子里又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一个马夫穿着的人,赵鄢出门见到他,皱眉道:“你怎得不看好乌云踏雪?少将军吩咐了不能叫它出事。”他声音高亢,传到巷口。马夫手里还抱正着一捆鲜草,一边跑一边回答:“唉……是我疏忽,它不肯吃东西。我也是心急,说了它几句,它大概生了气跑了出来。”月夕凝目望去,乌云踏雪毛色发暗,眼睛微凸,果然有些瘦骨嶙峋,显得鬃毛都长了许多。她再听到马夫说到缘由,心痛万分,屈指入口,轻哨了一声。乌云踏雪顿时马头一晃,一声高嘶,前腿高高扬起,震脱了拉着马缰的两人,一跃而出,奔到了月夕身边。它几日不食,身体虚弱,刚到月夕跟前,便前腿一屈,跪了下来。月夕双手一环,搂住了乌云踏雪的脖子,只见它眼睛半闭半合,还有些红通通的,竟似人哭肿了眼一般。“你怎得不乖乖听话,出来做什么?”月夕心中疼惜,轻轻责怪道。乌云踏雪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不住地将头顶着月夕。马夫奇道:“它好象要叫你去什么地方?”“阿雪,你要我去什么地方?”月夕忙问。乌云踏雪毕竟是畜牲,回不了话,只是以头推送着月夕。众人见着它的异样,一时间都苦苦思索着。卉姬站在门边,见到乌云踏雪将月夕的身子朝北面顶去,忽地“啊”了一声,轻叫道:“是马服君府。”马服君府?赵括所在的马服君府么?月夕心头一颤,朝北面望去,那边诚然就是她夜间探过的马服君府,莫非乌云踏雪真的是要她去见赵括么?这事有些荒谬,可又合情合理。乌云踏雪极通人性,又不会言语,赵括一直与它朝夕相处,他的心思会瞒所有人,却不会避开它。他每次学她叫它“阿雪”的时候,会想些什么,会说些什么呢?旁人不知道,可乌云踏雪都听到了。乌云踏雪晓得赵括思念着月夕,所以那夜它在快风楼处见到月夕,便紧跟着她,是想让她去见赵括;在福伯的铺子门口,它将头凑到了她的身边,亦是想催她去见赵括;此刻一路跑来,大概也是想寻月夕,再叫她去见赵括。